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水来。”方老族长将手中两颗白色的药丸端详了许久。突然做了决定。
“父亲,让我先吃吧。”方大爷郑重的道。
“老大,老二,月家姑娘不会害我们,否则,她何必救?”方老族长笑笑。
“她不会,不知道别人。”方大爷坚持,方二爷点头。
“如果是别人,正好。”方老族长接过水,一下子吞服了。
“父亲不怕,儿子还怕什么?”方大爷一口吞了药丸,连水都没用。
“月姑娘真是不可多得的奇才。”方老族长叹息着,说出了青龙峰所见。
“那日,我和老大赶到的时候,就看到火族的人击杀了月欢歌的父亲,也就是月不凡月医师,当时月姑娘一脸悲愤,像是不能接受失去父亲的事实,火族高手想斩草除根,我二人自然不能坐视不理,就冲了出去将那人杀死。”
“不想,另有火族高手在附近,被那人的求救信号引来,我们三人大打出手。”说到这儿,方老族长停顿了一下,脸色青红变幻不断,良久,才接着说了下去。
“我和你大哥两人联手,也不是那火族恶人的对手,没几招就都受了重伤,火族恶人竟然已经炼成了赤焰,我二人无法抵挡,正准备同归于尽的时候,月姑娘出手了。”
“她竟然单手穿过赤焰直接拗断了火族恶人的脖子,但可能力气不够,敌人临死前爆体而亡,月姑娘的右臂被震飞,受了重伤,我和你大哥也被震昏了。”
随着方老族长的讲述,祠堂内间一片寂静,只除了方三爷滴答滴答的口水声不绝于耳。
“可是,父亲,那雪狼又是怎么回事?”方二爷追问。
“什么雪狼?”方老族长和方大爷惊讶莫名。
“拉你们回来的雪狼啊…”方二爷答。
“不知道。”老族长回答的很干脆,他们昏迷了,不知道后面发生的事儿,一早醒来还以为是族人找到了自己抬回来的。
想不到,又欠下月欢歌一份恩,恐怕还不止。
方老族长看了一眼自己的三儿子,他已经知道了冰村发生的事情,儿子儿媳隐瞒不报,栽赃嫁祸的手段实在是……太低级了,族人受伤,月欢歌的婢女受伤…。这又是一份。
方老族长揉着太阳穴,冰村欠下月欢歌的都是人命关天的情,这可还不清了。
“老三媳妇醒了没有?”方老族长问。
“醒了,在外间。”方二爷立即回答,又补了一句,“已经叫人暗中看着了。”
“好,小心行事。”方老族长沉下了脸,“这一次火族明目张胆的来,怕是不好对付…。”
“不错,既然擅自去了青龙峰,已经是破坏了同盟的规定。”方大爷分析。
“哼,火族早就不安分了,早忘记我们五族的约定。”方二爷愤然道。
“怕是不只是火族了…。”方老族长叹息,其他四族说不定也参与其中。
方大爷,方二爷同时沉下了脸,“既然来,我们也不怕,大不了同归于尽!”
方老族长看着同仇敌忾的两个儿子没有回应,以前或许只能这么办,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因为有了一个不确定的因素,他们现在有了一个人。
一个能预见地动,提前示警的人。
一个能治好断腿的人。
一个能只手拗断敌人脖子的人。
……。。
这个人,即使是个女子,即使现在只有一条胳膊,她,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如果她真的还能炼药的话…。方老族长双眼微眯,透过祠堂里间唯一的窗户注视着青龙雪山,深沉而遥远。
“月姑娘,这就好了?”石头娘摸着儿子的腿,上下左右的看,那女子一只手一推一提拉,嘎嘣一下,就好了。
“好了,一刻钟之后才能走。”月欢歌站起身走向第八个伤者,面无表情,也不解释。
“大嫂子,小石头和我伤的一样,就是关节错位了。”蓝冰笑着,这是她一上午说得最多的一句话。
月欢歌停在第八个伤者前面,这是一个手指被压断的小女孩,大约八九岁的年纪,有一双大大的眼睛,两个小酒窝,此刻正对月欢歌露出笑容。
“月姐姐,沁儿不疼的。”她说,小小的脸上是隐忍的坚强,身后的妇人紧紧搂着怀中的女孩,眼中乞求大于哀伤。
“蓝冰,给她一颗药丸。”月欢歌向着婢女吩咐,“大嫂子,这个伤,欢歌现在不能治。”后面这句是对着小女孩的母亲说的。
“不能治,为,为什么?”妇人终于流下泪,不解的问。
不是断腿的都能治吗?为什么断指的不能治?是不给治吧,知道家里是冰村最穷困潦倒的。
“你这小姑娘就是想要钱是吧?”一个衣衫破烂的男人冲了过来,恶狠狠的叫着,是小女孩的父亲。
“你要干什么?”蓝冰一下子挡在月欢歌的前面,张开了双臂“不许对我家姑娘无礼!”
