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下午,最难熬的不是炎热,不是小镜愧疚的眼神,不是电视里无聊的广告,也不是窗外噪杂的蝉鸣。而是一边无所谓的笑着,一边努力的憋住即将喷涌而出的眼泪。
夏天除了阳光和蝉鸣,仿佛要从枝叶间流淌下来的绿色,带着腥气的汗水味与流浪猫的慵懒叫声纠结,还有什么?
是彻骨的寒冷。
她张着眼睛看见微光从窗帘的缝隙里透房子,地板上的影子收得越来越紧,终于看不见。周围太安静了,只剩下电风扇呼啦啦的吹着,盖过了越来越微弱的蝉鸣。
可能是身上的毯子太软了,将她抱得紧紧的,很有安全感。她的意识又迷糊起来,迷蒙中仿佛看见容青夏坐在床边,轻轻的摸她的头发。好像听见他在说话,又听不清楚,却觉得格外安心。
不知道过了多久,很长的一个梦境。
她眨巴眨巴眼,又清醒过来,屋里的光刺得眼睛都发疼。苏镜希拉下她挡着眼睛的手臂,手心探到额头上,热度已经退下去了。不过整个人有点烧傻了似的,迷茫地张着雾蒙蒙的眼睛,小声的喊了一句:"小镜......"
"对啊,这次是真的'小镜'了。"苏镜希狠狠地咬着唇,若她再抱着别人叫他的名字,他搞不好会想掐死她。
又是中暑又是发烧,叫了小区里的医生来看过,说是得了热感冒。为什么病那么重都不打电话给他,难道他看起来就是那么不可靠吗?眼前的大男生敛下睫毛,即使嘴巴很坏,还是掩饰不住表情里隐约的伤心。
他慌张的别过头去,这种没出息的样子绝对不想被她看到。
墙上的钟表是凌晨两点,他去厨房热了绿豆粥,细心的用勺子喂她。容青可哭笑不得的申辩着"我是感冒发烧,又不是手断了"。他红着脸吵着"少啰嗦",硬是喂了半碗粥,又洗了毛巾给她擦脸擦手。
不知道的人绝对以为她瘫痪了,连上个厕所他都坚持把她抱过去。
就像陶林织说的,以前的交的男朋友,因为是不喜欢,所以才肆无忌惮的糟蹋又不在乎。初恋的男生猛得提起来,她甚至要认真回想一下那个人的脸和名字。因为上了大学,他去了北京,她留在本市,一开始男生电话打得很勤快确实是思念她的。
后来也不知道什么原因,男生的电话越来越少,她把一切都归结与时间和距离惹得祸,倒也没觉得伤心留恋什么的。
"从来没喜欢过"和"不喜欢了"比起来,显而易见的还是前者更伤人。她记得自己对乔心说出那种过分的话时,乔心的脸上都是狰狞的伤心。
"别瞪着眼睛了,你睡吧,我在旁边看着你。"
"我是发烧,不是残废了。"
"你如果再发烧怎么办?"苏镜希显然被她吓怕了,"反正我也睡不着。"
"唉,这样我怎么睡的着啊。"容青可叹口气,真是败给他了,"上来一起睡吧,别嫌挤。"
"那......那我先去洗澡。"苏镜希整个人反应不过来,脸又红了,"今天出了好多汗,会弄脏你的床。"
"别你脑子里那点****思想给我忘掉,快点滚上来。"
"你你你--"
他气得瞪她,可是在容青可的眼中也很风情万种玉树临风。她把他扯上来像老鼠一样钻进他的怀里。小镜的心跳真稳啊,像是唱戏的小鼓,坚强有力。梦境中这面小鼓也一直响着,犹如指引她去天堂的天籁。
第二天醒来就对上小镜失神的脸,还把她抱得密不透风,连睡衣都有了汗味。
"可可,以后不要再见苏念了好不好?"他突然说。
"小念?我有一星期没见他啦,不是说他们网球部暑假集训吗?"
"......不要见他了。"苏镜希的声音从头顶闷闷地压下来,手臂也跟着收紧,像是怕她突然消失似的,"求你了......"
"真拿你没办法啊。"她叫痛。
"......"
