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是闲暇的时光,几个月的东奔西走,说实话,让黄岩略微有些疲惫。前世的黄岩没有来过长沙,也不知道腊月隆冬的长沙会不会下雪,所以眼前的雪让他有一种模糊的不真实感。
这一次的雪下的很大,持续了四天的大雪让整个长沙和天空连在了一起。应该说在答应韩玄的条件后,韩玄对自己还是不错的。衣食住行只要长沙有,黄岩开口就能得到。像身上的裘皮大衣,脚下不知名的兽皮靴,都是在黄岩还没有开口就被送来的。
此时的长沙城里炊烟袅袅,一片安详的景象。而在城门处,一批批三五成群的难民穿着单薄的衣物,互相搀扶着进入了长沙。由于黄岩的举措,到现在为止,整个长沙城还没有一例冻饿而死事情发生。来往的客商们把长沙的消息传遍的整个荆州,甚至益州,随之而来的就是大批的流民。在黄岩被软禁的这一个月中,像这样的流民整个长沙已经收容了差不多三千人。
一阵踏雪而来的脚步声打断了黄岩的思绪,紧了紧身上的衣物,却没有转身,但是黄岩知道时间差不多了。
“先生,您已经站在这里一天了,该回去休息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是啊,羊该回圈了。”黄岩的声音有些没落。
是的,就如他自己所说,“羊该回圈了。”这是他与韩玄之间的约定,黄岩得到了在长沙城自由行动的权利,韩玄甚至给他发了薪俸。但是作为代价,他失去了他最重视的东西,自由!黄岩没有仔细数过韩玄到底派来了多少人来监视他,不过家中的十五个的“佣人”已经表明了韩玄的意思。
黄岩不怪任何人,任何的不幸与困境都是考虑不周的代价,现在他正在品尝着这颗苦果。小看这个幻境的苦果!
“元庭兄真是辛苦了,这么大冷的天还要来‘照顾’我这么只绵羊。”黄岩没有转身,依旧把目光投向远方,看不到希望的话,就去看看虚无吧。
王严朝四下摆了摆手,才走到黄岩身后。
“先生,你究竟为何不愿逃离,只要你开口,我随时都能帮你离开。”王严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听得到的声音低语道。
这已经不是王严第一次向黄岩问这个问题了,他甚至已经做好了和黄岩逃离荆州的准备。可是没当王严问这个问题的时候,黄岩却永远是缄口不言。
“如果先生已经放弃了的话,就不该点起我的希望!”黄岩的沉默终于激怒了王严。
“生气了?”黄岩终于转过了身子,直视着王严。
“我能不生气么!我已经和你站在一条战线上了!你的愿望,你的大计,你所受的话每一句话每天都在激励着我!可是现在呢?你看看你!每天就站在这里,如果你已经放弃了,我一剑刺死你,然后从这城墙上跳下去!”王严的神态有些激动,这些话他已经憋了一个月了,爆发出来的怨气与怒火几乎能湮没整个长沙城!
黄岩就这么站着看着王严发泄完了心中的怒火,从头到尾一句话也没有说。直到王严发泄完,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坐在地上。
“说完了?”黄岩的语气没有任何改变,用脚拨开了旁边的积雪。坐在了王严的对面。
这一回,是王严沉默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黄岩突然笑出声来。
王严抬起头,面色有些奇怪。这是这一个多月以来,王严第一次看见黄岩的笑容。自从被韩玄算计之后,无论对谁黄岩永远是面无表情。可是现在……
“元庭,你觉得你了解我么?你觉得我每天在这里是在干嘛?是在发呆?放弃希望?自暴自弃?”笑声结束之后,黄岩开口问了王严最想知道的问题。
“这……”
“元庭,你不了解我,想听听我的故事么?也许不够精彩,但是……我觉得足够惊险。”黄岩的眼神有些沧桑,但是表情却平淡如初。
王严点了点头,看着黄岩的样子,不知为何他突然觉得,黄岩是如此的寒冷,这漫天的雪花和他的心相比,什么也算不上。
“究竟是经历了什么才会让一个人变成这样子?”王严不禁的心底这么问自己,但是这个答案恐怕只有黄岩能给他。
黄岩抓起一堆身旁的积雪,任它在自己的手心融化。王严这才发现,黄岩的手上满是冻伤。他急忙准备去拍掉黄岩手中的雪,却被黄岩阻止了。
“元庭兄,这种冻伤和我曾经经历的伤痛相比什么也算不上,只有这种痛楚,才会让我觉得我还活着。”说着,黄岩攥紧了手掌,由于用力过度,手上的冻伤瞬间崩裂,血水与雪水顺着黄岩的胳膊下落,裘皮大衣很快就被染红了一大片。
