锣声迎来曙光,锣声震动四邻八乡。场子里霎时间就聚集了一圈人,踮着脚伸长脖子争着看。
一位老者现场点了四个年轻人:“都回去把你家的方桌扛来,一会人多了会出事的。”
六叔领着保长肖益仁来了。
兴发带了二十多青年来维持现场秩序。他一看这么短的时间,来了这么多的人,挤挤攘攘,矮个子、小孩、妇女围着人堆团团转。兴发高声喊道:“乡亲们!谁家有方桌……”
“方桌来了。”他转身一看,老人身后有人扛来方桌,大步向前紧紧握着老人手:“谢谢爷爷,谢谢爷爷远见。”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忙人容易出错嘛!我今年整八十,耳听其闻,谣传甚多。今天能以亲眼见到驴头狼的真容,真是三生有幸,谢谢你们!”
众人七手八脚将四张方桌重叠起来,把笼子放上去,即刻迎来观众的一阵掌声。观看的人马上疏散开了,围着笼子转一圈,一目了然。
六叔、兴发、哑子们陪肖保长围着笼子,边看边说,啧啧点头称赞,异常兴奋。这事出在亲侄子身上,又是自己管辖范围之内,也算得上领导有方吧。
他说道:“我上县里去报个信,一会领导来了你们要如实汇报,什么划片露宿、青年巡逻值班,不然你们咋会抓住两个活驴头狼,是吧?事出有因嘛!六哥、兴发你们准备下。嗯!我走了。”
锣惊四方,口传千里。个把时辰一个大场子已是水泄不通、人声沸腾了。一群群来的、去的,像是巨大的漩涡,川流不息。时近午时肖保长带来一帮人,他走在前面拨开人群开道,口里不停地说:“县长来了,让路,让开路,县长来了……”好不容易才走近笼子。县长围着笼子转了一个圈。
拉着腔问道:“你们为什么给它嘴上套个铁圈圈?”
六叔答道:“它嘴大牙齿尖,怕咬坏笼子跑了。”
“取了!取了!这么多人它往哪跑。”
驴头狼听到有人为它鸣不平,一副可怜相挤了两滴眼泪,同时撒了一泡尿从方桌上滴了下来。
县长接着说:“你们看多可怜,眼泪不断线的往下流,人嘛,要有同情心,唉!”他看狼娃在笼子里向他点头示好,县长要六叔把狼娃放了:“小狼不会害人,关它干啥,放生算了。”
这时随来的皮主任在县长耳边吹了几句,县长眉色飞舞嘿嘿一笑:“好主意!好主意!就这么定了,你亲自安排。”
临走时皮主任对肖保长说:“县长说了,现在正是收割时期,这么多人来参观会影响生产,明天就不要搞了,以后怎么搞县里另有安排。”
皮主任跟县长说的话,肖保长听得一清二楚,他把六叔两口和兴发喊了出来,压低声音跟他们说:“皮主任跟县长说,他想找个地方把驴头狼圈起来,卖票……给县里增加收入。”
六婶一听火冒三丈:“妈的个腿,老子们熬更守夜拼上性命,好不容易才捉到它们,你姓皮的想一锅端,去卖钱!老子找他去!”
保长急了,将六婶拦住:“你这样做他们会找我的事的。”
“你怕我不怕,他敢动老娘一根毫毛,老子当面撒泡尿抓一把往他狗日的脸上淋。”六婶脸都气白了。
六叔对保长说:“这事还是劳驾你跑一趟,直接找县长,就说人家敞开让百姓观看,你们关起来卖钱。叫他们自个想想,万一行不通,再说。”
保长很为难:“我去找姓皮的。”
下午参观的人更多了。城内中心小学,从一年级到六年级从校长到所有老师四百多人,只是从笼子面前过一趟就费了一个多小时。校长压队走在最后,当时是哑子和五个青年站在笼子四周值班。校长:“请问,你们谁在这里负责。”
哑子指指自己。
校长热情握住哑子的手:“请你们给同学们讲讲逮驴头狼的经过和你们的模范事迹好吗?”
哑子笑笑,领校长找到六婶和兴发比划一番,校长对哑子连连点头表示谢意,然后说出自己的请求。
六婶说:“你和哑子去吧,咋做的咋说。”
兴发面对坐在地上静静等待他的学生,开始了他的讲话:
我知道小朋友们特别爱听大灰狼的故事。他从干塘洼斗驴头狼到哑子设计老虎夹,简要地作了叙述,博得了同学、老师的阵阵掌声。
老师指挥学生,高喊着:“哑……子……哥!好……样……的!哑……子……哥!好……样……的!”
一阵长时间的掌声!
校长、老师过来和哑子、兴发握手致谢。
已是半后晌了。参观的人流中,过来两个年轻人问道:“听说它会站着走路,怎么老趴着?”
栓子答道:“前腿受伤了。”
“它正好用后腿站起来呀?”
