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异类与千金小姐
欧荷帝国是个文明高度发达的国家。而作为发达国家，不可避免地就会有一定的贫富差距。在一座贫寒的房子里，一对朴实的夫妻喜气洋洋地迎来了他们的孩子，这个孩子的名字叫做天宇然。
天宇然五岁大的时候，爸爸就带着他离家远行，去欧荷帝国最繁华的城市寻找差事。然后他们住进了八大机械师家族之一的唐家，天爸爸成了唐家的园丁，照料唐家一整座华美的后花园。
在欧荷帝国，园丁就是植物界的魔术师。他们栽培各种被改良过基因序列的植物，可以让植物在特定的时候开花，也能将发光的植株组合成各种图案。
天宇然在植物的海洋中成长，耳濡目染地学习关于植物的知识。他在唐家花园不为人知的角落里种了一朵向日葵，向日葵只在天宇然悲伤的时候开花。每次难过的时候，天宇然都会来寻找他的向日葵。他悲伤地注视着翠绿的叶子，花朵瞬间绽放，随之绽放的还有天宇然的笑脸，美丽的花朵能够抚平他全部的创伤。然而天宇然天生就是个乐观的孩子，他的心情和欧荷帝国的天气一样，总是晴朗万分的。
天宇然和爸爸一起住在唐家为佣人们准备的房子里。一开始，天宇然和佣人们的孩子都玩得很好，简直无话不谈。
一天，天宇然和厨师家的孩子阿木玩得正起劲，忽然见管家带着一位衣着华丽的小女孩走进花园。管家经验丰富，古板顽固，是孩子们最不想招惹的人。阿木和天宇然在角落里缩成一团，直愣愣地注视着管家带着小女孩缓缓走过。这位打扮精致的小女孩明明还很小，却一脸的不开心。天宇然情不自禁地想，如果是她种了向日葵，那么那朵向日葵一定能常年盛开。
“那个女孩是谁？”当管家领着小女孩走得足够远后，天宇然悄声问阿木。
“那是主人的女儿，唐苏苏。”阿木说道，“她有一位大她很多的姐姐，现在姐姐去别的国家进修了，所以没人和她玩。”
“那我们可以和她玩。”天宇然天真地说道。
“别闹了，她可是要成为机械师的人呀。”阿木望着天宇然满脸嘲笑，“她从小就与繁重的课业为伍，就算是玩，也是玩主人家里先进的玩具，和我们不是同类啊。”
天宇然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即忽然问道：“什么是机械师？”
“机械师，是指一类能使用机械武器的人。是最先进科技的代表，最强战斗力的化身，注定和我们不一样。”阿木接过天宇然手中的园艺剪，在枝杈上漫不经心地比划着，“很多年以后，唐苏苏会是一位出色的机械师，站在顶端被人们所敬仰，而我们还会日复一日做着平凡的工作，默默无闻直到死去。”从话语里可以听出，阿木是个比同龄人早熟的孩子，他比其他孩童更懂得现实，这或许是父母的教育方式造成的。
“噗”地一声，阿木回过头去，只见天宇然忽然露出一个十分灿烂的笑容。
“你笑什么？”阿木十分迷惑。
“我觉得我一定不会默默无闻地死掉的。”天宇然没头没脑地冒出这样一句，语气还十分肯定。
“你想成为名人吗，天宇然？”阿木单手叉腰，十分不屑地抬着下巴看着瘦小的天宇然，“你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成为名人的概率是多少吗？”
天宇然眨了眨眼睛，果断摇头。
阿木又翻一翻白眼，一副无奈的表情。
“是千万分之一，千万分之一哦。只有千万分之一的人，才有可能成为名人。”阿木伸开双手，夸张地比划着，“没准我还说多了呢。不过天宇然，你打算用什么成为那千万分之一呢？”
“我不知道，但我觉得我会是。”天宇然笑着摘下一片树叶，含在嘴里。
时间一天天过去，天宇然和其他小孩一样自由自在地生长着，健康茁壮如每一株唐家花园中的植物。