"好啦好啦。"
只不过一次意外的热感冒,容青可就被神经过敏的苏镜希归类为易碎物品。反正是暑假,他时间也充裕。她去学校培训,他按时接送,惹得一起上课的几个女生特别嫉妒,看见苏镜希在外面张望就开始起哄。
八卦女一号模仿老师的声音:"容青可小朋友,你男朋友来给你送来了旺仔牛奶!"接着八卦们便用旺仔牛奶广告里小胖子煽情的声音齐声喊:"小镜,我爱你--"
苏镜希每次都闹个大红脸,握着她的手心都是汗水,却始终没有放开她。
也许是因为被呵护的感觉太好了,容青可有种假如小镜不在了,自己搞不好会伤心到一蹶不振。
当然这也是瞬间的想法。
这个世界上谁离开谁都能活,只不过总有些如意和不如意之分。热恋中的男女都觉得没有对方是活不下去的,可是真的分开以后,大家还是可以微笑着投入其他人的怀抱。即使那个怀抱不是他们向往的,也是可以嬉笑怒骂的过一辈子。
这双深情的眼睛还能望自己多久呢?
在公交车站上,苏镜希发现她一直盯着远处高楼上的巨幅广告发呆。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他立刻就看见了安阳纯渊些许淡漠的侧脸,柔软的长发披到肩头,浓密的长睫毛微微的下垂,有种雌雄莫辨的惊艳。
"很好看吧?"
"嗯。真是个大美人。"容青可的夸赞豪不吝啬,脸上的表情却是很奇怪,"也不怪得叶橘梗对他死心塌地的。"
"这是他代言的最新的一款中性香水,很清淡的,你喜欢的话我买来送你。"
"你觉得我会用他代言的东西?"
"你不喜欢就算了。"
"也不是不喜欢,叶橘梗的运气太好了,有个这么好的男人,真让我有点嫉妒。"
容青可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奇怪,盯着广告的专注让苏镜希也觉得有点嫉妒。那是什么眼神,热切又浓烈的。虽然他知道纯渊很有帅很好看,可是这张脸如果能迷惑他喜欢的人,他真的想拎着硫酸浇上去。
"喂,你不用嫉妒啊,你别忘记了他是我的头号死党。"苏镜希淡淡地问,"要不要我介绍你们认识?!"
"你?"她又是那种不太善良的笑容,"你说如果我让叶橘梗那个笨蛋把他的男朋友当祭品送给我,成功率有多大?"
"喂,你别总是欺负橘梗好不好?如果可以的话她也想代替容青夏,你不能因为这种事总是记恨她吧?她再笨也不会将男朋友拱手让人的。"
"小镜,你想太多了。"
"如果有机会能破坏橘梗和纯渊的关系,你会做的吧?"他少有的咄咄逼人。
"我会。"这是不用考虑的,她也丝毫没隐瞒,还是笑着的,"凭什么我弟弟睡在冷冰冰的地下,叶橘梗转身就找了个这么好的人,凭什么呢?"
苏镜希觉得心有点痛,他看不透眼前的这个人。
即使离得她再近,也不知道她想的是什么,习惯性的笑容里面藏了什么秘密。像现在她笑得那么暧昧温柔,可是那暧昧的背后是什么呢?他不愿意再去想,因为她脑子里的东西,绝对不是他想要知道的。一辆公交车停下来,他看也不看地冲上去。他做事容易冲动又不考虑后果,等他发觉容青可没追上来,车已经缓缓开动。
从车窗玻璃里望出去,她站在站台前看着他,略长的头发柔顺地盖住耳朵,阳光下呈现一种醉人的葡萄红。她还是笑着的,连姿势都没有变,可是那笑容里隐约的看出了悲伤的神色。
容青可发誓,那一瞬间,她隔着车窗玻璃感觉到了他强烈的后悔。
她突然不想回家了,还是去书店买几本书看吧,记得上周路过书店时看见了门口的大字报。这个月有好几本恐怖小说上市,还有预定的正版DVD也被电话通知去拿。她穿过扰攘的街,书店在文扬高中的后门,店面不大,进门空调的冷气就迎面吹来,舒服得人直叹气。
老板都已经很熟悉了,毕竟她的高中就在文扬读的,书店的旁边是个冰室,都已经开了五六年。以前她喜欢泡书店,容青夏和陶林织喜欢泡冰室。那时容青夏是很得陶林织的宠爱的,只要甜甜的叫几声小织姐姐,她头脑发热起来,冰室里最贵的芒果慕丝冰就可以吃到饱。
而容青可是以书店为家的,基本上每个月底两个人都是靠泡面过日子。
不知不觉,这里像是被时光遗忘的角落,其实外面已经物是人非。
"小可姐姐,你那个焦不离孟的小织姐姐怎么没跟你一起?"书店老板的女儿拿DVD和书给她。
"啊,她最近在找工作。"她随口说。一共是五十六块,她拎着东西出门。大街上的阳光明晃晃的,她突然听见街道对面的报刊亭有人叫她的名字。
苏念抱着几瓶冰矿泉水跑过来,身上穿得是白绿相间的运动服,背后还印着"兰礼"的字样。她认真答应过苏镜希不再和苏念联系的,所以苏念发来的几条信息她都装作没收到。
苏念比她高一点,被太阳晒得脸上能喷出火来。
"老师,你没收到我信息吗?"
