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泉水汇流而下形成青奚江,北陵江的源头则在北边的陵山山脉中。
两条江在村前交汇,这个地方便被称为两江口。
这里究竟是什么时候形成的村落,就连村里最年长的老爷子也说不清楚。
双溪相汇,临山傍水,是以村里人都坚定地说,两江口这村子,是一块绝佳的风水宝地。
不过这些对程双来说都毫无意义,醒来这两天,她就只有一种感觉--饿。
按理来说,在这种地方只要人勤快些,山上长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东西那么多,是肯定饿不死人的。
可这家就愣能把日子过得--早晨吃不饱,中午没得吃,晚上还是吃不饱……
这还是全家上下都把她当病号一样照顾的结果,其他人的食物只有更少。
程双觉得总这样也不是办法,还是自力更生比较靠谱。她趁着家人都出门了,决定出去踅摸点儿吃的,哪怕能挖回来点儿野菜也是好的。
她在院里找到个柳条筐挎上,丢了个小铲子进去,谁知刚迈出家门就被同村的刘婆子迎面拦住。
“小双。”刘婆子搓着粗糙的大手,扯着程双上下好一番打量,咧嘴笑着说,“病都好了?”
见程双点头,刘婆子的眼神咻地一下亮了。之前程双病得几乎断气,她在一旁可都看得清楚,如今突然间就活蹦乱跳了,这里头没有猫腻才怪呢!
“我听人说,你吃了岩鸟蛋才醒过来的,是真的不?”刘婆子神秘兮兮地凑近,压低声音问。
岩鸟蛋……
程双条件反射地皱眉,她刚一醒来就被人灌了满嘴又腥又粘的岩鸟蛋液,差点儿没当场呛死回去,现在想起来都还觉胃里有些翻腾。
“您别听他们乱说,真不是。本来也没什么大毛病,只是病起得急,我娘被吓坏了。”看着刘婆子眼睛骨碌乱转,一副不安好心的模样,程双坚持着重复过很多次的回答。
刘婆子满脸不信,撇嘴道:“切,若不是那鸟蛋有效果,你家小松能不要命地又去爬东山砬子?”
“嗯……啥?”程双回过神来心里大叫不好,顾不得再想别的,问清位置就拼命往东跑。
出了村子再跑一大段路,便看到不远处足有十几层楼高的山砬子高高耸立。
砬子上有一个小小的黑点,是个七八岁大的男孩,可不正是如今的弟弟程松。
程松打着赤脚,用脚趾和手指扒着岩石间小小的缝隙,努力地移动着身体。
他的四周,盘旋着七八只愤怒的黑色小鸟。它们飞旋着,尖叫着,用尖锐的喙啄他的头脸。
程松根本分不出手来驱赶,只能强顶着往上爬。
程双死死捂着自己的嘴,生怕控制不住的尖叫会吓到砬子上的程松。
偏生刘婆子唯恐天下不乱地跟来,看到程松吓得嗷地一嗓子:“哎呦我的个妈呀,还说你的病不是鸟蛋吃好的。”
程双狠狠一眼瞪过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扭头继续盯着山砬子上的程松,整颗心吊在半空,生怕他一失手掉下来。
程松身子虽然瘦小灵活,但砬子上并没有多少可供他利用的石缝。
看着他左勾右攀,甚至双脚悬空地荡过去,程双慌得手脚发凉,心脏几乎都要停止跳动。
在家说了几百次,不许再去掏鸟蛋,这熊孩子,等下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心里虽然这样想,可当程松终于将脚落在地面,程双心里还是感动得一塌糊涂。
这小子拼死掏鸟蛋是为了谁,程双心里自然明白。但无论心里如何感动,还是努力板起脸来斥道:“你不要命了!跟你说过什么都当耳旁风,那么高的山砬子,摔下来是闹着玩儿的?”
程松呲牙一笑,浑不在意地从身侧挎兜里掏出几枚鸟蛋,捧到程双面前道:“二姐,今天我给你烧着吃,保管不腥,可好吃了。”
“你个臭小子,要是摔下来怎么办,都要被你吓死了,吃什么吃啊……”程双看着他脸上身上被啄的伤痕,心里格外纠结。
这个家不是一般的穷,家人对她来说也都很陌生,但是这种困境中还倾其所有的温暖,两天来水滴石穿般地消磨着她想要一走了之的冲动。
“先回家再说。”
程双拉着弟弟往家走,刘婆子依旧不远不近地缀在他们身后。
拐进小路,老远就看见刘婆子的小儿子刘柱守在程家门口,对两个生面孔点头哈腰笑得格外谄媚。
刘婆子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把拉住程双。
“小双啊,大娘跟你说个事儿。”她指着程家门口的几个人道,“你柱子哥在镇上联系了个买卖,等会儿他问你什么你就顺着他说,只要让他把买卖做成了,大娘给你买珠花戴。”
程双闻言纳闷,刘柱的生意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走到近前,刘柱看着程双目露贼光,装作一脸关切地样子上前道:“双儿妹子,身子好些了?该在家多歇几日,有啥活儿叫哥给你做,累着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程双听起一身鸡皮疙瘩,没搭理刘柱,只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下他身后的两个人。
一老一少两个男子,眉宇间都带着些焦急。年长者穿着长衫,年少者一身短打,但若说是主人带着随从出门却又不太像。
刘柱冲年长者讨好地说:“陈掌柜,这就是我跟您说的那个丫头,前日病得几乎断了气,结果几个鸟蛋吃下去,您瞧现在,都能出门干活儿了。”
刘婆子忙跟着帮腔道:“是啊,我可是亲眼看着的,刚才小松又去爬山给他姐掏鸟蛋呢!”她抬手比划着,“那么高的山砬子,掉下来可是要摔死人的呢!”
