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更多的箭矢从同一个方向飞来,慕容烟猛一夹马肚,带着江池飞奔出去。城里是回不去了,只能往外面跑,可大马路上没有地方可以遮挡,背后空门大露,简直就成了活靶子。
慕容烟心下一沉,在一个分叉口的地方调转了马头,选了一条偏僻的小路。后面的人骑马紧追不舍,马蹄声如滚滚奔雷。
江池为了防止自己被颠下去,抱住了慕容烟的腰,鼻息间全是她幽幽的发香。
“小烟,他们要杀的是我,放我下来吧,我不想拖累你。”
慕容烟面色沉冷,一边策马一边头也不回的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对不起小烟我骗了你。”江池在她耳边低语,“我从一开始就骗了你。”
“我问你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江池回头看了一眼后面手持十字弩的杀手,咬咬牙道,“其实我才是卞国的太子,失踪的那个才是我的侍读。他们既然回头来追杀我,就说明小易已经代替我死了。对不起,瞒了你这么久……对不起。”
“麻烦你看清楚情况,现在是开这种玩笑的时候么?”慕容烟此刻的心情非常的复杂,耳边都是马蹄声和风声,她不能冷静下来思考。但,不管江池的话是真是假,她都没打算在这个时候丢下他溜之大吉。
“咻——”又一支箭矢擦慕容烟的手臂而过,几滴血飞溅到江池的脸上,冰凉一片。
“小烟,在这里放我下来,在这样下去,我们都会死。我不能连累你,放我下来吧。”
“闭嘴!”慕容烟心里窝火,身后的追兵就像狗皮药膏一样紧咬不放。好在十字弩虽然好操纵,但射程有限,只要拉开一定的距离,就不用担心会被攻击到。不然江池的背后此刻早已千疮百孔。
只是,这条下路是拐进山里去的,道路崎岖,非常的不好走,树枝挡在中央刮得脸和衣服都是口子。好不容易看到前方有块大一点空地,没跑几步,马突然嘶鸣一声,不肯再上前一步。原来这条路已经到了尽头,再往前就是悬崖。
慕容烟走到边缘往下看了一眼,依稀能听到哗啦啦的流水声。再回头,对方马上就要追过来,如果被他们追上,她和江池都必死无疑,但如果跳下去……
“会水么?”慕容烟急促的问了江池一句。
“……会一点。”江池谨慎的回答。
“那就好,我们跳下去。”
江池一看悬崖这个高,腿有些软,声音发颤:“跳,跳下去?”
慕容烟看他的反应大概是恐高,不过现在已经没时间唧唧歪歪了,二话不说拉起他的手,闭上眼睛跳了下去。
风吹卷起衣服,发出呼啦啦的响声,脑海有一瞬间的空白,短短的几秒就像过了半个世纪一样漫远。紧接着“哗啦”一声响,两人一起掉进了悬崖下面的深潭。冷意穿透衣服侵袭过来,刺激得伤口针扎一般的疼。然而,正是这些疼痛,让慕容烟在落水的时候不至于昏厥。潭水似乎深得没有底,从悬崖上跳下来的冲击力,竟然没有踩到东西。
胸腔里的空气被水压挤得所剩无几,慕容烟觉得自己的身体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她想挣扎,却没有力气,小小的气泡从她嘴角溢出,这种濒临死亡的体验如此清晰。她突然想起苏羡的那幅字——阳花空焰。
前世她活了二十年,好像从没为自己好好活过一天。
训练,学习,接任务,杀人,然后大把大把的花钱,追求高质量和高风险的生活方式,偶尔放纵,沉迷灯红酒绿之中,却从来没有固定的归宿。扣下扳机看到目标倒下的那一刻,她承认确实有那么一丝的快感,然而,也仅仅是一闪即逝。
这,就是她的全部。
这一世,她的命运一开始就掌握在别人的手里,为了存活下来,她必须咬牙往上爬。多年来杀手的生活经验告诉她,只有足够强大才能不成为别人的猎物,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算计别人,被人算计,早已习以为常。
可是除了这样,她真的没有别的方式活下来么?