"啊,嗯,没有。你找我有事吗?"
"我去集训回来就去找你了,那天你病得挺厉害,医生给你打上吊针我就回去了。"苏念很抱歉似的,"对不起,我们学校和其他几个高中打暑期友谊赛,本来想着忙完这几天再去找你的。"
"啊啊,没关系,你忙你的。"容青可笑着点点头,关于苏念也去过的事情,苏镜希可是一个字都没提。她眼神四下的望,看见不远处的文扬高中门口站着一群穿队服的男生,"今天来文扬高中是比赛吗?那你快点过去吧,加油!"
两个人站在太阳底下聊天真够热情,苏念看见她的汗都淌下来了,脸颊上红扑扑的,很像少女漫画里的白痴少女。不过那种急于走人的态度,他也接收到了,却装傻的拉住她的手:"老师,来看我打球吧。"
"啊?可是......"
"文扬高中的设施可好了,是室内的,空调很足的。"
"哈......我......"她当然知道,她的高中就是在这里读的。
"你是故意躲着我的吧?"苏念的笑容立刻收敛了,眼睛斜着看她,有点看透一切的架势,"是不是苏镜希跟你说了什么?你就那么讨厌我?"
"你这小鬼脑子里装的什么?"容青可忍不住赏他一个爆栗。苏念痛得咬着牙看他。她一愣,忙转过头去。她忍不住心软了,这么个可爱的黏人的弟弟,她真的很喜欢。脑子里挤满了"是偶然遇见的""只不过是去加油""小镜不会知道的吧",这种自欺欺人的东西。
她在文扬念了三年的高中,她对篮球,羽毛球和网球都不感兴趣,许多比赛自然也没看。文扬的体育场是仅次与佳期贵族学园的体育场,许多高中的赛事都是在这里举行,她来的次数却是用两只手可以数得过来的。
兰礼中学的区域就在中央空调底下,她一眼就看见黎空和安阳纯渊坐在角落里咬耳朵。纯渊穿得低调,又戴了帽子,看起来和普通高中生没什么两样。黎空看见她和苏念走进来,尤其是苏念还挟持人质一样搂着她的胳膊,立刻伸手喊:"小念的FANS来这里坐!"
安阳纯渊皱了皱眉头,与容青可的目光擦过,又转到一边去。
"这么快就习惯当人家大嫂啦。"黎空不怀好意的调侃。
"是偶尔碰见的。"她本没必要跟他解释。
"啊啊,真是巧。"黎空一脸虚伪的不信任的怪笑,"不过你真不该来,小镜和这个后妈带来的弟弟水火不容,以他那个脾气知道你来会气死的。"
"那你们怎么来了?"
"叔叔和阿姨都工作忙,小念来比赛都没有亲友团。你知道的,小镜这个正牌哥哥不可能来的,只有我们这两个闲散的伪大哥来加油助威啦。"黎空装模作样叹口气,"毕竟我们在苏家吃了那么久的白食,小念也很可爱啦,就是跟小镜不合,我们也没办法。"
容青可觉得两个人把球打来打去很是无聊,也没什么精彩的,索性坐在椅子上打瞌睡。
等到兰礼的苏念上场的时候,她再心不在焉也要装作很聚精会神的看。她当过苏念的家教,知道他的视力绝对能看到她在打瞌睡。
这一场球赛很没有悬念,文扬高中这个东道主的技术太烂,连着输了三场。苏念那场赢得很轻松,若不是有护栏围着,估计场外的几个小姑娘早就没羞没臊地冲上去送香吻。苏念朝这边的亲友团伸出拳头做出个胜利的姿势,容青可只好挥了挥手,小鬼立刻笑着跑下场去了。
"你真不该来。"纯渊突然说。
"嗯?"
"你还是别靠苏念太近比较好,他可不是你弟弟。"纯渊的声音很坚定清晰,"小镜并不是个坚强的人,他以前除了我和春绯没有任何的朋友,也不信任别人,你别辜负他的信任,也别伤害他。"
"你也觉得我会让小镜伤心?"
