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曳觉得奇怪，他分明感受到的是两个交叠穿插的记忆，但这两个记忆之间似乎又有着某种联系。“怎么会这样？莫非……”终于想通了一件事，所有的碎片终于成功拼接在了一起。韩曳闭上眼笑了，俯下身轻轻亲吻女子的额头。“你为了她，竟然肯做到那个地步吗？不对，我该叫你什么好呢……”
“这么说，你已经知道了？”女子的脸上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但随即眉间又重新笼上那难解的哀怨。
“是啊，我和她自小就在一起玩耍，长大后又一同修仙。我们无话不谈、互相照应，可没想到这比千年更久的情谊在所谓的爱情面前竟然如此不堪一击……我不明白，我到底哪点比不上那个人，那个害死她的人，那个人类……”美丽的女子将洁白美丽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扭曲的一张脸上哪还有半分魅惑的模样。
“也许他的确没有半点比得过你。”韩曳重重叹息。“只不过，所谓爱情那种东西本身就毫无道理可言。如果真的能讲些道理出来，这世间岂不是要少去不少怨女痴男？只有这件事不能用公平合理的眼光评判，必须亲身经历过才会知道。”
韩曳抬手，轻轻抚摸女子光滑的秀发，记忆的碎片交织在一起，变成了眼前的幻象。比千年更久之前，在孤峭的悬崖上，在和今夜一般明亮的月色下，有一只缓缓剥下自己的皮的狐。失去皮毛的狐狸的形体诡异且恐怖，但那两只眼睛依然明亮，比天上的任何一颗星星都要亮。
亲手剥下了自己的皮，狐狸将另一张狐皮慢慢穿上。那失去鲜血滋养的皮如同久旱的禾苗迅速吸收了新鲜的血液，并和新的主人融为一体。最后融合的部分是脸，那和面部尚没有完全贴合好的脸皮，在明亮的月光下扯出一个诡异而阴森的笑容。
“我当时只有那一个方法，只有那一个方法才能够将她残存的精神留住……”女子抬起眼睛看韩曳，扭曲的面容慢慢恢复平静，并渐渐被哀怨取代。
“可是，如此一来，你自己也将渐渐被死去的她的意识取代，而因为不同于死亡，不入轮回，从此这世间将再没有你的存在……”韩曳闭上眼，微微颦眉。“这样做，真的值得吗？所以我现在究竟是在和你说话，还是她？”
“我想，在你眼前的既是我，也是她。我们两个早已合为一体，互相存在于彼此的肉体和精神之中。”女子带着哀愁的笑容看起来有种异样的美丽。
“即使是违背规则也要强行留住对方，为了对方可以活下去而心甘情愿牺牲自己的这份心情，已经很接近爱情了。既然你曾经做到了那样的地步，那么想必多少也可以理解她当时爱着别人的那份心情了吧？”这样说着，韩曳慢慢张开了眼睛
“不错……因为两个意识的渐渐融合，我的确是多少明白了那种心情。虽然还是残存着怨恨，却也放弃了复仇。我已经变成了她，她也已经变成了我……至少，现在来看，是这样的。
只不过，我当时所有的怨恨和痛苦都凝聚在了这剥下的狐皮上。因为是这皮是活剥的，也因为当时的怨念和痛苦太过强烈，竟让它变成了一件如此不祥之物。
虽然我当时就已经发现了这点，也因此把它深埋在了湖底，可谁知沧海桑田，世事变迁，竟到底还是被人找到了……说来惭愧，这祸害虽因我而起，而我却无力化解，若不是遇见公子……公子的恩情倒真是让我不知道该如何报答……”女子轻轻推开韩曳，跪倒在韩曳脚下。
“不需如此，我也没有费什么力气，不过是机缘巧遇，也是你合该劫满。”韩曳急忙将她扶起。“只不过，我还有个疑问，需要你来解答。”
“公子请讲，我定知无不言。”大概是奇怪韩曳会有什么样的问题，女子凝眉看向了韩曳的眼睛。
“若真如你所言……如今已过了不知道多少岁月，你应该早就被她取代，可是为什么现在看来，倒是你的意识更占优势？”
“其实这个问题我刚才就已经说过了。”心中的郁闷得到了舒缓，女子掩口轻笑。“除了因为我的怨恨实在太过强烈之外，还不是因为这狐皮？它是我怨恨的凝集，只要它还在，这怨气就得以让我灵魂不灭。
如今，这怨气既然已经化解，恐怕我也该去了……所以我此番既是特地来向公子道谢，也是来向恩人道别的。”女子笑笑，扬手向韩曳挥别，那张如花的笑靥渐渐模糊，整个身体逐渐消融于空气之中。
“慢着，等等……”韩曳伸手想要抓住那残留的长长衣袖，衣袖却好像轻烟般渐渐消散而去，韩曳也因此跌了一下，才发现原来自己刚才竟然在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原来……是场梦吗？”韩曳看着自己依然保持伸出姿态的手，又环视了一下四周，感觉到有种说不出的异样。等到他终于明白这异样原来是因为身上所披的那件狐裘竟然真的不见了的时候，才明白原来刚刚正是狐狸前来托梦。
“真的……走了吗……”韩曳低下头，攥紧了自己那只似乎是因为想要挽留住什么而伸出的手。“我这次究竟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呢……”抬头看着天上正圆的月亮，韩曳喃喃自语，眼神迷离，不知是犹在回味刚才所发生的一切，还是陷入了另一番沉思之中……
晋干宝《搜神记》卷十三：“（南方有虫）名青蚨，形似蝉而稍大，味辛美而可食，生子必依草叶，大如蚕子，取其子，母即飞来，不以远近，虽潜取其子，母必知处……”
《古小说钩沈》辑《玄中记》：狐五十岁能变化为妇人；百岁为美女、为神巫，或为丈夫，与女人交接，能知千里外事；善蛊惑，使人迷惑失智。千岁即与天通，为天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