用错误的方式追求错误的东西,她的两次人生,好像都过得非常糟糕。
如果,就这么死了的话,多少会有些不甘心吧……
手腕突然一紧,有人抓着她飞速往上游。微微睁开眼睛,看到的是江池表情坚毅的半张侧脸。
“噗——”破水而出的那一刻,慕容烟因为长时间的缺氧意识已经浑噩,她本能的张开嘴巴,贪婪的呼吸着新鲜空气。江池一手横揽过她的两腋,单手划水,艰难的往岸边靠去。他在水里的体力消耗很大,但还是咬牙坚持把慕容烟拖到了岸上,但上游河水的冲击力很大,带着一个人游起来非常的不容易。江池几次沉下去呛了好几口水,儒雅清逸的形象不复存在,一心一念只想救慕容烟。
就在把慕容烟推到岸上的那一瞬,江池紧绷着的那条线像是突然断开了一样,缓缓的沉到了水里。好在慕容烟呼吸到新鲜空气,意识已经恢复了一些,伸手拉他一把。
两人劫后余生,都透支了力气,并排躺在岸边喘气,四肢沉重得抬不起来。如果那些刺客这个时候出现,他们根本没有自保的能力。
休息了大概半个小时,慕容烟挣扎着爬起来,把江池摇醒。两人就这么湿漉漉的躺在寒气很重的水潭边容易伤风,而且以对方赶尽杀绝的架势,不看到他们的尸体是不会罢休了,这里不宜久留。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找个地方生火,把衣服晾干。
“小烟,你身上有伤,别乱动。”江池看她一身伤痕累累,心疼不已,原先带着的金疮药也在落水的时候弄丢了。
“顾不了那么多了。”疼痛和寒冷刺激着慕容烟的每个细胞,但她从不会因为处境的恶劣而放弃活下去的希望,“我们进山,在天黑之前要找个地方藏身。”
“可是你的伤……”
“不碍事,没有伤到筋骨,我还忍得住。”慕容烟捡了两根木棍,递给他一根,“山里路不好走,一定要跟紧我。”
山里面的路比她预想的还要难走,随处都是带刺的灌木丛,饥饿和寒冷吞噬着他们所剩无几的体力,但他们仍然没有找到食物和藏身之处。
天渐渐暗下来,绝望一点一点在心里加深。江池没有过这样的求生经历,几乎已经到了极限。他扶着一棵树的枝干,低喘着气道:“小烟,我不行了,这样下去我们迟早会被抓到。你走吧,不要管我。”
慕容烟脑海里闪现萧君默那张纸条,如果就这么放任着他不管,就算不饿林子里的野兽啃食也会被杀手了结,不用她亲自动手,也能达成任务……
“不行。”她怎么能这样忘恩负义,如果不是他救了自己,刚才她就已经裹了鱼腹,“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你不是说你才是真正的卞国太子么?如果你在我瑜国的境内死了,你以为我回去还能有命?”
“可是,我走不动,我真的……走不动了。”
慕容烟看了他一眼,面色苍白如纸,唇畔干裂,浑身沾满了泥污,青丝凌乱的粘在脸颊上,身体微微的颤抖着……堂堂卞国的太子,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罪。他能一声不吭的撑着陪自己走到这里,已经是非常的不容易。
“你在这里等着,我去附近看看有没有吃的。”慕容烟咬咬牙,下定决定,扶着他在一棵大树下坐好,“记住,千万不能睡,等我回来。”
江池睁开眼睛,虚弱的笑了笑,即便风采不再也暖人心弦:“好,我答应你,我不睡。小烟,你也要小心。”
慕容烟走了两步,又折回来,将一把小匕首塞到他的手心:“拿着这个,以防万一。”
“不,我不用这个,你自己留着。”江池托桑回去。
慕容烟脸一沉:“拿着!我自己有,在我回来之前,一定不能死!”
江池的精神看起来有些恍惚,却强挤出笑容:“一定,一定,我等你……”
慕容烟这次没有回头,转身钻进了树丛。其实她的情况并不比江池乐观多少,伤口因为被水浸泡没有消毒,已经有感染的迹象,脑袋昏昏沉沉发着低烧。但她知道,如果这个时候放弃了,那就只能等死。
她和江池,都要死。
也算是天无绝人之路,慕容烟爬上一棵梧桐树想看一看附近有没有山洞之类的地方,却意外的发现树枝上缠着一些藤蔓,下面挂着一串串的木通果。
果子已经熟透,紫红色的皮向外裂开,露出里面白得剔透的果仁。她摘了一个掰开吃了一口,十分的甘甜,连籽都来不及吐出来就吞咽了下去。
她只吃了两个,就将剩下的全都用藤蔓捆好打算带回去。回去的路上,一不小心踩塌了一块石头,整个人往下滑了差不多一丈,好不容易抓住了树根才堪堪停住。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刚才她好像听到一颗小石子滚落进洞穴的声音。顾不得被刮伤的手指,慕容烟跳下来,循着声音传出来的方向走过去,缓缓撩开垂落下来的一面碧色藤萝,眼前蓦地一亮,居然是别有洞天。
洞里面很大很宽敞,四面都是岩壁,偶尔有水滴落下。中间有口不大不小的天然荷塘,神奇的发出碧蓝色的光芒,就像是阳光下的海洋,波光粼粼。洞里被照得很亮,能看到四处生长着很多不知道名的花草和几只受了惊的小狸猫。显然在此之前,这里是它们的家。慕容烟看到这幅奇景,暗自惊叹,情不自禁的走进去仔细看,发现那口碧潭里面原来生活着一种会发光的小水母。
谨慎起见,慕容烟还是在洞里转了一圈,确定没有人类生活的迹象,才安下心来。这个地方这么隐蔽,呆上几天都不用担心会被那些人发现。她记住这里的入口,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原地去找江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