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双伸手拉起大姐,轻推她的后背让她去杨氏身边,这才扭头看向上首的程老太太道:“奶,找我有事?”
“你还知道我是你奶?”程老太太满脸不悦地说,“你去城里做事都不跟家里说一声,赚了钱也不往家里交,你心里还有这个家么?”
程双闻言挑起眉毛反问道:“奶的意思是说,家里每个人每天做什么都得跟家里汇报?”
“你这是什么态度。”程老太太扭头冲程老二和杨氏道,“你们就是这么教孩子的?”
“这件事跟我爹娘无关。”程双也沉下脸,“如果非要这么说,大娘每天都做什么,小秀姐每天都做什么,奶你都知道么?”
“程双,奶现在问的是你的问题,你少反咬一口。”程秀沉不住气地嚷道,被盛氏伸手扯了一下。
“我去城里做事只是帮别人忙罢了,且不说还么拿到工钱,就算拿到了,我也没打算交给家里。”程双毫不掩饰地说。
“真是反了你了!”程老太太气得抄起扫帚,起身就朝程双抽过来。
程老二也飞快起身,上前护住女儿道:“娘,小双身子不好,有什么咱好好说,别动手。”
“我说一句她顶好几句,怎么好好说?你如今也出息了,我管孩子还有你说话的份儿?”程老太太在儿子身上打了几下。
“没有我爹说话的份儿,就有大娘和程秀说话的份儿?”程双家程老二挨打,气得肺都要炸了,“同样都是爹娘生养的,奶的偏心也得有个限度。”
“我生的儿子,我怎么就打不得!”程老太太用扫帚在桌上猛敲几下,“再说我怎么偏心了?”
“奶,你以为大娘和程秀是怎么知道我在城里做事的?”程双挑眉看向盛氏和程秀。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比双倍奉还。
盛氏心里一紧,但想着当时店里那么多人,她不可能知道自己和小秀都做了什么。
想到这个她顿时放松下来,抬手拍拍女儿的肩膀,示意她不要自乱阵脚。
“现在说的是你的事儿,别扯开话题。”程老太太心里越发不悦,看向程双的眼神越发厌恶。
“我做了什么?”程双扬声问,“我不过是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更何况我到现在根本没拿到工钱。”
她说着指向盛氏道:“我今天上午在镇上,看见大娘背着一背筐的菜去卖,有黄瓜、茄子、豆角还有嫩玉米,一共卖了五十三文钱,然后她跟程秀一起去荣锦绣坊卖绣品,一共卖了三百三十七文钱,最后去买了丝线、碎布头和一小块素绸,花了八十二文钱。”
她越说盛氏的脸色越白,程老太太的脸色已经黑如锅底。
程老太太猛地扭头看向盛氏,怒道:“老大媳妇,你倒是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程秀嗷地一声跳起来,指着程双怒道:“你这个不要脸的,居然跟踪我们!”
“不要脸说谁呢!”程双瞥了她一眼,真是个没脑子的,白长了个好相貌。
“不要脸说你!”程秀果然直接中招。
“是啊,不知道那个不要脸的一直在说我呢!”程双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
“你……”程秀满脸涨红,脑子里都乱套了,想反击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程老太太怒喝一声:“都给我闭嘴!”
屋里瞬间安静下来,程老太太指着盛氏道:“等会儿我再找你!”
然后她又冲程双语气严厉地命令道:“在城里赚的钱都要交上来,你最好别给我耍花招!”
程双对程老太太最后一丝希望都破灭了,原以为她只是个自私小气又有点偏心的老太太,如今看来,她对自己根本就没有一丝亲情可言。
“如果我不交呢!”程双冷着脸问。
程老太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猛地瞪大眼睛问:“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会上交的。”程双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道,“我从小身子不好,你当初就说要把我扔了,是我爹娘不肯放弃,一次次地把我从鬼门关拉回来。程家一直没有分家,我爹娘都在地里干活,赚的钱也都上交,但是你却从来不拿钱给我看病抓药,甚至连我的口粮都不肯给,都是爹娘和大姐小弟从自己嘴里一点点省出来给我吃。”
这番话说得程老太太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杨氏已经忍不住在抹眼泪了,程老二抱着脑袋蹲在地上不吭声。
程双继续道:“今年你回老家之后我又病了,大娘攥着钱不肯给。为此,我爹出去干活赚钱,我娘到处求人借钱,若非如此,我早就如你所愿的死了!从我出生到现在,你养过我么?管过我么?恨不得让我早点病死好省钱省事吧?”
