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序走了后,两个人到房间里住下。交通厅的招待所对外挂的是迅达宾馆的招牌,但厅里的干部还一直按多年的习惯把它叫做招待所。所里的一切设备都是按照三星级宾馆配置的,条件很不错。中午喝了酒,下午又没什么事,一直睡到三点多钟,尹凡起来后,到卞虎的房间里,两个人商量这事到底有戏没戏。卞虎说,管它有戏没戏,既然来了,死马当作活马医嘛。尹凡就说,中午周小序说找王厅长可能想得到办法,你说是真的还是一句随便说的搪塞话——一说完这句话,尹凡心里有些惭愧:以前在学校的时候,对人对事从来没有这样疑神疑鬼不抱信任的,怎么现在对人的诚信度的质疑到了如此敏感的地步?卞虎想事情却从来不愿想得这么细,他说,管他是搪塞还是玩笑,反正我们计划好了晚上上王厅长家拜访的,去了再聊聊不就知道了吗?
晚上吃过饭后,两个人坐车到交通厅的宿舍区,找到厅长楼,摁了摁单元门前防盗门的门铃,门铃里传出大约是王副厅长夫人的声音。那声音带着明显的冷淡说,王厅长还没回来。尹凡听了心里不受用,刚想说那我们先在楼下等一会儿,卞虎却抢上去对着蜂窝送话器说:
我们是河阳来的,给王厅长带了点土产。
卞虎的话音刚落,就听防盗门“咔嗒”响了一声,原来门立即开了。卞虎得意地对尹凡扮个鬼脸,悄声说道,什么叫芝麻开门?这就叫芝麻开门!
两个人拎着一大堆东西上了楼,王副厅长家防盗门上的小窗已经打开。一个五十上下的女人隔着小窗看清他们后,再把门锁开了,然后让他们进来。看她的衣着和说话的神态与口气,两人知道这就是王副厅长的夫人了。卞虎一边将东西往客厅里放,嘴里一边“伯母伯母”很恭敬地叫着。他们带来的东西基本和中午送给周小序的一样,只是下午两个人特别去了一趟“五一路”上的“戴梦得”珠宝店,买了一对标明为缅甸出产的红玉手镯,一条镶玛瑙的白金项链,用十分精致的软缎锦盒装了,一并带了过来。卞虎特意把那个锦盒放在一堆东西的面上,好让夫人看见。王副厅长的夫人一边说着“大老远的,你们这么客气”,一边用眼角朝那个锦盒很快地瞟了一眼。
放好东西后,卞虎问,王厅长什么时候回来?王副厅长的夫人这才明白他们找丈夫还有事,并不仅仅是送东西的,就回答说,应该快了吧?每次他在外面应酬,只要不是陪部里的领导,一般这个时候差不多就要回来的。要不你们先坐下等一会儿?她的语气听上去比刚才热情了许多,面部表情也生动了一些。
卞虎有经验,知道有时候外出办事,哪怕是找领导办事,需要胆子大一些,脸皮厚一些,不能太讲温良恭俭让,要不然反而会耽误事。他见夫人这样问,求之不得,马上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还拍拍边上的位置说,尹书记,要不我们坐下等王厅长吧!
