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如果我能够不要那么冲动，或更冷静一点，我可以选择不接招，就让这个批评过去，无言地点头表示同意，然后耐心地等待某个人再提起另一个话题。我妈的心思可以像敏捷的岩羊一样从一个话题跳到另一个话题，而且，或许根本要不了多久，一个新的且大家能够相安无事的话题就来了，而先前的话题无论曾经如何暗潮汹涌，都可能被遗忘。我真的被我妈惹毛了，她的话中有话使我乱了阵脚。我说我不觉得国际学校有什么不好，再者，如果他们两个打定主意自己留在这里，却设计强迫我离开厄瓜多尔，这是丧心病狂的行为。
"想威胁我你就省省吧，"我妈微笑着说，"你很快就会喜欢上那里。"
我已经没辙了，只能转而向我爸求援，他曾经对这个看法表示过疑虑。
"对不起，老弟，"他脸上的表情着实令人恼火，"在这点上我和你妈同一战线。"
我已经被逼到死角了。更糟的是，就像被什么人出卖了一样，我的胸部先是紧缩，这是气喘发作的前兆，接着在一场严重的气喘侵袭下，我的最后一击也就冰消瓦解了。
我妈少见地发了脾气。
"你那副肺痨鬼的样子就省省吧，"她厉声地说，"你心知肚明，医生早就讲过你的气喘百分之九十是心因性的，你别想在这件事情上博取同情。况且，你如果真的那么严重，那么离开高纬度的厄瓜多尔，回到英国，对你只有好没有坏。"她啜了口酒，然后直直瞪着我的眼睛，"我说得对吗？"
我爸把一只手放在我的肩胛骨之间，告诉我深呼吸，我无力地点着头。
"就这么说定了，"我妈说，"我们一定会在这个夏天过后把你送走。"
接着，我想大概发生了一些没营养的叫嚣、咒骂和甩门，一些我最好不记得的事情。
在基多有一个开着战前无篷货车，挨家挨户兜生意的磨刀老头。为了让顾客上门，他也不管在什么区、什么大楼的旁边，叫卖的声音隔一条街都听得到。我以前从来没想过他有多可笑，又是多么值得称道，这个活化石向整栋公寓大楼大声的呼喊，对他来说，这里好像和山区的棚屋没什么两样。一直到稍后，我偷偷地躲在卧室窗口抽闷烟，才仔细地观察了他。
离开英国的时候，我比现在小两岁。我脑子里完全没那个印象，现在回到英国的学校念书会像什么样子，但是，我一点都不看好。我对恶劣的食物和残暴的体罚还心有余悸。各种迹象显示，这个提议可能不得善终。我妈又不是没有大吼大叫过，尤其是有人胆敢顶回去的时候，但通常事过也就境迁了。但是，这次她好像是来真的，而期待我爸救我脱困又靠不住。虽然我不能百分之百的确定，然而，即使他不同意这无厘头到了极点的决定，多半的时候，用不着等到表态，他就已经弃械投降了。
从七楼我家的房间直接看下去，就可以看到街上松树的树梢。当磨刀的老头把货车停在路边，背着帆布工具袋，来来回回地走着，我很仔细地观察和聆听，我们整栋大楼这么多的住户没一个响应他的，可是他的叫卖声依然出奇的洪亮。为了示好，我向下喊他，并且向他挥手，但是，就好像他原本就不打算回应似的，把他的工具袋放上货车，看都不看我一眼，就把车开走了。
对于未来我将产生的情绪，我有两个若隐若现的预感：一个是，如果在离开以前，我没能实地亲眼看看这个国家的话，我一定会后悔。第二个是，对一个无色国度悄悄蔓延的隐秘恐惧。我的心膨胀了起来，我暗暗下定决心，要在现在变成过去以后，使它值得留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