夜已经深了,水米未曾沾牙的沈七凤,还独自坐在地上为父亲缝着棉衣。已经肿的桃子似的眼睛,总是被无法止不住的泪水,模糊着,要时不时的用力擦抹一下,才能继续着手上的活儿。
已经哭晕了好几次的母亲,悲伤地缩在炕的一角,昏昏沉沉的睡着了;高烧昏迷的三弟,不醒人事地躺在母亲的旁边,偶尔皱着痛苦的眉头,摔打一下手臂;懂事的四弟,将自己的床铺让给了茂才叔,自己坐在炕上揽着睡熟了的小弟弟,背靠着墙壁,想陪着做活的姐姐。可劳乏了一天的他,终于还是熬不得困,也迷迷糊糊打起了瞌睡。。原本并不宽敞的房子,此时却一下变的又空又寂。凄凉的夜里,唯有那一豆摇曵着的灯光,和灯光下埋头针线的,凄凄楚楚的沈七凤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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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已叫过了三遍。做好棉衣的沈七凤刚刚将针线收起,妹夫韩柱子就已经过来了。
韩柱子是沈小凤的丈夫,虽然大着小凤五岁,但生性温和善良的他,却对小凤百依百顺,一点脾气都没有。平时只知道在煤矿上挖煤干活,踏踏实实地过着虽不福裕,却也足以温饱的日子。
昨晚四弟哭着找到他的时候,他才刚刚从煤窑上回来,顾不得洗掉满脸的煤灰,就慌忙同小凤一起,随四弟奔了过来。不善言语的他,面对突降的惨祸急的不知所措,唯有一个劲向茂才叔和二姨父柴六,请教着如何寻找岳父;如何操办后事。
老实巴脚的韩柱子,听从着两位长辈的吩咐,连夜就将所需帮忙的人手全都找齐,并在二姨夫的陪同下,向棺材铺里定购了一口棺材。棺材虽说薄了一些,但一向算不上宽裕的他,却也已经尽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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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五更了,原本应该是天光大亮的时候,却由于阴天的缘故,四周依然乌蒙蒙的。一行十七八个壮劳力,在沈茂才和柴六的带领下,在这阴黑的天地里,向着光明河而去。沈七凤好不容易才安抚住,哭着喊着要找爹爹的二妹和四弟,忙赶上去搀扶着虚弱的母亲,紧紧随在后面。
一路上,吴氏凄凄惨惨的哀哭声,直揪的同行的每一个人,都忍不住落泪。
这一天是农历的六月十八,也正是酷热的三伏天。半点风丝都没有的大清早上,就如蒸笼一般让人汗流浃背。滞息不动了似的空气,让众人直感到心里透不过气来。
刚刚穿过漫长的九层顶,阴郁了整整一个晚上的天空,开始落起了雨。细细的雨滴,虽带来了些许的凉意,却于无形之中,给挖寻沈守文增加了更大的难度。一脸愁闷的沈茂才,眼望这越来越阴黑的天,与大伙同时加快了脚下的频率。
到达了茂才叔指定的大约范围时,一路强忍着没有哭出声的沈七凤,再也忍不住了,她“普通”一声跪跌到河滩上,双手疯了般地挖着脚下的沙子,哭着喊着寻找着自己的父亲。。四叔一次次将她拉起来,她又一次次哭喊着扑了回去。。几次昏厥的吴氏,也在沙滩上艰难地爬行着、挖找着。。韩柱子也已和众乡邻,在四叔划分的区域里,分头迅速翻挖着脚下的河沙,可是若大的河滩,要想找到埋在它下面的一具尸体,谈何容易?整整一个上午,大伙几乎拉网般将附近的河滩挖了个遍,却依然没有寻到死者的半点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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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细的雨点已变的越来越稠密,天边还传来了隐隐的雷声,伴着雷声的越来越近,瓢泼般的大雨,瞬时倾泻了下来。
韩柱子带着大伙儿,依然在大雨中继续着。。雨,越来越大;雷声,越滚越沉;劈雳闪电,一个接着一个的在头顶上炸裂着。。突然,已成落汤鸡般的沈七凤,撕心裂肺地大喊着:“爹!俺找到俺爹了!。。”那凄厉的哭喊声,硬生生撕裂这雷电交加的雨幕,直钻入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人们迅速围了过去,只见沈七凤双手捧着一杆被拔掉了烟嘴,却还挂着她亲手为父亲绣制的,那个墨绿色烟丝包的长烟袋,已经哭的死去活来。。大伙赶紧顺着她挖开的坑口,向四面小心扩挖下去,随着越来越重的腐臭气味,被埋在沙底下整整三十五天,还光着一只脚的沈守文,终于完全露了出来。。
“爹呀!。。”沈七凤疯了,痛断肝肠的她,连滚带爬地哭着喊着扑向了父亲。。一眼看到丈夫尸体的吴氏,一声都没能哭得上来,就立时又昏厥在了沙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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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滂沱的暴雨已下了足足一个多时辰,河面的水已渐渐涨了起来,并已开始向河滩蔓延。
四叔紧紧拖抱住疯扑上去的沈七凤,令柴六和韩柱子他们,赶紧将已经腐烂的尸体,和被雨水泡透了的棉衣一起装到棺材里,四五个强壮的汉子立刻扛起棺木,迅速离开涨水的河滩,向岸边快步奔去。。随即,留下来的韩柱子,背起了昏厥在雨水里的母亲,同拖抱着七凤的茂才叔,也同时向岸上撤离。。就在他们刚刚踏上河岸,还没来得及喘上一口气,暴涨的河水,就淹没了整个河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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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到棺材里的沈守文,终究没能回到自己的老家,被安葬在了这个离家不及二十里的小协庄,长眠在了铁道旁边的荒地里。。
葬埋完了父亲,已哑的发不出半点声音的沈七凤,双膝再次跪倒在了泥水里。。无以为报的她,对着每一个帮忙的恩人,重重的,把头磕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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