程双听得额角直跳,完全明白了这母子二人打得什么主意。这个刘柱,全身上下只有名字老实,听村里人说自己靠鸟蛋捡回了命,这是想趁机打捞一笔呢!
她转身就要拉着程松回家,被刘柱一把拦住道:“小双,你也说两句话嘛!”
借着身子的遮掩,刘柱将声音压得极低飞快地说:“小双,你帮衬着说几句,一会儿哥给你买糖吃。”说罢又立刻做出一副狠相,“你若是敢不听我的,看我怎么收拾你。”
“谁稀罕。”程双冲他翻了个白眼,“我的病是吃药吃好的,跟鸟蛋有啥关系。”
这话一出,对面几个人全都变了脸色。
陈管事眉头紧锁地看向刘柱,厉声问:“这是怎么回事?”
刘柱心里着急,面上却还故作镇定地陪着笑说,“您别急,我再好生问问,许是这丫头当时病得糊涂,不记得是咋回事儿了。”说罢便冲着程松叱问,“松子你说,你姐当时病糊涂了,是不是你给她吃了鸟蛋就好了?”
程双把程松护在身后,瞪着刘柱道:“你少吓唬我弟。”
“陈管事,这事儿千真万确,村儿里人都亲眼看见的。当时那丫头躺在炕上,病得只有出气儿没有进气儿了,结果一个鸟蛋生着灌下去,人当时就醒了,第二天就能下炕满地走。”刘柱拉过刘婆子,赌咒发誓地说,“我要是有半个字儿的假话,就让我头顶生疮脚底板流脓……”
程双心道,你可不就是头顶生疮,脚底板流脓--坏透了么!
陈管事却又被他说动,扭头目露希冀地看向程双,似乎格外希望这是真的。
“小姑娘,不瞒你说,我们是从镇上特意赶过来的,我家老爷病得厉害,到处寻医问药……”陈管事一脸恳切地说,“若这鸟蛋真的有效,你不妨告诉我,我不会亏待你的。”
“这位老伯,我的病本来就不重,只是起得急罢了,吃了几服药就好得差不多了,至于鸟蛋,那真的只是机缘巧合。”
程双目露同情地继续说:“我家穷吃不起鸡蛋,我弟想给我补身子,这才不要命地去掏鸟蛋。我当时迷迷糊糊睡着,他倒好,打了个鸟蛋生着就给我灌下去了,又腥又粘的可不就呛醒了。”
陈管事见程双语气真诚,话说得也有理有据,神色顿时有所动摇。
“我知道,您这是一心为主,无论有多小的希望,都恨不得尽最大的努力。我不敢说这岩鸟蛋能不能治病,但我的确不是靠这个治好的,我不能为了图您的钱就做那种撒谎蒙您的缺德事儿。”
程双不管刘柱一脸的气急败坏,继续道,“您若是不死心还想试试,那我这儿有四个鸟蛋,您拿回去让老爷子吃点儿,就算没有疗效,就权当是尝尝鲜儿了。”
“还是小姑娘说话中肯。”陈管事先前也是着急昏了头,居然被刘柱给忽悠住了,幸好他多留了个心眼儿,说要来看看治好病的这家,如今已经被程双说得冷静下来。
“鸟蛋是你弟弟冒着生命危险掏的,我也不能白要你的,这里是一百个钱儿,你拿去买点儿鸡蛋补身子吧!”陈管事说罢从袖袋中掏出一串钱递给程双,将四枚鸟蛋小心翼翼地揣起来,招呼上身后的年轻男子,沿着来路出村去了。
刘柱在一旁已经被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好不容易忽悠来的金主,谁成想就这么被人截了胡。
截胡也就罢了,自己谈好的可是一两银子一颗鸟蛋的,瞬间变成一百文钱四个,这简直是断人活路啊!
刘婆子都傻了眼,怎么几句话的功夫就变成这样,她看看儿子又看看程双,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嚎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