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王四喜便带着昨夜孟辰瀚赏赐的提花锦缎到了落絮殿外,乔焰雪今日脸色极差,她心知是毒性发作,只是紧紧扶着交叠的双手。
王四喜宣了皇帝口谕,笑眯眯的召来司衣局的匠女为她量身,乔焰雪只是淡淡的受了,赏了王四喜金锭,一面直言他辛苦。
王四喜是何等人,在宫中能坐到内监总管的职务,自有一双慧眼,更有逢迎的本事。此前对乔焰雪的不恭,似乎早就烟消云散了,跟在乔焰雪身后,言笑晏晏,好不热闹。一面夸奖乔焰雪身量好,后宫独一,一面夸她颜色素淡,好比碧水湖中白芙蓉,自有清新出尘之意。在他看来,乔焰雪昨夜所得赏赐全是孟辰瀚真心所为,此女心性寡淡,沉着镇定,容貌冠绝,定能登高位。自然是越早巴结越好,却忘了之前对乔焰雪的刻薄。纵然乔焰雪不是那记恨之人,也绝不会轻易与他冰释前谦。此话,暂且不提。
后宫中素来是谣言最快的一个地方,一大早便有登门拜访的妃嫔,个个提着小心,含着讨巧,皆是位份低于乔焰雪的女子。到了落絮殿,瞧见司衣局数位匠女正在忙碌,眼中都闪烁羡慕嫉妒,却没人敢开口揶揄。
众人在正殿中怯生生与乔焰雪叙话几分,便往凤藻宫探望皇后,走的比兔子还快,生怕皇后那头有人来探,将她们逮个正着。乔焰雪倒也不气,待司衣局的匠女们量毕,送了王四喜,换了衣裳往凤藻宫请安。
今日的皇后照例一身朱红宫装,千年不变的颜色,万年不变的妆容,怪不得皇帝对她尊敬多过爱慕。她做皇后不过半载,便将此前锐气收敛尽,做足了端庄贤淑的样子,怕是立志要做大蜀国一代贤后,母仪天下。乔焰雪摇摇头,做皇后其实也不容易。
尹妃今日推说生病,告了假。不过罚俸三月,能抵个什么?左右宫中的主子们都有些私房钱,养着一殿的奴才还是够的。尹妃之所以不来,也不过是不想看见乔焰雪罢了。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不想她的死对头皇后借乔焰雪给她难堪,索性眼不见心不烦。乔焰雪低着头寻着众人的绣鞋一个一个的打量过去,暗暗思踌着众人的不同,脑中却仔细听着皇后的教诲。
不过是警醒众人管教奴才,自检了一番,没多时说要抄写金刚经,就将众人撵了。乔焰雪出了凤藻宫,想着近日的境遇,更觉如梦幻般。因今日脸色苍白,早早回了落絮殿中歇息。
孟辰瀚没来落絮殿探望,听说下了早朝便往紫薇轩探望陈宝林,又听说尹妃在未央宫中发脾气,诋毁陈宝林故意装虚弱。乔焰雪闲散听得奴才们来报后宫中的消息,终是气息不匀,心腹惴惴。
至夜间,用了晚膳,打发了奴才,连妍儿也一并被派了差事,乔焰雪独自一人呆在宽阔的落絮殿内殿中,穿着中衣静坐。
百虫蛊发作起来,只在一霎那,不会早早来提醒,可是或许是发作的次数多了,竟然也有隐隐感应。乔焰雪望着铜镜中苍白的自己,手中的纸条捏的有些褶皱。灯烛摇曳,映照出她纤细的身量,长发曳地的背影瞧上去有些落寞。
“呵呵……你倒是有闲情逸致。”难辨雌雄的嗓音,阴仄仄的笑语回响在空荡荡的内殿中,一袭黑衣,黑斤蒙面,只露出精光闪烁的一双眼睛。
乔焰雪没有回头,轰然倒地。
四肢百骸遭蝼蚁啃噬的感觉再次浮起,眼泪随着口中黄色涎水滚滚流下,泅湿了胸前衣襟。抽搐的身体,艰难的转过来,伸出了左手。墨蓝水眸中俱是痛苦隐忍之色,瞧着让人心颤。
黑衣人笑得愈发粲然,走到她身前站定,呵呵道:“我还以为你能耐住毒性呢?怎么,很难受?”笑眯眯的踢开了乔焰雪撞翻的玉盘,含笑打量着她的脸道:“上一次的消息,皇上很满意,叫你继续努力,争取拿到更加机密的消息。”
乔焰雪只是无声的回应,痛苦的拧紧了秀眉。
黑衣人缓缓蹲下身子,瞧着她娇嫩的面颊,呵呵道:“皇上说了,只要你乖乖获取消息,保证不让你受苦,这解药也会按时给你的。”言毕,从怀中掏出瓷瓶,倒出一枚褐色小丸,轻轻的把玩。
乔焰雪痛苦的举着左手,沙哑抽搐道:“消……息……”
黑衣人会意的掰开她手,看清里头的纸条,笑道:“很好!”将纸条小心收纳入怀,顺手将手中的药丸抛在方砖上,闪身遁出了落絮殿。
乔焰雪艰难的看一眼三尺外的解药,开始一点一点爬过去。那个恩人并没有害她,是她多虑了。就算是阴谋,也是善意的阴谋,至少此刻,眼前还有解药可以活命,不比前一次,多灾多难险些没了性命。
乔焰雪艰涩的沿着方砖爬着,煎熬着爬向咫尺遥远的地方,望着那枚褐色的解药,眼泪滚滚而落。谁曾想到,有一天那个楚国陵水之滨的雅妓,竟活得如此狼狈不堪。谁曾想到,有一天大蜀国的四品冰美人,竟活得如此卑微低贱。当性命捏于他人手掌,她却根本无法挣脱。
解药终于到手,乔焰雪颤抖着双手的喂进自己嘴里,哽咽了下去。所有的痛苦在一瞬间消失,仿佛从未发生过,窗前银霜匝地,朦胧的让人生出莫名的心疼。她缓缓坐在冰冷的方砖上,瞧着银霜陷入了沉思。
昨夜,她还在怀疑恩人的诡计,今夜却暗恨自己多疑。可是,是谁在救她活命?又是谁,正被她出卖?此人显然是大蜀国的人,却用自己国家的消息帮助她。而让她不耻的是,她正在用他的好意出卖他,出卖他的国家。
自她进宫以来,所接触的男人不过寥寥,到底是谁在暗中救助她?难道是贤王?可是那样风华恬淡的人物,纵然相见亦是冷清疏离,又怎会是他。
不能,她不能再这样苟延馋喘的活命,更不能再出卖恩人,他予她有恩,知恩不图报已是万死,又怎能明知有恩,偏偏还要加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