但是渐渐地，天宇然变得和其他孩子不一样了。他会轻而易举地左手画圆、右手画方，能口算出非常复杂的计算题，能在空中随意抛接四只小球，能穿着自制的轮滑鞋在花园中肆意穿梭。他经常沉浸在一个人的世界里，学习并思考那些普通人根本就不会去在意的东西。
天宇然经常独来独往，于是佣人们的孩子开始孤立他、排挤他。原先和天宇然关系很好的阿木，成了带头欺负天宇然的人。天宇然本身是瘦瘦小小的模样，看上去就很容易被欺负，而且他不爱反抗，于是欺负就变本加厉。
一天，暴雨刚过，天宇然被孩子们推进一滩泥沼中，整个人都变成了泥人。他好不容易从泥沼中爬起来，沿着山坡走向回家的路，途中就遇到了唐家的千金小姐，唐苏苏。
天宇然走路没有一点声音，当唐苏苏有所察觉并抬起头来时，立刻就看到面前立着的泥巴怪。唐苏苏吓得尖叫起来，手里的素描本立刻掉在地上。
满身是泥的天宇然十分自然地弯腰捡起了素描本，无所谓地在素描本的封面上印上大大的土黄手印后，就开始翻唐苏苏的画。唐苏苏瞪大了眼睛看着天宇然，虽然面前的孩子一身的泥，但她能通过他不同常人的举止，不费吹灰之力地认出这就是园丁家的怪胎小孩天宇然。
“你，很喜欢做衣服是吗？”天宇然的目光定格在唐苏苏最近完成的一张画上，有些突兀地问道。
“咦？”唐苏苏惊得几乎要跳起来，“为什么那么说？”
“人物比例不对，但是衣服的线条却画得很精致。草稿上残留着一开始的线条痕迹。”天宇然眯着眼睛，十分专注地看着画，“我想你最初是按照模特的衣服画的，但后来因为有了灵感，所以修改掉了模特本来穿着的衣服，画上你想出来的衣服。”唐苏苏怔了怔，随即一言不发地抢过她的素描本，但这丝毫没能影响到天宇然的滔滔不绝。
“你的手指贴着创可贴，是缝制衣服时被针扎到的吧。我总听管家呵斥你乱放剪刀，这应该是你做缝纫时总是用到的缘故。”听闻天宇然的话，唐苏苏惨白着一张脸将手指缩到背后。
“你知道家人反对你做衣服，他们更希望你把全部心思放在成为优秀机械师上，所以你总是悄悄买回布料悄悄做。成衣可以冒充是买来的衣服，所以没问题。但是剩下的边角料却很难处理。你的房间里有好几只玩偶，为了藏好那些废料，你把玩偶身子里的棉花都挖出来，好把废料填进去。这就是为什么做清洁的佣人总是抱怨你的房间里总是有几团棉花的原因。”天宇然的话终于激怒了唐苏苏，唐苏苏就像一只被人踩到尾巴的猫一样凶巴巴地望着天宇然。
“你调查我？”唐苏苏尖声问道
“这只是简单的推理。”天宇然笑得十分灿烂。
“你……你好恶心！”唐苏苏瞪天宇然一眼，拔腿就跑。
以前唐苏苏只是在传闻中听说过天宇然，就像天宇然也总是在传闻中了解唐苏苏一样。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孩子，拥有截然不同的两种生活。他们面对面的接触这才仅仅是第一次。自那以后，唐苏苏就一直留意着关于天宇然的一切。虽然被天宇然吓到，但是天宇然的与众不同也让她好奇。
唐苏苏在花园中朗诵课文，三遍之后，在一旁偷听的天宇然就已经能背出来了。她又尝试着让天宇然解一道班上无人会解的数学题，而天宇然也没让她失望。渐渐地，唐苏苏发现天宇然的智慧简直没有边际，这让她害怕。或许也是出于妒忌的心理，她不想输给一个园丁的孩子，于是就没再找过天宇然。
唐苏苏如从前一样，远远观望着天宇然被欺负、被孤立却无动于衷，但是她的心境却变了。她心想那些孩子之所以欺负天宇然，大概也是害怕以及妒忌的缘故。
天宇然是个太聪明的异类。他就像一把烧得太猛烈的火，太耀眼了，没有人敢靠近他。
有一天，唐苏苏看到佣人们的孩子有说有笑地经过。他们把天宇然扔在一座废弃的矿坑里，有些路盲的天宇然一时半会是爬不上来了。唐苏苏犹豫很久，还是带着手电筒去找天宇然。