纯渊没说话,算是默认了。她有点想笑,这个人有什么资格来指责她。小镜是脆弱的,是值得珍惜的。而她就是个邪恶代名词,不详的象征么?身边坐着的这两个人还真是般配啊,连想法都是相同的。若有似无的香水味飘到鼻腔里,清淡得像是倾倒了全世界的森林。
他们都味道都是美好的,优雅的,只有她是黑暗的,肮脏的,龌龊不堪的。容青可拎起书包就往体育馆外面走,连表面的融洽也懒得伪装。
她刚走到馆口胳膊就被扯住了,回头看见黎空,正用冰山般的脸对着她。
"你来这里的事情不要告诉小镜。"
"你是安阳纯渊养的狗吗?"
"随便你怎么说,但是你也差不多一点。被小镜撞见被和苏念接吻以后,现在又跑到这里来给他加油助威,如果小镜能坦然接受,我才会觉得他的脑子有毛病。"
"黎空,不要乱咬人!"他太侮辱人了,容青可忍无可忍的扬起巴掌,却被黎空牢牢地抓紧,反而笑了,"你可以去问问小镜,你那天生病,他去你家撞见了什么。"
小镜究竟撞见了什么?
她不能不在乎,记得那天小镜泛红的眼睛,抱着他的声音压抑得紧,别再见苏念了,求你了。那么骄傲的别扭的不向任何人讨好屈服的小镜,哀求她不要跟苏念见面。或许她已经不能把苏念当成个没长大的小鬼来看,毕竟念高中的年纪已经是肆无忌惮的谈恋爱的时候,苏念是有点奇怪,那难道不是因为嫉妒苏镜希吗?
而苏念找她做家教,就是因为他跟踪苏镜希到自己家楼下。其实苏镜希是劝叶橘梗不要理她,却被他误会是为了偷偷去见自己。
这一切都是缘于嫉妒的,那个小狐狸崽子果真还是没放弃记恨苏镜希。她觉得身体仿佛不是自己的,明明热得头都快要爆炸了,却一阵阵地发抖。
她想见到他,想得心脏都觉得痛。
小镜已经不想见他了吧,这么个恶毒到没办法原谅的女生,他已经不想见到了吧。容青可胡思乱想着,混混沌沌的走回家。耳朵里灌满了蝉鸣和乱七八糟的车笛声,身体里被暑气涨满了,焦躁得要命。
容青可觉得自己难过得像是快要死掉了似的。
她推开门,冰箱旁往外拿豆浆的男生怔了怔,脸上的失落和担心碎成了春水,连眼睛都明亮起来,却还是故意装作生气。
"你去哪里了?这么热的天容易中暑的,你有前科知道吗?"
"我......我去书店了。上次在那里预定的DVD,还有最新的恐怖书上市了......"
"哦,电话也接不通,我还以为你不想理我了。"苏镜希握着冰豆浆的手微微发抖,掩饰在惊慌下的是软弱的妥协,"不管怎样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扔下去自己跑掉的,是有点不成熟......下次绝对不会了......"
"嗯。"容青可已经说不出什么了,心里已经被清爽的风灌得满满的。
"绝对没有下次了。"他认真的保证着。
她用力地握住拳头,像是握紧了来之不易的幸福。
那个下午,最难熬的不是炎热,不是小镜愧疚的眼神,不是电视里无聊的广告,也不是窗外噪杂的蝉鸣。
而是一边无所谓的笑着,一边努力的憋住即将喷涌而出的眼泪。
不流眼泪不代表不会痛,不去指责不代表不记恨,不去追求不代表不期待。
容青可就是这么一个安静的奇怪的综合体。
如果爱也有什么极限的话,他确定自己会毫无保留的走到最后。有人说在恋爱中要有所保留,全力付出的人会比较被动。只是苏镜希认为,若还推三阻四瞻前顾后,这样的感情又有几分真诚在里面呢?
与其说爱别人,倒不如说爱自己比较让人信服。
即使有一天付出的没有回应,那么即使是痛苦,爱有多强烈,痛苦也要多强烈。他就是这样一条路走到头的人。也许容青可会在中途爱上其他的人,可是他一定会走到尽头,不管她能不能到达。
"小镜,你中邪啦?"黎空扑上去捏他的脸,"我承认我很帅,但是你也别对着我发花痴好吧?"
