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连生
张村人迷信,最不认可火葬。他们认为:人死入土为安,哪怕在地下埋个三两天也算合情合理。
张村是社会主义新农村试点村,村长很爱惜试点村的牌子,谁都不能对不起试点村的牌子,尤其是不火葬悄悄土埋的,决不允许。大多数人家都是在伤了面子和开脑筋之后,才执行火葬政策的。
归根到底,在张村推行火葬工作就一个字:难!所以张村有规定:土葬的连棺材一起烧掉,不留后患!
贾六的爹贾大明三天前病故,才六十八岁。在家里搭灵棚,吹吹打打发送了三天,很是风光。贾六是孝子,父亲生前就交代过,必须先土葬一下,之后怎么样再说。贾六听得真而又真,父亲的话就是圣旨,在他看来,只有对父亲入土一下才算真正的孝顺!
为了防止村里抠坟,特别是烧棺材,贾六决定豁出去了,陪爹一同入葬。他知道不这样的话不出一两天,村长就得领人强行抠坟火葬。如果陪葬阻止村长抠坟一两天,老爹也就如愿了,自己也尽孝了,岂不两全其美?
跟家人商量好后,贾六跟父亲一起入殓,躺进同一棺木之中。贾六想,有活人在同一棺木当中,起码不能立马火化,谁敢连活人一块烧了?谁也不是日本鬼子!说贾六有心计一点儿不假,这不,入殓前,又把手机充好电带入棺材之中,以防不测。
有人把贾六陪葬尽孝的行为反映到村长的耳朵里了,村长一咬牙,说,这孩子挺难得的,构建和谐会嘛,给他一次机会吧!
第二天上午,贾六闷在棺木当中,黑咕隆咚,一片漆黑,紧挨着自己的爹,但总觉得爹在笑,真是又急又怕。他想,自己这不是二百五么,这哪里是尽孝哇?简直是活受罪。于是,贾六黑暗中摸出手机,给村长打,给家里打,折腾了半天,一个也打不通。贾六心想,坏了,山上没信号!渐渐地,贾六迷糊了,缺氧!
接近中午时分,村长领着几个人,拿着铁锹来到了贾六爹坟前看了一下:张大叔对不住了,挖!其他几个人只十几分钟就把棺材重新弄出来,抬到车上,直奔县里火葬场。
不到下午,贾六老婆实在熬不住了,总觉得活人陪葬不是个事儿,于是飞也似的跑到村部。听说村长领人去县里火葬场了,雇一辆车就追上去了,见到村长“咕咚”就跪在地上:“村长,我们家愿意接受火葬政策,那棺材里还有一个活人呢。”
村长一笑:“真新鲜呐,活人还下葬吗?你拿我当小孩儿呢?”
贾六老婆磕头如鸡吃碎米:“村长啊,真事呀,贾六就在里面呢,再不放出来就憋死啦!”
村长很吃惊的样子:“你们还知道憋死吗?人早都憋死了,骨灰在这儿呢,看看吧!”
贾六老婆一翻眼睛,昏死过去了。
村长告诉一个人:“快,急救!我再去看看贾六同志去!”
村长来到棺材前,大声地说:“火葬场的同志,棺材不要了,一齐烧了吧,免得给那些不开窍的家伙留下‘作案工具’。”
清醒过来的贾六自然听到了村长的高嗓门了,心想:棺材都烧了,我不也完了吗?于是拼命地敲棺材盖子。
村长点着一根烟,吸了几口:“同志,连棺材都烧了,不加钱吧?我们还提供燃料了呢?”
有人说:“不加钱,不加钱,只是这事挺新鲜呐,头一次遇见连棺材也烧了的。”
村长哈哈一笑:“快点儿,我们还得赶回去呢!”
贾六一听,急忙大叫:“村长救命啊,村长救命啊……”贾六拼命了,急忙往起坐,终于把额头上撞起了一个大包,才把棺材盖儿顶起来。贾六连吓带闷,爬出来就晕过去了。但这一下可把其他外村人吓坏了,死人从棺材里爬出来,头一次见到。当时就有几个人不会走路了,腿脚不听使唤了。
这时贾六老婆哭喊着领几个警察进来了。其中一个警察和村长还认识,警察问村长:“你杀人了?”
村长一笑:“净扯,我还能杀人?你看看地上!”
贾六老婆一看见贾六,顿时大哭起来:“你说这叫什么事啊?”
贾六明白过来,看清了身边的几个人:“我同意火葬了,我同意火葬了,再也不扯这个了。”
“那你可不能尽孝了!”村长温和地说。
“村长,你啥也别说了,好悬,没死一赠一呀!”
警察也有点儿懵:“不是说你连活人一起烧了吗?”
村长不好意思了:“对待这些人你不来点狠的不管用啊,我能真烧活人吗?要不是我给棺材抠出来后弄了一条缝,这位早憋死了!”
贾六百感交集:“村长,谢谢噢!”
村长一指贾六,对警察说:“你看看这货,到这时候了还有心思开玩笑呢!”
警察无奈地笑了笑,走了。
安置好贾大明的骨灰盒后,村长心里十分沉重,当着村民的面,行了三拜九叩之后,只说了句:“多么好的村民啊……”就泣不成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