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九离索性半倚在粗壮的树干上,动作行云流水,沈腰潘鬓,含笑着看她们交流。
喜鹊听她问,解释道:“嶓冢山半山腰有一专收妖物的学馆,名曰妖灵馆。馆长可厉害啦,出师的妖精都是顶呱呱的好,甚至有好几个都飞升成仙了。”
有云也没见过仙人,听到这里啧啧称奇。
她填饱了肚子,喜鹊和涂九离也要继续赶路,约莫半柱香就能上山。有云飞速转动大脑,脱口而出:“可不可以,捎上我?”
反正眼下走投无路,吃饱了这餐没下餐,听喜鹊说妖灵馆免费提供食宿,只需送点礼通过入门甄选即可。这般天赐的良机,有云不能舍弃。
“你也要去?”喜鹊歪头看她,一笑,“好啊,主人,正巧我也有个同伴了。”
涂九离笑得温煦:“自然是好。”
本着上辈子练就的厚脸皮,有云便由着涂九离攥在手中,一路偕行。而能飞的喜鹊不时往前探路,又停立在他肩上。有云真是太感激了。这世上,好人还真是多啊。
她忘了一点,他们是妖精,不是人。
当时她还挺疑惑他没有包裹行囊什么的,后来见过那么多妖精,才略略知道了一个共性——大多妖物,不愿意背着沉重的包裹。
他的手可真漂亮啊,细嫩白皙,指节分明,很长。有云不小心被个东西咯了下,仔细一看是只玉扳指,正圈住涂九离的左手拇指,葱翠剔透,光滑明亮,在阳光下发出柔柔的光。
“咯着你了?不好意思。”他察觉到,歉意地笑笑,又说:“这是我的储物戒,叫做‘天清’。”
“没事没事。”她连忙摇头。
储物戒……
有云咂舌,原来真有这种东西,看似小小,包罗万象。
她不知道的是,大多数妖怪都有此类法器,道行越深,能储存的空间也就越大。
涂九离速度十分快,衣袂蹁跹,转瞬就抵达山脚。
一看山脚熙攘,有云和喜鹊都惊住了。
密密麻麻的莺儿雀儿,聚集成团五彩缤纷的云,蹬着树梢前行;毛茸茸的松鼠山猫,迅捷地跑路;花与树的精灵小心翼翼地护着自己的每一缕,慢悠悠着走;大至虎豹,小至蛛蚁,还有很多修成人形的俊男靓女,领着后辈前来,姿态招展,纷纷沿着唯一的山路上山去。口里议论的莫不是妖灵馆收徒之类,所有的声音和身影交杂融汇。
许多年后,她都不能忘记那一幕。
那是她最初对妖物这一群体的概念:热闹。
她好奇地问:“喜鹊你知不知道馆长是什么妖精啊?”
“嗯,主人曾提过,”喜鹊顿了一下,语气略有俏皮,“馆长有换装癖,平日里的爱好就是做衣服、换衣服。你猜猜看?”
她说“做衣服”这三个字时特地咬了重音。
有云想了想,惊呼:“莫不是蚕?”
喜鹊冲天翻个大白眼,观望四周不再理她。
随着拥挤的大部队前行,半晌才得以窥见妖灵馆的风貌。
妖灵馆占地面积很大,前有松柏后有桃李,依山傍水,灵气很充沛,一踏进腹地就感觉神清气爽。
门梁上挂着黑檀木匾额,上书“妖灵馆”三个大字。
也不知那字是用什么写的,竟有水波荡漾之感,又金光闪闪,笔锋清瘦,自有种风骨。
整馆分为前院内阁后堂,前院是招待和讲师们休息的地方,内阁便是各类妖精的主要修行场地,以及会堂中心,而后堂则是厨房与弟子们休息之所。至于院长自己,据说在后山有栋很华美的树屋。
涂九离带着他们进了前院大堂。
薄纱帐后掩了个人影,云鬓高攒,珠钗摇晃,原来是个女馆长,通过幽幽暖光透出的身材曼妙纤细,有屁股有腰有胸,虽然看不见面貌,但依精致的五官轮廓来看,绝对是难得的绝世大美人。
轮到他们,侍婢恭敬地打起帘子。
涂九离客气地作揖,向馆长表明了来意,希望她能收喜鹊和有云为门下弟子。
馆长并没有吱声。
怪了,不是说涂九离和她是老相识了么。
堂内除开那侍婢也没有别人,都是一个一个进的。
涂九离保持沉默,也不诧异。
只余金猊燃起的蘅芜香尚萦绕不止,闻得人心旷神怡,却始终不敢懈怠。
有云望了眼喜鹊,喜鹊也正望着她。
两只鸟面面相觑。
蓦地,薄纱帐里射出来一把红艳艳的大剪刀,像火钳般,直朝着他们的方向,直朝着涂九离而来。
“主人!”
“涂公子!”
涂九离却淡淡一笑,并没有出手,因还捧着有云,只身子如风驰电掣般侧歪,那剪刀擦着他的左臂过去,钉入了后方粗壮的房梁柱上,簌簌抖了些木屑下来。
连雕塑似的侍婢都吓一大跳,看了眼又深深埋下头去。
喜鹊吓得不行,正要破口大骂之际,那白雾似的纱帐被只润白修长的手一把掀开了,露出张艳丽可爱的脸来,眼里表里,像是笼罩在粉雨中,娇嫩诱人,头上梳着两个花苞似的发髻,垂下两条浅粉色的绦带,斜插了朵玉花。走出来的身段玲珑娇小,着桃色叠纱锦呢百褶襦裙,还围了柔软的素色披帛,华丽而娇俏。
有云看到她,就像看到了粉色的甜心棒棒糖似的。
这便是馆长?
实在是,太可爱了些。
“涂九离!”馆长面色带怒,揪住涂九离的衣领,张口就骂:“老娘等你这么久,巴巴地来了封信,说的却没有半句关心我的话!你还是不是人啊!”
涂九离艰难开口:“……我本就不是人。”
馆长噎住,又拽着他噼里啪啦讲了一通。
有云算是听明白了,本还以为二人之间是有猫腻,原来是昔年故友,都爱喝酒,但此番涂九离回青丘后居然杳无音讯,连百年前的那坛子好酒都给错过了,实乃言而无信。
也难怪馆长这样生气。
喜鹊性子急躁,不顾今后将寄于门下,为主人打抱不平:“馆长大人,主人这些年有很多事务处理,并不是故意的!”
“哦?”馆长的注意力总算引了过来,她没回应喜鹊的话,而是伸手触碰她的头顶,光华明灭间,满意地点点头:“可以收。”
又转手探到有云头顶上。
她很紧张,半天却听见馆长银铃般的嗓音:“她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