"想多了你!"苏镜希一脚踹过去,不客气的说,"你们俩什么时候走啊?纯渊你不用工作了吗?你休假也休得太久了吧,你那个明星老爸林信还指望你炒作呢!大蛇丸你也快点滚,找不到工作就去陪酒啊,恭喜你长了一张牛郎脸!"
"我和经纪人有合同纠纷,换了她再工作。"
"啊,那个女经纪人不是挺好的吗?"
"不允许艺人谈恋爱,这一条我拒绝,让我和橘梗分手是不可能的。"纯渊不痛不痒的,"而且她是林信的眼线,每天唠叨着烦死了。反正黎空也没事做,他可以先熟悉一下,然后做我的经纪人。"
"你们又抛弃我!"苏镜希对着黎空得意的面孔干瞪眼,"为什么我不能当你的经纪人?"
"你还没大学毕业啊,小镜啊,你能不能毕业都是个问题啊。"
"你们敢嘲笑我!"
"是啊,去跟你的可可告状,让她来修理我们啊。"
"哼。"听见这个名字,苏镜希立刻又露出甜蜜的表情,看得黎空很反胃,"才不让我们家可可接触你这种没节操的****。"
****黎空干笑了几声,那种可怕的女生也只有小镜这种神经过敏的人才会喜欢。苏镜希知道他们都觉得容青可不够好,那是对于别人来说,但是对于他来说,她或许不是最好的,却是他最想要的。
收拾好东西出门时,苏念在客厅里吃西瓜,他装作没看见他,在门口慢慢的换鞋。
"你是去找老师吧?"
苏镜希直起身,用戒备的眼光狠狠地瞪着他。
"那天我去文扬高中比赛,老师特意给我去加油助威了哦。"
苏念狡猾地笑着,苏镜希脑子懵了一下,许久才调理好呼吸,冷淡地低头系好鞋带。
"我会把她抢过来的。"苏念不是开玩笑,"像你这种人只会伤人心,我不会让她伤心的。"
"随便你。"
不能因为别人的三言两语就生气,那些不怀好意的挑唆,他根本就不相信。他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相爱的人之间最薄弱的关节,恰好就是信任。从家里出来打了车赶去和容青可约好的餐厅。
她从来不迟到,因为她不必像那些女孩子一样出门要挑衣服要化妆,简单的纯色长袖衫加牛仔裤,略长的短发随意地拢在耳后,干净又清爽。苏镜希一进门就看见她托着下巴在那里看餐单。
"可可,等了很久吗?"
"是啊。"
"对不起啊,今天街上堵车。"苏镜希像只猫一样黏过去,"考核怎么样?还顺利吗?"
"嗯,除了一个关系户的女生实在太烂被刷掉了,我们剩下的五个人都过关了。"
"恭喜你啊,容老师!"
"没诚意,快来送个香吻。"
"不要。"他才不会一次又一次的上当,生气的揭穿他,"你一定会躲开的!"
"臭小孩,这样就拆穿了,一点也不好玩。"
这一顿饭吃得相当轻松,也许是因为确定了彼此的心意,不用再去小心翼翼的怀疑什么。那天他们因为一点小事吵架,其实一丁点的矛盾或许都会成为幸福道路上的小伤口,也可能成为免疫针剂,在里面植入抗体。对于容青可来说,有一个人愿意在家等着自己回来,愿意为自己妥协,为自己的每一个反应而担心,就等于是实现了某种不可能完成的伟大梦想。
她觉得如此的幸福。
这种感觉就好比炎热的夏天突然落了一场雨,闻到街角刚开的白色山茶花的香味,大脑里有种子发芽,绿色的,让自己变成了一株会行走的,幸福的植物。
记得初恋的男生跟她说过,蒲公英最大的遗憾就是落地生根以后,再也不能扬着小伞去寻找它散落在天涯的情人。
大概恋爱中的人都是敏感又不安的,所以她突然想起那个腼腆的男生隔着遥远的电话线跟她说这些话,希望她是有所回应的。可是没有。一次都没有。她根本就不在乎他说什么,这种冷漠让男生感受到了她内心的拒绝。
她从来都是冷漠而伤人的,除了对小镜。因为在乎,所以尽力的记住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为他的每一次努力而感动。
这大概就是爱与不爱的区别。
