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好碗筷,程双抛开自己纠结的情绪,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赚钱还债,话已经说出去了,就必须要负责,再说也不能眼睁睁看着程雪嫁给个傻子。
跟杨氏聊了几句之后,程双在心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这个家,比她原以为的还要艰辛。
土坯房的墙已经裂缝,但家里一直筹不出钱来修葺;如今家里只有八十个铜板,还是今天刚用鸟蛋换来的,除此之外半个铜板都没有,外面还欠着差不多六七吊钱的外债。
也正是因为如此,程老二今年才跟着同村的人出去做工赚钱,地里的活计便都压在了杨氏和程雪肩头。
其实程家如今尚未分家,老两口膝下四个儿子三个女儿,女儿都已经嫁出去了,儿子也都娶上了媳妇。
以为人多老房子住不下,这才盖了两个土坯房,让老大和老二两家搬出去住,但是吃饭种地干活却还都是在一起的。
开春后老爷子和老太太回老家探亲去了,盛氏在程老大耳边撺掇了几句,程老大便将爹娘留下来的米粮几家分分,说是体谅兄弟们,让大家各自开火,等爹娘回来再按照以前的来。
若只是这样倒也罢了,但盛氏可是个雁过都要拔毛的人,程老太太走前把钱粮都给了程老大,她早就看着眼红,哪里舍得一家两成半的平分。
老三家的牛氏性子泼辣,盛氏不敢对她太过克扣,给了两成左右。老四跟薛氏刚成亲没两年,如今还没孩子,便只给了一成半。而到了杨氏这里,说老二不在家,娘几个能吃多少东西,七扣八扣竟只给了一成钱粮,剩下的当然都被她自个儿贪了去。
杨氏被欺负惯了也没吭声,若是放在平时,只要勒紧点裤腰带,加上些野菜什么的,倒是也能吃饱饭了。但事儿就坏在程双赶在这个时候病倒了,钱都用来请大夫抓药,连粮都卖了大半。
大概了解之后,想要一走了之的念头越发提不起来了,程老二家欠的外债都是为了给程双看病,虽说那个人并不是自己,但到底也是承受过恩惠的,做人不能忘恩负义。
打定主意之后,程双道:“明个儿我想去镇上看看。”
杨氏开始本想反对,但看着女儿一脸渴望的样子,只好点头同意,摸出几个铜板给她道:“你身子还没好,走着去太累了,搭个牛车过去。”
程松眼馋地看着程双,听说要搭车,赶紧跑过去道:“娘,银锁哥也要去镇里,让他帮着捎个脚就成,我陪着二姐一起去。”
“行,好生照顾你二姐。”杨氏说罢便打发几个孩子去睡觉,这也是程老二家的生活逻辑,早点睡着就不会觉得饿了。
杨氏自己却找出针线笸箩,就着微弱的光线开始做荷包。这是她从镇上接的活计,因为晚上没钱点灯绣花,便只做些素面荷包,每个赚五文钱,虽然少但好歹也能贴补点家用。
第二天,程双起了个大早,吃过早饭找杨氏又要了十文钱,这才跟着程松一起去银锁家。
银锁家是程家的老邻居了,银锁同程雪一样大,人生得高高壮壮,平时对姐弟三人很是照顾。
“小双,你身子好了?”刚进院,银锁便迎出来,笑着将一个草帽扣在程双头上,“出去逛逛也好,不过现在天虽然不热但太阳挺大,当心头晕。”
银锁说罢,转身将平板车套在老牛身上,拿下肩头的布巾掸了掸,还特意拿了个坐垫放上,准备扶程双上车。
程双略有些尴尬地后退半步,对这样的亲近有些不太习惯。
程松却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自己跳上车做好,拍着坐垫招呼道:“二姐,快上来。”
银锁对程双的态度并不在意,等她坐好之后,这才把其余东西搬上车,自己偏身坐上车辕,一扬鞭子,老牛便迈开了步子。
两江口离镇上并不算太远,坐牛车只要大半个时辰就到了。
银锁挺能说,但还不到让人觉得厌烦的地步。一路上,程双从他的话里得知,银锁是去镇上帮人拉货赚钱的,所以几乎每天都要赶早过去,晚上天黑才能回来。
程双装作对镇上感兴趣的模样,问了银锁许多问题。
银锁捡着自己知道的都一一回答,丝毫没有不耐烦,反倒还说:“小双,你早就该这样,多出来走动走动,对身子有好处,比总闷在家里强。”
程双点头道:“谢谢银锁哥,我以后多出来。”
一路上说说笑笑,很快就到了目的地,因为两江口汇合而成的清江穿镇而过,所以镇子便叫做清江镇。
镇子的规模不算小,足有七八个两江口那么大,街上人来人往也算热闹。
银锁要去拉货,便将姐弟二人放在了镇上一条主路的路口,嘱咐道:“要走的时候去镇北的车铺子找我。”
“银锁哥,我们自己回去就是了,别耽误你赚钱。”程双说罢也不等银锁再说话,便拉着程松往街里走去。
清江镇最热闹的便是清江两岸,两旁店铺林立,岸边柳树下还有不少摆摊儿的人。
程双到处转转,心里盘算着做点什么赚钱比较好。
路边摆摊的多是卖些手工制品,还有自家产的鸡蛋、青菜之类,她来回溜达了几圈,发现并没有适合自己做的买卖,便扭头又朝街边的店铺酒楼走过去。
这会儿时间还早,酒楼里没什么客人,有几个挎着篮子的人围坐在一起闲聊。
程双看着纳闷儿,这几个人是做什么的?看着穿着打扮都是普通人,不像是有钱下馆子的人,更何况还都拎着篮子,难道是店家好心,让一些卖货的人进去歇着?