“笼子矮了。”
两青年哈哈大笑:“把笼子竖起来不就行了吗?”
栓子恍然大悟,忙去跟兴发说,兴发一拳砸进左手心里:“这么简单的事,唉!”
栓子和一些参观的群众以最快的速度将笼子竖了起来。驴头狼搂着吃奶的狼崽,环顾了四周,把肚皮下微白的绒毛展露出来,丑陋的脸上装着一副可怜的样子,眼里还会挤出一两滴眼泪,望着怀里的狼娃,以此换来人们的同情。
六婶给栓子送饭,听到群众啧啧叹息:“真可怜,嘴上套着笼子,脚上锁着链子,怀里搂着娃子,颈子拴着绳子,母子俩关进笼子,就是老子犯法儿子也不应该陪着坐牢呀。”
六婶笑着说:“看它一副可怜相,狗日的可会装了,它一口气吃掉我三个猪娃它眨了眼没有?一个多月你们谁敢走夜路?”
正说着,一队驮着山货的马帮过来了。甘科、李庆三、长浩挤了进来。甘科向六婶挤挤眼,彼此心照不宣。
驴头狼突然发现李庆三,“砰咚”一声将狼崽丢在地上,转过脸藏起尾巴,装模作样像是啥也没看到。李庆三用文明棍敲敲驴头狼的背:“把尾巴伸出来我瞧瞧。”
长浩一把揪住驴头狼的尾巴:“爹,你看。”
李庆三:“我第一眼就看到了,怎么说来,踏破……得来全不费功夫。甘科,你留下,明白吗?”
甘科点点头。
李庆三坐上滑竿,长浩跨上大马,十多匹骡马驮着山货嘶叫着,喷出响鼻从人群中穿过。
甘科:“财神爷来了!”
六婶:“咋处理我们听你的。”
栓子指着驴头狼:“你装呀!咋不装了!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驴头狼看到李庆三,感到末日来临,焦躁起来,将秃尾巴伸出笼子外面,昂着长长的驴头,发出“哼……儿,哼……儿”刺耳的叫声,随后用头使劲地撞击笼子;两只带血丝的眼睛,射出凶狠的光芒,又是放屁又是尿尿,把笼子搞得摇摇晃晃。栓子和值班青年赶快将笼子放倒:“你刚才的可怜相到哪去了?鬼东西。”
有人问:“它见到刚才三个人为啥把尾巴藏着?”
“看架式,他们是从大山出来卖山货的商客,看他们高兴劲,我们逮住它为他们除掉一害了吧。”
甘科、六叔、兴发、哑子有说有笑从张家茶馆出来。分别时甘科说:“你们回去想办让它吃顿饱饭,没有新的情况个把时辰我们就过来了。”
天已黑了,李庆三叫长浩牵上马去找甘科,长浩正要出门,甘科满头大汗回来了:“三爷,算您走鸿运,只差一步,秃尾巴连笼子就要抬到县府大院去了。”
“抬去做啥?”
“卖票呗,四、六开。”
“最后咋说了?”
“我给他们出了个主意,就说驴头狼把笼子碰坏了,要找结实的材料重新做笼子。”
“价钱谈了吗?”
“我按您给猎户奖励两千的标准,小崽子我说了五百。他们六个人,两个人同意这个价,四个人坚持跟县里合作,到全国各地买票巡回展览。”
李庆三沉思一会:“长浩,你说个意见。”
“家有千百口,主事在一人。”长浩说:“您咋说都行。”
“老子说把你卖了,行不行?”
“爹,不是我说你,你有点老糊涂了。老虎镇山王被驴头狼咬死了,你请四个猎手每月每人三十大洋,二年半三十个月,光工钱就去了三千六百大洋,买枪、买狗、四个民工生活开支,多少?远不止这个数。当时我就说:它把老虎咬死了,说明它比老虎聪明、比老虎厉害,人不能和畜生计较。你老人家把我臭骂一顿,说是打狗欺主,咽不下这口气,一心想灭它祖孙三代。你还说过:谁打死秃尾巴奖两千大洋。人家是两头活的摆在你面前,你给多少?人家还想到借鸡下蛋拿它赚大钱,我们却要杀鸡解恨。你叫我咋说?”
“你说该出个啥价?”
“甘科报了二千五,既然有两人同意,再加个五百八百不就成了!”
李庆三笑了:“是老了,年岁不饶人啦。甘科,你去,二千五百大洋,成了,今夜起程,省得夜长梦多。”
“不行呀!三爷,这事你得亲自去呀!”