她有点陶醉,看着苏镜希的侧脸,带着孩子式的纯真,长睫下的眼睛美丽而深情,像黑夜里游刃有余的猫妖精。
这样的人也是爱着她的。
再次见陶林织已经是秋天了。
容青可已经在兰礼中学顺风顺水的做了两个月的老师,教的是语文,她看的书多,年轻有个性,被那些老古董们洗礼过的十三四岁的孩子都觉得她很有趣。有甜蜜的恋人和得心应手的工作,从未觉得生活如此美好,连镜子里的笑容都美丽了不少。
见到陶林织的那天,是连续下的第四天的雨。
秋雨缠缠绵绵的,像情人的眼泪一样没完没了。她和苏镜希约好在常光顾的餐厅碰面,她把伞忘在了办公室,原本不痛不痒的雨在她下车后有点恶意地落得更急了一些。
她就是这时看见陶林织,她蹲在网吧的门口,指尖有根细长的女士烟。她的旁边已经换了个陌生的男人,穿着皮夹克,露出的手臂上有青色的粗劣的纹身。大概两个人之间相处得久了,有了某种感应,她的视线落在远处的某一个点,容青可站在雨中一眨不眨的看她。
陶林织真的瘦了,本来就高挑的身材,有点像橱窗里的模特,又冷又没生气。
她没有走向她,她也没有任何的回应,转过头去继续跟那个男人说说笑笑。薄薄的烟气吹在她的脸上,有点看不清。容青可顶着塑料的档案袋快速地走过去。为了一个男人变得堕落,这种事听说过,没见过。身体的湿冷完全和心灵上的湿冷没有关系,她知道有人可以温暖自己。
隔着玻璃看见苏镜希坐在老位置,他低着头看杂志,是熟悉的水墨画一般的侧脸。今天穿的是鹅黄色的长长衫,胸前垂着十字架的白金项链。她表面上总是不太在乎他,让苏镜希那个神经过敏的别扭家伙粘着他,其实躲在暗处窥视他,已经成为她独有的习惯。
爱情会让人变得多疑敏感和小心翼翼,越是喜欢他,就越是怕失去他。
这是与信任无关的。
所以当她看见有个女生过来坐在他旁边,看起来不像推销啤酒或者散播传单的小妹,笑容很是热切,他也淡淡的回应着,抬手看了看手表。
容青可觉得有点奇怪,推门进去,苏镜希立刻就看见了她,很雀跃地笑着:"可可,这边。"
她的位置被那个长头发的女生占住了,可是女生并没有让位的意思,不知道是缺跟筋还是什么。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女生的笑容太热情了,又长了一张圆乎乎的平易近人的脸。苏镜希也发现了,可是坐在女生的里面,也不怎么好说,一脸为难的看着容青可。
"你好,这么突然打扰你,我是苏镜希的学姐。我叫方漫。"女生首先打破尴尬。
"你好,容青可,我们家小镜托你照顾了。"她热情的回握过去。
苏镜希抿唇笑了笑,落在方漫的眼里很是惊奇。他看见容青可的衣服都快湿透了,迎面而来的一股寒气,顿时找到理由地跳起来:"你怎么没带伞?"他拿起椅背上的外套走过去,给她披上,顺便蹭着她坐下来。阴谋得逞很是得意,尾巴都翘了起来。
容青可捏了你他的腰,他从桌子下面握住她冰凉的手,乐呵呵的表情。
方漫眼睁睁的看着两个人浓情蜜意,她总觉得苏镜希喜欢的女生应该是柔弱可爱型的,没想到容青可属于清高的女王型,却出奇的融洽。苏镜希这才想到带学姐来这里的原因,忙说:"对了,方漫学姐知道你是兰礼的老师,所以想拜托你照顾一下她妹妹......因为学姐说不用很麻烦......所以......"
他才不想给可可找麻烦,可是学姐说的话也很有道理,现在高中的男生喜欢姐姐型的女生,尤其是年龄差不了几岁的老师。他家可可这么有魅力(在苏镜希的眼中),所以布置一下眼线也是应该的,毕竟苏念在兰礼高中部,说不担心是不可能的。
容青可最不爱管别人的闲事,可是苏镜希的学姐亲自拜托,她不可能拆他的台。方漫见她只是笑,以为被拒绝,连忙说:"是这样的,我妹妹方敏念高二,可是数学成绩不是很理想,不过不用很麻烦,你只要有时间,她去你办公室里讨教就可以了。而且请你也多跟她的导师询问一下情况,是有点麻烦......"