两人坐下后,王副厅长的夫人朝厨房里喊:桃花,桃花,客人来了还不懂得倒茶?赶快端两杯茶来!说完,又转过身对卞虎和尹凡两人说,咳,真没办法,请个保姆真是的,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会,手脚又笨,还不愿意做事。
厨房里面传来几声“乒里乓啷”的响声,夫人又朝里面喊:手脚麻利点,不要把东西给打了——你们看,来了两个月,还这个样子。
正说着,那个叫桃花的保姆端着两个茶杯出来,将它们放在尹凡和卞虎面前。保姆年纪倒是小,只有十几岁的样子,梳着两条辫子,但并没有梳好,显得蓬松而散乱。虽说是叫“桃花”,可相貌却有些难看:眼睛太细小,两个眼皮就像得了浮肿一样;一枚黄黄的牙齿往外暴出,个子虽然不算矮,但那身材却不知哪儿不匀称,让人看了感觉不顺眼。桃花把茶水放下的时候,不小心将杯子里的水溅了一些到茶几上,王副厅长夫人皱了皱眉头,说,快去拿块抹布把水擦了!等一切都弄妥当了,夫人叹口气说:
你们看看,就这个素质,让我这个家怎么当。我们家老王一天到晚在外面忙,家里的事基本上什么都不管,都得靠我一个人。儿子呀,女儿呀,上学呀,结婚呀什么的,别看家里这点事,忙起来没个头。
夫人一边说,像是埋怨,又像是自夸。有些领导夫人有这么个脾气,见到外面的人,讲一些家务上的事,好让人感觉自己的丈夫功成名就,高人一等,背后其实是自己在支撑着,因此丈夫的荣耀就等于自己的荣耀,而丈夫的成就也就是自己的成就。卞虎听出了她的意思,赶快乘机端她几句,说伯母真的很能干,怪不得王厅长能有这么大成就,别人都说成功的男人后面一定有一个杰出的女性嘛。又说伯母的气质一看就非常高雅,别说在河阳见不到,就是在省会城市肯定也不多见。这些马屁话尽管说得太露骨,夫人听了,心里却跟吃了蜜似的,脸上更是笑容绽放。嘴里却说,唉,我也难啊。一直想请一个好一点的保姆,能帮得上我一点,可一直都没能如愿。现在怎么连请个保姆都这么难!
夫人的口气虽然对保姆有些挑剔,但桃花给人的印象也确实不甚佳。尹凡想起自己老家那个村,包括岭下村里有些人家的姑娘其实长得挺不错的,脑瓜子也聪明,就是读的书少一点,在外面找不到事做,出外打工家里又不放心,怕不安全,所以就一直待在家里。假如让她们到省城来做保姆说不定她们会很愿意,于是就说,伯母你要真的想另请保姆的话,将来我们从河阳给你介绍一个,一定挑一个让你满意的。夫人一听,用手拍一下大腿,表情夸张地说,哎呀,那可就太好了!如果真能找到一个合适的保姆,我可就解放了。
正说到这里,门铃响了。夫人赶紧过去开门,一边说,我们家的大忙人回来了。
门一开,果然是王副厅长在门外。他一边换上软底拖鞋一边说,你们来了?今晚上有点应酬,让你们久等了。夫人打断他的话,说道,你呀,你哪天没有应酬?!快坐下陪陪客人吧,我给你倒杯茶去。说完,用丈夫的真空保温杯亲自去厨房倒了一杯水来,又喊来保姆,将尹凡他们带来的礼物转移到里面房间里去。尹凡注意到,那个锦盒由夫人亲自拿着进了卧室。
王副厅长把噙在嘴里的一根牙签取出,扔在茶几上那个卡通造型的迷你废物箱里,端起保温杯连喝了几口茶,说,整天就是这样,想回家吃顿饭都不容易。这每天上上下下来的客人就是多,厅里几个厅长陪客人都嫌不够用——县里面我看也差不了多少。还有人老说干部职数多了多了,我看还得增加职数才能对付这么多的工作。
听得出,王副厅长的口气是在开玩笑。尹凡和卞虎心里都很高兴,王厅长能主动开这样的玩笑,说明已经不把他们当外人了。两个人就接着中午吃饭时的话题,将高等级公路的事情再次提了出来。王副厅长的夫人进卧室后把两人送来的锦盒里的礼物仔细看过了,这会儿她又出来,正好听见尹凡在说修建公路的事,便对着丈夫插话说:
老王啊,人家下面来的同志找你一趟可不容易,跑那么老远。修建公路什么的,能帮就帮人家一下。我看人家也是为了事业嘛!
王副厅长一听就听出,夫人对今天这两位客人送来的礼物比较满意。他晃着一条腿,眼睛一边溜着正播放《焦点访谈》的电视屏幕,一边慢条斯理地说:
这可不是修一条普通的路,厅里列个计划,往下拨点儿款的事,这条线路是唐副省长亲自提出的,而且还不是他的意思,是遵照别人的意思定的。
王副厅长这句话其实是说给尹凡和卞虎听的,而夫人说完刚才那句话就仿佛已经尽到了自己的义务一样,她也没听丈夫说的什么,就进了厨房,朝小保姆吩咐什么事情去了。
卞虎说,王厅长,你是交通厅的元老,德高望重,是公路桥梁建设方面的专家,权威,论业务,省里没有人能和你相比的。依照你的意见看,初步确定的线路难道就没有可能改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