“好!备马。”
一声铃响,一阵马嘶。六叔、兴发等六人,从哑子家出来迎接客人。哑子妈端出去掉头尾的嫩黄瓜招待客人。甘科从手提箱里拿纸烟分给大家。六叔接过香烟:“要不得,旅店的臭虱——吃客。”
兴发接烟时甘科伸出四个手指。
分完烟甘科说:“你们都看见了,我们今天下午才到谷城,前脚到,后脚‘彭义兴’的彭掌柜就邀请三爷去谈生意。我们刚要出门,‘四维’货栈的罗掌柜又去了,并说在‘得意楼’订好包间。你们想啊,三爷已是年过花甲,从神农架到谷城整整七天,日夜操劳,担心害怕。听我回去一说,生意上的事都推了,亲自登门和大家见面。为了啥?这位我叫六嫂吧,你看见了,驴头狼见到我们,把脸扭过去,把尾巴藏起来,以后它又十分暴躁,为啥?因为它咬死了我们三爷看家的老虎——镇山王,怕我们是专来找它算帐的。其实啊,我们三爷这次是真心接它回去取代老虎坐镇李家山寨,当镇山王。”
李庆三:“听说是一个哑小子,做了一个夹子把秃尾巴逮住的!?”
哑子笑笑,大伙的眼睛都盯住他。
李庆三指着身边的空地方,示意哑子坐到他身边。
甘科从手提箱中取出两包东西递给三爷。
庆三:“这两种东西是我亲手培育的名贵中药,金钗和灵芝,你每天一钱金钗用开水泡当茶喝,最后放到罐子里,用小火熬半个时辰再喝两遍。我相信下次见到我,会叫我三爷的。”
众人齐声谢三爷好意。六婶说:“有一天我侄子会说话了,我把三爷当神供起来。”
庆三笑道:“不敢当,不敢当。”他咳了两声:“听说你们想牵着驴头狼出门赚钱?不是我给你们泼凉水,那碗饭可是不好吃啊!能赚钱吗?老实说,真能赚钱,还能赚大钱。我们庄稼人,四门天黑,到处是红毛子,我不是吓唬你们,说不定到头来落个人财两空。”
“三爷,听说你从神农架到汉口,沿路都有佃户给你抬滑竿是真的吗?”
庆三:“别听二门子炮响,来谷城我们就住长江旅社。”
六叔说:“三里桥有八十亩水田,两处泉眼长流水,四季不停,天旱、下雨都一样,还有一厅两进的青砖上顶瓦房一院,离县城三里,一条大路直通门前。去看的人不少,都是嘴小了,一口吞不下。我明天带你去看看,有这个庄园,再次来谷城就不用住旅社了。”
三爷有点兴致:“先把秃尾巴解决好了再说吧。”
六婶抢过话头:“我们妇道人家,头发长语言短,不会说个话,喜欢直去直来,说错了您莫见怪。三爷你在猎户面前放过话,打死秃尾巴奖二千大洋……”
甘科追问:“谁说的!谁说的!”
“你们自己人说的。”
迎黑有一个人打着电棒找上门来要看驴头狼,他从头到尾在驴头狼身上照了几遍,最后盯住狼尾巴梢,叫道:“大嫂,你发财的日子到了。”
我问:“咋回事?”
他说:“我爹为找这个畜生,差点把命送了。”
六婶一席话,把庆三、甘科推到南墙上去了,一时间双方都没有话说。甘科连忙把整包纸烟拿出来一个人奉上一支,大家吞云吐雾各怀心思。
六叔突然问:“三爷,三里桥八十亩水田田主是个大烟鬼,没有路子一直吸高价烟,您要能弄到便宜烟土,我去替你跑腿,整个田庄拿下来,些许能少个三千、五千的。”
三爷来劲了:“行!这事就拜托你了。秃尾巴,你们报个价,生意不成仁义在嘛!快说。”
兴发:“三爷,您是赫赫有名的大户,人称李百万,拔根毫毛比我们腰还粗。你说多少就行,您端得出来,我们吃得下去。”
庆三道:“我说了,母子俩,四千大洋,另外给哑子二百,怎么样?”
栓子说:“皮主任要我和他们合作,成立班子,到各地去巡回展示。正在做铁笼子,准备马车呢!我……”
甘科看大伙闷坐着,知道这是不说话的讨价。“六哥,兴发,你们拿个统一的意见,你们让一点,三爷再加一点,说不定三里桥田庄弄好了,三爷在谷城养老,我们还是前后邻居呢!”
哑子望了兴发一眼,和甘科一起出去了。
不一会甘科进来,在三爷耳边嘀咕了几句,他大声说道:“我一肩担两家,三爷你再加五百,母子俩一起带走,你们看行不行。”
六婶喜笑颜开:“三爷,我和侄子们谢你了,祝你添福添寿,长生不老。”
兴发:“六叔,你们还有啥意见?”
“没有,没有。”
庆三:“就这样定了。我先给你们打个欠条,将彭义兴的汇票开到你们名下,随时用随时到银行去取。”
六婶:“三爷,把白木耳给个半斤做个单方行吗?”
“还有金钗。”
三爷很是高兴:“木耳、金钗一家二斤。今晚我请客,走吧!”
黑夜里,秃尾巴捆在李庆三的滑竿上,一票人马叮叮咚咚向大山深处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