"没关系,这种事也不是很麻烦的。我们家小镜以前在学校里应该没少麻烦你,这种力所能及的事情也是应该的。"
听见容青可这么真诚的感谢,方漫觉得脸上一阵一阵的烧。毕竟她没毕业时,因为苏镜希不喜欢跟人交往,她没少在社团里故意差遣他做事--如果那也算照顾的话。这次也是偶尔听说苏镜希的女朋友在兰礼当老师,只是纯粹的利用。原来她是个这么卑鄙的人啊。
方漫把自己和方敏的手机号都交给容青可,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最后去前台抢先买了单。
容青可看见离开时女生对自己露出愧疚又崇拜的眼神,不自觉的冷笑,我一定会好好帮你"照顾"妹妹的。
"你本来上课就够累了,都怪我。"苏镜希跟她回到家就开始坦白错误。
"是啊,你这个害人精,还不快来帮我按摩。"她往沙发上一趴,惨兮兮地哼哼,"站了一天啦,全身像被坦克压过一遍......"
她要的就是小镜愧疚地跪在沙发前,对着他的小腿认真地捏捏打打,还紧张的问"舒服吗""力度怎么样"。容青可喉咙里咕哝着"再用力点,没吃饭啊",接着就在小镜的服务下舒服地哼哼唧唧。
这种温情的时刻恰好接到纯渊打来的电话。他刚回到F城,叶橘梗在第七个街角咖啡厅等他。他想问一下小镜在哪里,却听见电话接通了没人说话,隐约传来奇怪的声音。
"啊,小镜,轻点......痛死了......"
"啊......我慢点,你别踢啦......"
"嗯......"
"现在感觉怎么样......"
纯渊吓得忙把电话挂了。
两个小时后苏镜希从容青可家里出来,看见手机上有个电话。一定是刚才放沙发上,容青可的脚一顿乱踢才误接的。他赶到咖啡厅,纯渊,橘梗,黎空,还有人妖夏森夜都聚在一起。
他激动地扑上去给纯渊一个熊抱,却被纯渊躲开了,眼神很是奇怪地盯着他:"今天免去你的拥抱权。"
"那我抱橘梗。"苏镜希嘟着嘴。叶橘梗笨兔子满脸都是"小镜你饶了我吧"的表情,紧紧地挽住纯渊的胳膊,让他很是扫兴。夏森夜跳过来搂着他的肩膀,把长发撩开,笑得很是得意:"行了,小镜你失宠了,跟着阿夜哥哥混吧,我们COS社团就缺你这样的人才。"
"我才不当人妖!"夏森夜某次找人救急,就拉着他去穿了次女装,让他至今还耿耿于怀。
"那你当伴郎怎么样?"
"什么伴郎?"
"夏森澈先生和安阳春绯小姐婚礼上的伴郎,你当伴郎,我当伴娘!"
"......"
安阳春绯要结婚了,这件事让苏镜希有点患得患失的,有点杞人忧天,更多的是替她高兴。容青可却没什么感觉,接到电话她的反应过于冷漠,毕竟是小镜的青梅竹马,她不可能扬着双手装作人生圆满的模样喊万岁。
"对不起,我知道跟你没什么关系。"他只是想第一时间跟她分享。
"嗯,我知道,可是小镜我好困,明天还有课,下次见面说吧。"
"好,那你好好休息,晚安。"
"晚安。"
苏镜希有种略微的失落,她能感觉得出来。第二天上课的时候还在想着要不要打个电话去询问一下,又觉得太做作和刻意。因为是测验所以她发呆也没什么关系,班上没几个学生作弊,偶尔一两个藏小抄也不是很严重,她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了水。
午休的时候有个女孩子来找她,是高中部二年级的方敏。现在的女生发育得太好了,十七岁就已经很像模像样了,学校里不允许化妆,她还是画了很淡的眼线和唇彩。她毕竟还小,不懂得掩饰情绪,眼神里有莫名的敌意让她很是奇怪。
"容老师,我叫方敏,是我姐姐让我来找你的。"
"我知道,坐吧。"她指着对面的椅子,做出知心大姐姐状,"方敏,我听你姐姐说,你的数学成绩不是很好,你有什么问题课间都可以来问我。"
"课间的时间太短了,老师你能晚自习的时候在办公室教我吗?"
