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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被锁进记忆的那个黎明

当然,在那个时代,这一切也就是说说而已,虽然一天到晚泡在女朋友家,举止还是规矩得很。现在回想起来未免有些后怕——那天晚上因为聊得晚了,而我家又在西郊,便留在女朋友家住下。我住在女友的房间里,而女朋友,则到她妈妈房间搭铺。倘若那晚上不规矩,有点什么西厢故事,到凌晨时突然天怒人怨、地动山摇,双双从一间屋里跑出来,岂不狼狈?我还记得那天天气奇热,躺在床上久久难眠,最后找了一本书,看着看着,昏然入梦。睡梦中忽然觉得床板嘭嘭地跳起来。睁开眼,天花板和四周的房柱,东移西扭,吱吱作响,只听屋外风声飒飒,俄而又寂然,森森可怖。我不知这是真实还是梦境,懵懵懂懂中忽觉门外冲进一个人来,大喊:“快出来!地震了!”一跃下床冲出门外,才知叫我的,是未来的小舅子。而此时,未来的岳母、老婆、小姨子以及外甥等等,都已跑到四合院的空旷处,挤作一团。此时脚下地面仍然在拧动,四周的房舍,也在七扭八歪地拧动中。黑漆漆的天空上,泛动着一片一片的白光,偶有蓝光闪电般划过。震动渐渐减弱,大家才发现自己都没有穿外衣,于是分别跑回屋里,找出衣服穿上。跑出四合院,街上已经站满人了。惊魂未定的居民们交流着惊梦的感受,又询问各家情况如何。好在那个胡同里虽有几家山墙坍塌房顶陷落,竟无一人伤亡。

天微微亮了,我有些惦念在人民大学家中的父亲,告别女友一家,骑上自行车,往自己的家中赶。那个时代的信息真是滞后得很,谁也不知道几百里外的唐山,已经哭号连天、房倒屋塌。后来才听说唐山的几个矿工开着一辆急救车,在坍塌的道路上左奔右突,跑到中南海来报告灾情。我骑着自行车,沿赵登禹路,上西直门大街,出西直门,朝海淀方向赶去。一路上,空旷的马路两旁聚集了一群一伙的居民们,好像都在议论纷纷。有人已经为老人和孩子们架起了折叠床,围着折叠床,几根竹竿支起,挂上了塑料布,这大概就是后来所谓“抗震棚”的雏形吧。当天下午,当我顺原路返回城里,去西单的电报局拍电报的时候,抗震棚已经遍布城区大街两侧的人行道上了。

那两天我的主要任务,就是跑电报局。向远在广西的母亲和亲友报平安,询问黄叔叔是否有唐山亲人的消息,也曾试着往唐山矿冶学院打电话,想问问有没有陆阿姨和外婆的消息。电报局里人头攒动,大多是有亲朋好友在唐山的人们。结果是一样的——我们听到的,是一样的回答:都是一片废墟了,就算有人接电报,往哪儿送?

陆阿姨的消息是十几天以后才得到的,先是父亲告诉我,黄叔叔来了电话,说陆阿姨已经和他们联系上了。陆阿姨躲过了这一劫——地震发生时,她正在农村“五七干校”的草棚里。地震过后,陆阿姨跋涉几十里,赶回唐山矿冶学院家属区。自家的住宅楼已经坍塌了,外婆所住的北屋,房梁整个儿塌了下来,把外婆砸死了。陆阿姨满怀悲痛,找人抬出了外婆的遗体,料理了后事……父亲说,幸亏黄叔叔和黄越回北海了,不然那房梁砸下来,黄越肯定是没命了,因为平时就是黄越和外婆住在那间屋里。又过了几天,陆阿姨的信到了,描述了家中的惨剧,丧母之痛,令人动容。不过在信的末尾,她写道:“……比起身边人们一家一家全家被砸死的惨剧,我们家所遭的灾难,算是最小的了。多亏朝宝庭兰邀请忠民黄越返乡,才免去我家的灭顶之灾……”没过多久,黄叔叔和黄越回到了北京,用黄叔叔带着几分苦涩的幽默的说法,他们已经成了“无家可归”之人。接下来的事情就是顺理成章的了——黄越在我家住了下来,开始了在北京的借读生活,直到他们的家园重新有了眉目。

回想起30年前这一段往事,真有些让人不胜欷?之慨。特别是知道黄叔叔在唐山安度晚年,而黄越则在京城,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则更有几分欣慰。古人说,哀哉复哀哉,此是命矣夫!而黄叔叔黄越一家,幸哉复幸哉,此亦命亦夫?