正纳闷儿的时候,有两个年轻男子迈步进了酒楼,长衫飘飘,玉冠束发,手里还捏着扇子,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公子。
果然,二人刚一进门,小二就飞快地迎了上去,将两个人领到窗边的位子坐下。
待两个人点菜之后,那几个挎着篮子的人便围了上去,都掀开篮子上盖着的布巾,似乎在兜售什么。
只见两个男子点点头,有人就从篮子里端出一碟小菜摆在桌上,收了几文钱便退到一旁。
其他人见这边没做成生意,便挎着篮子又去了别家酒楼。
原来是这么回事。
程双心道,这倒是个灵活机动的营生,只是不知道在店里兜售小菜,还要不要给店家银钱。正想离开,店里两个人的说话却又吸引了她的注意,于是她又垫脚朝窗内看了一眼。
青衫男子生得很是俊朗,只是这会儿一脸冷冰冰的嫌弃模样,颇有些破坏气质。
“太咸。”
“就是,这是打翻了盐罐子吧,都吃不出菜的味道了。”
“太软。”
“是啊,焖得时候太久,一点儿都没有劲道了。”
“做成这样,真是糟蹋食物!”他挨个儿试吃了几盘小菜,皱着眉头放下筷子。
对面的蓝衣少年生得一双桃花笑眼,嘻嘻哈哈地随声附和,最后招呼店小二道:“伙计,你们店里就没有点像样的经济么,这些小菜是人吃的么?”
程双在外头听得直翻白眼,这俩人也太毒舌了点儿。
小二躬身陪着笑脸连声道:“林公子别生气,掌柜的最近也为这事儿犯愁,满世界踅摸好吃的小菜呢,等寻到好吃的,小的给您送到府上去。”
青衫男子起身,掏出帕子擦擦嘴道:“算了,走吧!”
程双看着一桌子几乎没动的酒菜,心里大喊,浪费可耻啊混蛋!饿得要死的人没饭吃,有钱吃饭的人又不珍惜。
“这酒菜别浪费了,帮我拿出去分给乞丐们吧。”青衫男子走到门口,又对小二吩咐道。
程双稍稍收回心里的成见,这人虽然挑剔了一些,但人品似乎还不错。
趁着小二出来送客人,程双赶紧迎上去问:“这位大哥,跟您问点事儿,我想来镇上卖点小菜,但是不明白这里头的规矩,请您指点指点。”她说着塞了两个铜板过去。
小二颠颠铜板,虽然不多,但也聊胜于无,把铜板揣起来道:“其实最要紧的是东西好吃,你回去先做点儿送来给掌柜尝尝,掌柜吃了觉得行,就会给你个牌子,到时候你带着牌子再来,就能在我们店里卖小菜了。”
许是因为收了好处,又见程双生得一副老实模样,说话也客气得很,小二便又多指点道:“咱们这儿呢,还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每个人最多戴三个酒楼的牌子……”
一旁正在擦门柱的伙计嗤笑道:“就她,若是能做出什么好吃的,也不至于自己瘦得风一吹就倒了,要我看,一块牌子都够呛,还想什么三块。”
程松最听不得别人说自家人不好,听了这话就要冲上去理论。
程双伸手将他拦住,对小二道了声谢,说自己过几日再来,便硬拉着程松离开。
“二姐,他凭什么那么说你……”程松愤愤不平地说。
“人家说都说了,你冲上去吵一顿又有什么用,只有咱们的小菜做得好吃,那才是真的糊他一脸呢!”程双心里基本打定了主意,做点小菜还是难不倒自己的。
家里的本钱不多,没办法做太复杂的东西,好在这会儿是山菜疯长的季节,买些调料回去拌成小菜,说不定可以赚到些钱来应急。
林公子在一旁看罢热闹,对青衫男子道:“这小姑娘说话倒是挺有意思,只是不知道小菜做得怎么样。”
青衫男子看着姐弟二人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地挑挑眉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