"啊,也好。"反正晚自习她也只是在备课,顺便接受学生来讨论课业,巡教室还有班主任呢。
方敏只是一个小插曲,她甚至没有去认真分析她眼中的敌意到底是什么。或者现在的高中生只是纯粹的讨厌老师,她也有过这样的阶段。容青可更关心的是,苏镜希一整天都没有给他发过一个短信。
他的时间比她充裕,每天的信息数量总是比她多的。虽然内容也没什么了不起的,都是询问衣食住行,她也会跟他抱怨一下哪个想一脚踹死的小鬼或者偏心的领导。这些别人看起来很无聊的事情,她觉得津津有味,苏镜希也乐此不疲。
果真是昨天晚上的冷淡刺伤到他了啊,真是个脆弱的家伙。
她也想发个信息过去询问一下婚礼的状况什么的,却有觉得太过谄媚和刻意,只好放弃。她在学校的食堂里吃过晚饭,刚回到办公室就看见方敏已经站在门口等了。对于她不带课本,不带笔记,就带了两只咄咄逼人的大眼睛,多少还是让容青可想把她关厕所里痛扁一顿。
"你去拿课本,我在办公室等你。"
"......哦,我让我同学送过来好了。"方敏拿出手机开始发信息。
兰礼的初中部和高中部隔了大片的操场,两栋教学楼至少隔了十五分钟的距离。容青可去教室布置了一下课堂作业,刚回来就看见办公室里背光站着个男生。背影很熟悉,纤细却不柔弱,头发过长有点自然的微卷,耳朵上架了圆框的金边眼镜,听见声音回头笑了:"老师。"
"小念。"容青可看见小狐狸崽子吓了一跳,"你怎么在这里?"
"我和方敏同班,帮她来送书的。"苏念乖巧地笑着,"好巧啊,原来给方敏开小灶的是你啊,太不公平了,我也要。"
"真的是巧合吗?小念?!"如果真有那么巧合,她干脆去买彩票算了。这样故技重施是把她当白痴吗?
"是好巧,连我都有点不相信。"苏念的笑容没有一丝破绽,"老师,你上完课给我发信息,我在校门口等你。"
没等容青可拒绝,苏念就推门出去了。坐在桌边的女生笑容有点暧昧,却没点破什么。她也懒得跟这种小鬼耍心眼,把书往桌子上一扔,毫不客气的下逐客令:"方敏,我以后都会很忙,不能教你了。"
"为什么?!"方敏跳起来,"你一节课都没教我,我姐说已经跟你打好招呼了。"
"那你去跟你姐告状啊。"
"你说话不算数!"
"你咬我?"
"苏念怎么会喜欢你这种女人,没胸部没屁股的干煸老菜皮,你如果敢跟我抢,我就写信给校长举报你,看你还怎么嚣张!"
"死小鬼,跟我斗你还早了一百年!"
方敏恨恨地瞪了她一眼,摔上办公室门跑出去,走廊里脚步声渐渐的消失,办公室里重新安静下来。她没有了值班的心情,收拾了一下东西准备回家休息。刚走到学校门口,就看见路灯下站着她躲避不及的罪魁祸首。
"老师,我送你回去。"
"不用。"她大步往前走。
"老师你生气了?"苏念亦步亦趋地跟上去,丝毫没有任何的愧疚,"你别这样啊,方敏确实也是成绩太烂,我才给她出的主意。不过你也不用这样生气啊,以前你从来都不生我的气的。"
容青可停下脚步,冷冷的看着他。很少这样认真的打量苏念。以前总觉得他是个小孩子,其实他并不小了,个子比她高,面孔也是英俊的不容逼视的,尤其是那双锋利的深不可测的眼睛。跟他相比苏镜希就简单多了,还没有完全脱离透明的单纯的稚气,连笑容都像个小孩子。
"小念,别玩了,你说你喜欢我,怎么证明?你不过是为了让小镜难堪而已。不过已经够了,你跟他有什么深仇大恨,至于这么毁他么?你再这样任意妄为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容青可皱着眉,"你知不知道你很烦,很惹人厌,我都已经尽量的避开你了,你非要这么阴魂不散,闹得大家都不开心才高兴吗?"
苏念的面色迅速灰暗下去,睫毛下的狭长的眼睛看不出什么悲喜。整个人站在风里,像是要融化在夜色里,让容青可有点微妙的不安。
"老师,你会跟我在一起的。"苏念说。
"啊,随便你。"容青可转身就要走,看来不决裂是不可能的。可是她从来都不知道苏念有那么大的力气,将她按在灯柱上,将手臂整个弯到身后。她痛得直皱眉,可是苏念丝毫没有放松。
他并不是一个孩子。他已经是一头危险的可以将人吞吃入腹的狐狸。
苏念毫不吝啬地咬下来,在她躲避不及的嘴唇上狠狠地咬了一口。容青可愤怒地咬回去,苏念也只是哆嗦了一下,根本没有躲。双唇中都是浓郁的血腥味,近在咫尺的眼睛里,像是有什么被点燃似的。
"老师,你会跟我在一起的。"苏念最后还是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