庆幸过后仍觉得,在命运的无常面前,我们还渺小得很。

有人惊呼,有人大笑,有人急着找躲藏的地方,还有人索性就在原地蹲了下来。原来,匆忙惊恐之中,有人来不及穿衣,竟“裸奔”下来了。

1976年7月28日,是个很平常的日子。但是,在经历了那个不平静的黎明之后,它就变得很不平常了。

那天的天气有些闷热。我睡在厂里,宿舍是一座五层楼房,我住的地方在三层。因为热,睡觉时就没有关门。大约到了后半夜,忽然感觉到一阵摇晃,我从梦中惊醒过来,“地震了”,也来不及细想,随手抓了一件工作服,就跑了出去。楼道里亮着昏黄的灯,晃动着惊慌的人影。从宿舍到楼梯口有几十米,平时显得稳稳当当的,现在却左右摇摆起来,晃得很厉害,忽而斜向这边,忽而歪向那边,跑起来,脚底下就觉得有点儿不稳了,不时地还要扶一下墙。

楼下是个篮球场,平日我们在这儿打篮球,也看厂队和别人的比赛。这时,这里已经站满了人。大家抬头望天,有人说,看见天上闪过一道白光,我好像什么也没看见。脚踩在地上,心里踏实多了,就注意到了周围的情况。开始还有点儿发懵,转瞬之间,忽然就反应过来了。有人惊呼,有人大笑,有人急着找躲藏的地方,还有人索性就在原地蹲了下来。原来,匆忙惊恐之中,有人来不及穿衣,竟“裸奔”下来了。

我工作的地方是一家化工厂。厂子地处东郊,现在叫四环,那时却是偏远的郊外,只有两路公共汽车通往这里,联系着工厂和这座城市。我们这些青年工人平时都不回家,吃住都在厂里。有一年忽然来了很多农民子弟,都是密云县人。很多年后我听说,当年修密云水库,有几万人从库区迁移出来,一直得不到妥善安置。这些年轻人就算是幸运的,进城,转非,当了工人,有了固定的收入。但他们很多人还保留着农村的生活习惯,睡觉时一定要脱得精光净,于是才有了后来的那一幕。一个小伙子平时很腼腆的,说话爱脸红,这时已羞得不知如何是好。我手里还抓着那件工作服上衣,赶紧递给他,把“下半身”围上了。

余震不断,但人们已经没有了开始时的惊恐。胆子大点儿的,陆续上楼,接着做自己的好梦去了。我也回到宿舍,却不想再睡,看看表,四点多钟,天也该亮了,就找件衣服穿了,再下楼去。我觉得应该回车间看看。这次地震,感觉很厉害,想是离北京不远。10年前的1966年,邢台地震,北京也有感觉,动静儿就比这小多了。我担心,有些设备可能扛不住这样的摇晃,那些个氯气、氢气……哪个跑出来都不是闹着玩儿的。前两年氯碱车间跑过一次氯气,熏倒过好几十个建筑工人,同仁医院的楼道都摆满了。

车间里热闹起来。书记、主任、工段长都来了,一些团员、青年也来了。有人是骑车从家里赶来的。我们书记是团干部出身,很会鼓动工作,车间的风气照例都很积极。夜班的师傅们已经把所有设备全部检查过了,大家聚集着,又议论起这次地震,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过去。那时的资讯没有现在这么发达,也不讲“知情权”什么的,最快的消息也要等广播电台早晨7点钟播出的新闻。如果领导人觉得什么事不应该让大家知道,一个字都不报道也是有的。那时大家都比较茫然,不知道震中在那儿,震了多少级,其他的地方怎么样,有没有伤亡?这些具体情况一概不知,只有零星的身边的见闻,说来说去没什么意思,也就散了。

这时,天上飘起了小雨,而且越下越紧,越下越密。阴霾沉重,浓浓地压在我们的头上。我离开车间,蹬车上路。刚才有人说,北京城里有的房子都被震裂了,还有震塌的。我不放心家里,就跟领导打了招呼,要回家看看。今天本来也是我的公休日,但情况特殊,我不能一走了之。正是上班时间,满街都是自行车。我顺着三环路一直向北,那时的三环路就到大北窑,两侧也没有现在这么热闹,过了呼家楼、白家庄,车渐渐地少了,路也显得冷清了许多,晨雨横扫过来,更增添了一种凄凄然的感觉。我家住在牛王庙,几座农家小院,散落在机场路边的树林里。后来修建三元桥,这里就拆了。我们是先搬走的,父亲单位分了宿舍,在东直门外大街,我们也结束了十几年租住农民房的日子。但那时的牛王庙,还住着我们一家七口。主人住正房,我们住的是两间东屋。对着我家门口,院子中央,还种着一架葡萄,像是家门口立了一座影壁。房子很矮,空间也不大,大约20平米的样子。父母带着两个妹妹住里屋,我和两个弟弟住外屋。不过,大弟、大妹先后去郊区插队了,我住宿舍,家里就剩下父母带着两个弟妹,倒也清净。

那天早晨,我推开家门,看到大家和往常一样,父母准备上班,弟妹准备上学,没有一点异常,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据说,我们住的那种房子,虽然破旧了一些,却是不容易倒塌的,就是墙倒了,房柁也不会掉下来。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这样牢固?但后来我做过几次梦,都是墙倒屋塌。人们说,梦都是反的,也许有些道理。总之,那一次真的就没有发生什么事。几天后,家家户户都盖地震棚,我家也盖了一个。记得是把葡萄架用上了,上面铺几层单位发的油毡、塑料布,算是地震棚。这真的是个棚子,不像有些人家,索性就起架盖房了。后来,北京城满大街都是违章建筑,地震棚是始作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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