唐苏苏找到天宇然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天宇然显然已经放弃寻找出路，盘腿坐在一堆篝火前。他见唐苏苏走过来，立刻露出一个十分灿烂的笑容。不知是不是总被欺负的缘故，他的外套总是脏脏旧旧的，像只破塑料袋一样套在他竹竿般纤细的身子上。
“为什么，你总是笑着？”唐苏苏瞪着天宇然，“你不觉得总被欺负很可耻吗！”
“也不是所有人都能被孤立的。这个概率，大概是百分之一吧。”天宇然望着篝火很认真地思考着概率问题，“百分之一……离千万分之一会有多远呢？”
一瞬间唐苏苏觉得她做错了选择，她就应该让这个异类在矿坑里自生自灭。但本着人道主义精神，唐苏苏还是带着天宇然走出了矿坑。
“其实，你比我还孤独吧。”走在唐苏苏身后的天宇然突然出声，阴沉沉的声音吓了唐苏苏一跳，“我们都没有朋友，但是你连欺负你的人都没有。”
唐苏苏猛地停下脚步，扭头去看天宇然。
“我以为你是天才，只不过不被理解而已。现在我想错了，你是疯子！只有疯子才会那么喜欢在别人的伤口上撒盐！以为自己什么都懂！”唐苏苏怒气冲冲地走了，头也不回，“你活该被欺负！你根本不配得到我的同情！”
又一次，天宇然把唐苏苏给气跑了。这个事实让天宇然不得不开始思考，他是否真的很擅长气跑唐家的千金大小姐。
天宇然和唐苏苏平时鲜有交集，活得像两条平行线。转眼间，唐苏苏已经九岁，而十一岁的天宇然总是穿着脏脏旧旧的衣服，依然没什么朋友，活得像个异类。
九岁的生日晚会后，唐苏苏独自散步在花园中，遇到了藏在草丛中的天宇然。
“唐苏苏，这根手杖送给你。”天宇然将一根手杖递给唐苏苏，“我想你做衣服总会需要一点小东西作为搭配。我觉得这根手杖会很合适。”
唐苏苏看了看少年脏兮兮的脸，又低头看了看他手中做工精致的金属手杖，有些犹豫。在见到手杖的第一眼，唐苏苏就爱上了它，但她不想轻易收下一个怪物的礼物。
“你亲手做的？”做了一番心理斗争后，唐苏苏还是接过手杖，爱不释手地把玩着。
天宇然没有回答，只是笑着看着唐苏苏。
“你从来没见过我做的衣服，你怎么知道它就很合适？”唐苏苏不解地问。有意无意地，她将对手杖的喜爱深藏在心底，没有表露出来。
“我知道你做的衣服的风格。”天宇然望着唐苏苏的眼睛，说得坚定无比，“你的眼睛，你的神态，你的举止，无一不透露着你的风格。”
唐苏苏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许久之后，她才低声道：“你这个怪物。”
“别人总这么说我。”天宇然满不在乎地笑一笑，又自顾自说道，“这只手杖叫引路针。我希望它能够指引你寻找到你的梦想。”
天宇然说话总是这样，十分直接，一针见血，不给人任何心理准备的时间。恐怖的是，还百分之百的准确。他无意攻击谈话的对象，但却总能轻而易举地激怒他们。
“我们好久没说过话了，你却以一副很了解我的样子忽然出现。”唐苏苏吃惊地笑了，“除此之外你还知道些什么吗，关于我？”
“我知道的不多，我只知道，你想成为服装设计师，还有，”天宇然指了指不远处的唐家住宅，“这个家对你来说就像囚笼，在这里你总是不快乐，你想逃跑。”
唐苏苏皱眉望着天宇然。这个园丁家的孩子真的太恐怖了，不但智商高，动手能力强，他还能揣测别人的心理与动机，就像百发百中的猎人。
“知道太多不是好事。”唐苏苏说道。
天宇然耸了耸肩，露出一副我也没办法的表情。
“你有不快乐的时候吗？”唐苏苏有些好奇。她很少见到天宇然悲伤的时候，印象中他总是笑着的，无论经受怎样的欺辱，怎样的磨难，他总是很开心的样子。