“你、你胡说什么,我……”程老太太没想到程双会这样大胆,但是这些话,一字一句她都无法反驳。
程双开始还很镇定,但是越说越忍不住为这个小姑娘感到心酸,她最后终于如她的亲奶奶所希望的那样,可怜又可悲地离开人世。
而如今这个皮囊之中的人,早就不再是那个逆来顺受的乡下丫头。
“嫌我晦气,说我是丧门星,过年不许我去祭祖,年夜饭不许我上桌,这都是你身为亲奶奶做出来的事儿。如今看我在城里找到活计你才想起我来?才记起来我也是你孙女儿?告诉你,已经太晚了!”
程双一口气把强压在心底的憋闷都说了出来,看着说不出话的程老太太道:“现在要不就分家,咱们各过各的,我家还是会好生孝顺你们的。要不,就继续维持现状,我的事用不着你管!”
程老太太捂着心口,指着程老二道:“老二你、你看看你养的好闺女!”
程老二夹在中间也着实为难,一边是亲娘,一边是女儿。
“娘,小双从小身子就不好,她如今能在外面做点自己喜欢并且力所能及的事情,我和小双娘都挺高兴的,我们不求她能赚多少钱,只盼着孩子能好好活着……”
这番话虽然没有明着拒绝程老太太,但是其中的意味却是已经十分明显。
“你个不孝子……”
这时,东屋里传出一声咳嗽,程老头抽着烟袋,掀开帘子走出来道:“行了,别吵了。”
“老头子,你来说句公道话……”程老太太道。
程老头吧嗒了两口烟,坐下道:“小双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孩子们的事儿,咱们就少操心吧。”
“至于分家,那是肯定要分的,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他不顾程老太太难看的脸色,继续道,“当年老大和老二成亲都有房子,可老三和老四如今还跟我们住在一起,等给老三和老四都盖起房子,咱们就分家。”
这话一出,屋里的人全都吃了一惊。
盛氏心里琢磨的却是别的,程祥和程秀如今都是该婚配的年纪了,趁着还没分家把两个人的婚事都办了,这样嫁妆和彩礼就都是从家里出钱,自家就能省下一大笔。
程老二和杨氏都是厚道人,根本没有盛氏想得那么多,听了程老头的话,都只有连连点头的份儿。
程双心想程老头还算是个明白事理的人,虽说当年给大儿子盖的是半砖瓦房,给自家盖的只是个简陋的土坯房,但能分出去住终究比留在老宅要好得多。
而既然老大和老二都给盖了房子,剩下两个儿子不给盖似乎也是说不过去,所以这样的要求也还算可行,并不算过分。
再说盖房什么的,总不过就是钱的事儿,能用钱解决的事儿就不算事儿。
程老头发话之后,程老太太也就没法儿再对程双多追究什么,把老二一家撵回家,让盛氏把今天卖到的钱都上交。
盛氏还想据理力争一下,毕竟程双赚的钱都不用交给家里,凭什么自家女儿绣品卖的钱还要上交。
程老太太眼睛一瞪,怒道:“那个死丫头忘恩负义,你也跟她一样?你家小秀从生下来到现在,我什么时候亏过她?如今翅膀硬了,都知道自己藏私房钱了是吧?”
盛氏也是个小气的,从她兜里想掏出钱来,简直就跟用刀子割肉一般疼得钻心。但想到今后小秀成亲办嫁妆还要靠着程老太太,这才肉疼心也疼地把钱都上交了。
程双回家之后,看着自家几乎东倒西歪的房子,忽然道:“爹,娘,咱们趁着秋天把房翻修了吧。”
杨氏闻言吓了一跳:“翻修房子,咱家哪儿有那么多钱啊!”
“爹,翻修房子得多少钱?”程双扭头问程老二。
“若是只用土坯修一修倒还省事,我平时闲着没事就弄些土坯预备着,到时候请几个人来帮忙,管酒管饭再给点工钱也就差不多了。”
翻修房子还再弄成土坯房,那还有什么意思,程双摇摇头问:“那若是盖砖瓦房呢?”
程老二也忍不住咋舌,在心里大概算了算说:“翻盖砖瓦房的话,怎么也得三四十吊钱,若是要用好料的话,这些都还打不住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