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往东北的闷罐子列车上,怀抱着棉衣包裹的沈金贵,神情黯淡、默默无言。
获刑十五年的他,三天之后,就被押上了去往济南白马山监狱的囚车。
驶离家乡时那凄惨的一幕,身后亲人的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哭喊,直至坐上了这驶往北大荒的火车,还依然在耳边回荡着;不停地撕扯着,他那颗支离破碎的心。
尤其是怀里这柳志远转交的,承载着柳巧珍无尽牵挂的厚重的棉衣!更是加重着,他那无以回报的深深的负疚感。。
手抚着棉衣,唯一让其欣慰的,是柳巧珍已遵从着父母的意愿,即将与柳志远的战友结成连理。并将随对方远离家乡,去开始她自己,本就应该得到的幸福的新生活。
面对漫漫无尽头的服刑之路,沈金贵的内心怅然无助。那难以言寓的痛楚,随着震动的车厢,一点一点,无情地袭击着他。
“一别千里路茫茫,樊笼困锁枉断肠。唯祈上苍多佑护,莫使身葬北大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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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巩固人民民主专政,建国以来,国家本着对罪犯实行劳动改造,使之能自食其力,重新做人的原则,决定由公安系统筹建一批劳改农场。
黑龙江省地处东北边陲,与社会主义国家苏联毗邻,又有无尽的荒地可开,便成了创建劳改农场的重要地区。
对北大荒的开发,可以使罪犯,改造成为自食其力的新人。既为国家减轻了经济负担,同时又让身背罪责的他们,为开发这片肥沃的土地,作出应有的贡献。
而沈金贵,就是其中开发北大荒的劳改罪犯之一。
曾经的北大荒,完全处于原始生态——是动植物的天堂,却极不适宜人类居住。
首先是一望无际的草原湿地。到处是水,到处是没膝、没腰疯长的野草,根本没有任何可供人类行走的道路。所有交通工具,别说是火车、汽车,就连马车、驴车都根本无法使用。只能凭靠着自己的两条腿,艰难地步行。
在那荒凉的草海里,有众多的高岗、土包和低矮的丘陵,以及海拔300米以上的众多山峦。这些脱离了积水的地方,立刻被茂密的乔木、灌木和藤本植物覆盖的密不透风,形成了气势雄伟、绿波如烟的原始大森林。
那里还有诸多的河流,河流的源头全都在山上。由于植被完整,水量充沛,河流长年碧波粼粼,只不过是到了冬天,那涔涔的动态流水,全被冰冻成了一个静态的整体而已。
河水从山上流出来,进入到沼泽,而沼泽内的积水,总要化作涓涓细流,努力为自己寻找着一个个出口。。就这样经过千百年的演变,那丝丝缕缕的流水,终于在几乎没有坡度的平原上,冲刷出了许多河道——由细到小,由小到大,再由大到巨,而逐步演化成了如乌苏里江、松花江以及黑龙江等,这样的巨江大河。
这就是原始的北大荒,一个从人类居住的角度来看,铁定的“穷山恶水”之处;亦是人类最难以涉足的恶劣地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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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金贵一行,经过了三个昼夜的火车颠簸,才到达了距离北大荒最近的一个边陲小站。
此时已是旧历的十一月初期,从九月底初就开始大雪飞扬的北大荒,乃至整个的黑龙江。那一场一场难以融化,而层层积攒的雪,厚度已足足高达人膝。
举目四望,到处都是一片皑皑的冰雪世界。厚厚的积雪,均匀地覆盖住了广阔的原野,一眼看过去,除了无边无际的白,几乎看不到任何其他的颜色。
到达小站的一行人,除了要领略这满目的银装素裹,更让他们体验感受到的,更是那无比的奇寒。
刚踏出车厢的他们,立刻就被迎面的寒气,浑身扑了个激灵儿。让每一个人顿时感到身上的棉衣,让冰冷的风给生生穿透。几乎所有人同时捂住了让风割得生疼生疼的脸,话都说不利索地招呼着,向避风的地方挤凑着。此时已是夕阳西下,太阳的余辉,也在这寒冰肆虐的世界里,迅速的消逝着。
初试奇寒的沈金贵一行,随着最后一抹余辉的逃离,以最快的速度,冲入了押解人员找到的小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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熬过了第一个北大荒之夜的劳改人员,第二天一大早,就徒步向着目的地——劳改农场,进发了。
在这及膝的雪原上,每走一步都是那么的艰难。要反复不停地把深深陷入雪窝里的腿脚,费力地拔出,而后再重新踏入到下一个深深的雪窝。。那干燥的如同沙粒,用手绝对不会捏成块、形成团的积雪,浅的地方没至小腿肚;深的地方,足以埋没到膝盖以上!沈金贵一行,在押解者的引领下,就这样艰难地一步步行进在这银白色的荒野上。
阵阵的寒风,夹着冰冷的雪粒,似乎长着眼睛一般,无孔不入地从身上任何一个细小的缝隙,直钻进衣服内里。再厚实的棉衣,也会被其无情地打个透。。他们一行,顺风走的一段路还算稍好一些,逆风行走之时,那吸进肚子里的空气,立时让人感到肺都冻硬了一般。
艰难穿过了茫茫雪原,终于远远望见了密密的树林,和被树林包围着的几排圆木垒就的小木屋——所谓的劳改农场。
领略了这雪原威力的沈金贵他们,望着这终极所在的小木屋,如同迷雾的大海上,失联的航船看到了灯塔,立时兴奋的狂呼了起来!那深深陷在雪中的双脚,更是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踩拔的频率。
透过一马平川的雪原,那给人以无限动力的丛林木屋,无疑成了他们心中的天堂!