“先生……”王严想说点什么,可是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什么词语能去安慰黄岩,正如黄岩所说的那样,自己根本不了解面前的这个男人。自己只看到了他的睿智,他的心计,听到了他貌似狂言,却激励人心的话语,却根本不了解这个男人的人心。
任手中的那把积雪融化之后,黄岩才缓缓地开口。
“我不知道我出生在什么样的家庭,因为我从未见过自己的父母。从小我是吃百家饭长大的,虽然那些可能是我父母的人会用某些方式给我能维持生计的金钱。但是真的很少,当我饿的快走不动路的时候,只能去邻居家乞讨一点吃的。每次当这些人看见我的时候,他们的表情我一生也不可能忘掉,就像是……在看……牲畜一样,没有父母,没有家人也么有朋友,你恐怕很难想象那种艰辛。”
听着黄岩这样的描述,王严觉得有些毛骨悚然。他看见的太多了,乱世之中的孤儿并不少见,这些孤儿很少有能活到成年的,即便是荆州这样富庶的地方也经常可以看见倒毙在路旁的人,赶上饥荒年间,这些孤儿往往会成为另一种有用的东西……食物……
但凡能活下来的人孤儿,不是成为杀人狂魔,也会变成偷盗者。能成为一个正常人的几率几乎是零!
想到这些,再看看面前这个身着体面,谈笑风生的男人,王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试图从黄岩的神态中看出什么破绽,甚至希望黄岩是在说谎。但是黄岩的眼神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真的。
黄岩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在我十一岁的时候,我开始发现我有一些其他人没有的才能,从那个时候开始,我的生活变得好过了一点。我帮助了很多人,我不再是当年那个需要去行乞才能活下去的牲畜,但是我不能理解为什么人们看我的眼神没有任何改变。”
听着这些让王严感到极不舒服,尤其是配上黄岩此刻像在说别人事情的音调,平淡的表情,这让王严忍不住的吞咽了一口口水。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几年,现在想想,那还真是一段轻松的生活。”黄岩说道这里的时候,眼神终于有了些许的变化,但是在王严想仔细的看清楚的时候,这一丝情感却如流星般转瞬即逝。
“后来,一个很有势力的人发现了我,就像现在一样,想把我赶进羊圈里。所以我开始了逃亡,因为我知道,一只羊无论吃着什么样的珍馐美味,穿上多么华美的服饰,看上去多么高贵,但是羊就是羊,最终的命运就是成为别人的盘中餐。所以我要做人,我要掌握自己的命运。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我为什么在追求那样权利么?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得到权利之后要做什么么?我今天就正式的回答你。”
黄岩收起了笑容,目不斜视。而坐在他对面的王严剧烈的喘着粗气,冷汗浇湿了他的后背。
“其实你错了,我只是想要掌握自己的命运!对所有人、也对上天说‘不’,所以我要的不是权利,而是自由!我要向那些想把我赶入羊圈的家伙反抗,但是我知道那个人的才华和力量都在我之上无数倍!所以,我要掌握天下去与他抗衡,与这个世界抗衡!人能不能胜人,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人定胜天!”
说完了这一切,黄岩站起身来。从城墙上抓起一把积雪擦拭掉了手上的血水。
而听完了这一切的王严却如同一尊木像一般,眼睛依旧盯着黄岩刚刚离开的地方。整个人一动不动,仿佛就连呼吸也停止了。
黄岩的话他从来没有想过,也从来不敢想!对他来说黄岩的话根本就是呓语,但是这呓语却恰恰击中了他内心中最阴暗,也是最柔软的地方。人……真的可以胜天么?
黄岩没有继续留在这里,缓步走下了城墙。
“我在这里是有原因的,但是我还不能告诉你。至于我刚刚对你说的这些,只是想告诉你,这一切对于我来说,根本连最小的挫折也算不上。
黄岩越来越远的声音终于唤醒了王严,他呆滞的从地上占了起来,目光复杂的看着黄岩离去的背影。
“也许,我正在跟着一个魔鬼走向地狱……”王严仿若自语一般的说道,抬头看了看天空,“你真的会被人所战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