“有的。”天宇然点点头，一双眼睛真诚无比地望着唐苏苏，“但今天是你的生日，不是吗？应该要快乐的。”
唐苏苏忽然笑了起来：“明年我就要去机械师学院了。生日晚会的时候，父母也说起这件事。你知道的，我不愿意成为机械师，所以这个生日我过得一点也不开心。但是遇见你，我的心情忽然变好了。”
“生日快乐，唐苏苏。”
“谢谢你的生日礼物，天宇然。”
又过了几个月，欧荷帝国迎来一场寒冬。鹅毛般的大雪铺天盖地地降下，每一座城市都披上了白色的外套。
唐家家主早就听闻天宇然是个异类的传言，于是他建议天爸爸将天宇然送去北部的军校，那里气候恶劣、管理严苛，或许可以治一治天宇然不合群的怪毛病。
听闻要送天宇然去军校的消息，反应最激烈的却是唐苏苏。
“爸爸，天宇然不适合那里！他很聪明，又很有才华！我觉得他可以当艺术家，或者科学家，去军校实在太暴殄天物了！严苛的管理会毁了他的！”唐苏苏大声反对着爸爸的决定。她面红耳赤，喘息不止，但她望着爸爸的目光毫不示弱。这是她第一次如此强硬地反对爸爸，她一直是一个乖女儿，孝顺体贴，认命地接受爸爸给予她的一切安排。
“你好像很了解他？”唐家家主听闻唐苏苏的话，不满地皱起眉头。
“只要你愿意，你也可以了解他。”唐苏苏急切地说道，“一直以来他被人误解得很深。他不是异类，也不是不合群，他太聪明，所以跟我们聊不到一起！”唐苏苏不停地说着她所知道的关于天宇然的一切。在这一刻她意识到，她不能再旁观下去了。能帮助天宇然的只有她，能阻止悲剧的只有她！她必须为天宇然做些什么，因为只有她能做了！
“苏苏，这个时候你应该专心准备波林学院的入学考试，我不希望你因为一个园丁的孩子而和我废那么多口舌。”唐家家主冷硬地打断唐苏苏的话，可以听出，他心意已决。
“他不仅仅是园丁的孩子！”唐苏苏徒劳地叫喊着，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她忽然很想哭，她忽然就体会到天宇然的心境。多想被理解，可是没有人愿意去理解他。他如同溺水的人，大家都站在岸边冷冷地看着。多想要帮助，可是没有帮助。
为什么，天宇然能一直笑得那么开心呢？不孤独吗？不悲伤吗？
“艺术家？科学家？”唐家主冷笑一声，“成为这些名人名家的概率，可是千万分之一，一个园丁的孩子可成不了那千万分之一。”
黄昏，少年和少女坐在离家不远的山坡上。少年衣着陈旧，略显脏乱，而少女一身华服，光鲜亮丽。他们生活在两种世界，一明一暗，本不该有任何交集。可是她如此真切地体会到他的苦难，根本无法视而不见。
“我爸爸想送你去军校，你爸爸好像也很赞成的样子。”唐苏苏努力压制着内心的悲伤，说道，“我阻止过，但我没成功，对不起。”
其实唐苏苏也不知道自己在悲伤什么，她很难形容这种悲伤。或许是不想眼睁睁看着天才在面前被毁掉吧，她想，明明是一块璞玉，却被狠心地摔成碎片，可她却无法阻止，这种感觉真的很不好。
她觉得他们是特别的平行线，本该无所交集，但却心意相通。
从小在植物包围中长大的少年将一片叶子含在嘴里，吹出一首轻快的小曲。
“你不需要道歉。”吹奏完后，他说，“任何事的发展都遵照着一定规则，规则可不是那么容易打破的。”
少女接过少年递来的又一片叶子，尝试着吹奏，却用力过猛把叶子吹坏了。
“那你呢，你会去机械师学院吗？”天宇然笑着看唐苏苏。
“嗯。”唐苏苏青涩的面庞上，有悲伤的痕迹一闪而逝，“没有办法呀，谁叫我是唐家的孩子呢。”
“哦。”天宇然应一声，继续吹曲子。
“天宇然，你有梦想吗？”唐苏苏忽然十分好奇，这个即将被送进“普通人捏造工厂”的天才会有什么样的梦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