那各类植物密密麻麻堆积缠绕着的林子里,除了光秃秃的枝干勇敢地从厚厚的雪被子底下伸出来,直指向蓝蓝的天空,其余的,也全是光亮耀目的银白世界。苍白无力的阳光,基本上不会受到任何阻挡,而直射地面。唯有些许的柞树的叶子,还无惧地挂在枝头上,在瑟瑟的风中,轻轻打着颤儿。
所有的水面全部冰封。冰层的厚度足足能超出一米。想来那些宽阔的江面上,都可以通行高大的汽车了。
总算是到达了目的地的一行人,被挤到了一处破旧的大木屋里,对接并不严实的木缝里,不时地被长着眼睛的风雪,狂哮袭击着。那沙状的雪粒儿,毫不客气地侵入这连铺板都没有的屋子,得意洋洋地做着小屋的主人。
穿过茫茫雪原的沈金贵一行,此时已顾不得这环境的恶劣,除了腹内迫切需要的热量,所有愁烦苦恼,似乎已全部被这一路的冰雪,给葬埋的无影无踪。
疲惫地跌坐在铺着雪粒的光地上,啃着劳改队给留的带着冰渣的窝头,就着半温的清水白菜汤,却感到是那么无比的香甜;无比的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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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降临的时候,成堆的树木,已在劳改队长的指派下砍伐齐整。并陆续被沈金贵他们肩扛、手拽到了那破旧的空木房里,一根一根平排在地上权当着铺板,做了他们临时睡卧的床。
一整天的雪中跋涉,脚上的棉鞋连同半截棉裤,早已冰冻成了铠甲。尤其是鞋子,都与失去了知觉的脚长在了一起,根本就没有办法脱下来。。而只能蜷缩在被子里,尽量把带着鞋子的脚,紧紧捂抱在怀里,待化开了上面的冰,然后再艰难地拔出,那冰块一般的冻伤的脚。
好在沈金贵在火车刚刚进入东北地段之时,就换上了柳巧珍给做的,那絮着厚厚新棉花的全新棉衣、棉鞋,手脚所受的伤冻,才较同伴们稍好一些。但脚上那冰冻如铁的鞋子,也是同样要在怀中,慢慢捂化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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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大荒的冷,可真是无与伦比!劳改队用以取水的井台,都被厚厚的冰层覆盖着,那可真叫一个滑溜啊!挑水,成了劳改农场最为危险的工作。为了防滑,只好不断地把一些炉渣撒到冰上,但不久又会被新的冰层覆盖上,然后再撒炉渣。。如此反复着,若整个冬天不随时处理,井台会因此而长出一米多高。为了安全起见,只好指派专人,时常把井台上的冰好好刨一刨。可过不了多久,又会回复原样。
每个木屋的门前,都会出现一座小小的冰山,它是因为劳改队员洗涮用水的不断泼出而形成的。每泼一次,立时冻上一层。再加上平时的一些垃圾,一个冬天下来,绝对是一座颇具规模的不小的冰峰。
那露天厕所里的屎橛子,也同样会拉一泡,冻上一泡。有点象南方喀斯特地貌溶洞里的石笋。只不过和石笋相比,它长高的速度实在是快的惊人,不久就会从粪坑底部,一直高到顶着屁股。。也只能选择用镐头把它刨掉,而刨了再长,长了再刨地反反复复着。
北大荒的这个时节,是千万不能用湿水的手去摸铁器。否则手与铁器会立时长到一起。若想让手脱离铁器,手上的一层皮,必定会被铁器活活给吃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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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大荒尽管如此寒冷,但劳改农场却仍然有许多活要干。在这个“插支筷子都能发芽”的肥沃的黑土地上,秋收结束后的晒场上,堆满了黄澄澄的玉米和大豆。要把这成百上千吨的粮食入库或上缴国家,不忙活到来年一月份,才叫个怪呢!
另外每年例行的水利工程,上山伐木、采石建设等都要陆续进行。主管蔬菜的劳改班,还要经常管理、倒腾着整个劳改农场所需的冬储菜的大菜窑。。
所以,在这“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一片萧杀的冰雪天地里,劳改队的成员们,也是没有一刻空闲的。
初入北大荒的沈金贵一行,很快就被编号编队,加入了劳改农场,这繁杂、琐碎的忙碌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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