“走开,走开,这儿没你这下人说话的份儿。”男人伸手就来抓蓝冰的胳膊,丝毫不避讳。
“爹,爹,你别闹,”沁儿挣脱了母亲的怀抱,拉住了男人的衣衫,恳求道:“月姐姐不要钱的,你看她治了那么多人都没有钱的。”
蓝冰吁了一口气,对这个叫沁儿的小姑娘好感倍增,真懂事,比大人强多了。
“就是,沁儿说得对。”有被治好的族人作证。
“你们懂个屁!”男子骂着,用手指着月欢歌,“你说,为什么别人能治,我的沁儿就不能治?”
“她,现在不能治,只能养。”月欢歌定定注视着男人,不急不缓的回答,丝毫不见慌乱。
“爹,爹,是现在不能治,以后可以的,以后可以的。”沁儿开心的大叫。
“傻孩子,现在不能治,以后更加不能了,方圆百里都没有个像样的医师啊。”妇人流着泪哭诉,她是真的不明白,怎么就不能治了。
“你这嫂子,姑娘说现在不能治,要好好养着,你就好好养着,等以后能治了再治,不是一样的吗?”蓝冰也是气了,怎么就不信姑娘说的话呢。
“蓝冰姑娘,你说的轻巧,要怎么养啊,这么小的孩子,手指没了一根,就是残废,这以后,这以后怎么嫁人啊…。!”妇人哭声更大,不依不饶着。
“就是,不是你家的女儿,当然不急了。”男人也附和。
这一家人都是什么人啊?蓝冰气得想哭,手指断了,又不是姑娘给弄断的,治不得,治不好,就要怪罪了吗?这是哪门子道理。
“爹,娘,你们不要这样,月姐姐她…。”小女孩试图与爹娘讲道理,自己的手伤了,不能怪医师啊。
“你闭嘴,小孩子,懂什么!”男人怒喝。
这个时候就是要逼医生应承下来,治不好也是医生的责任,以为医生那么容易当吗?
“小孩子比你强!”少年的声音冷飕飕的在男人身后响起。
男人一激灵立刻回身,就看到方勇一脸的冰霜,“少爷,您这是…。”
“滚!”少年怒喝一声,抬起一脚将男人踹飞。
“沁儿她爹!”妇人扑了过去。
“爹,娘。”小女孩追了过去。
“沁儿的手指是断了,所以不能治,对吗?”少年盯着月欢歌,一字一顿的求证。
“是。”女子答。
“如果胳膊断了,能治,对吗?”少年又问。
“不一定。”女子答。
“要怎样才能治?”少年咬牙,多说几个字会死啊!
“看情况。”女子答,神情无波。
“我娘能治吗?”少年向前一步推开挡着的蓝冰,力气之大,让蓝冰跌坐在地,石头娘连忙去扶。
“能。”女子微微抬着头,与少年对视,“但,我不给她治。”
“我爹能治吗?”少年再问,额上青筋直跳。
“能。”女子答。
少年松了一口气,终于能好好说话了。
“那你去治。”少年放低了姿态,貌似在请求。
“无辜之人不给治。”女子答。
会治,也治得好,但是就不给他们治,就让他们这样断着胳膊吧,傻着吧,这是故意的,少年方松懈的神经再次绷紧,脸上青红不断变化,心火蹭蹭的往外冒。
“即使文妈和她儿子已经死了,你也不给治吗?”少年双目赤红,咬着牙又上去一步。
“她们本就该死。”女子答,这次眼睛微微眨了眨,斗篷上的连帽太大了,遮住了额头,这样抬着头,有些不舒服。
“我们全都该死,就你一个人好!”少年怒极,“不管你愿不愿意,今天必须得治!”少年抓向一步远的女子。
月欢歌自然不能让他抓到,脚步一错身子闪开了,可惜斗篷太大,被少年一拉扯就掉了下来。
“啊!”一直密切关注着场中变化的族人们异口同声的叫了出来。
这叫声有震惊,有害怕,有意外,有不理解。
“啊,你这个坏蛋!”蓝冰疯了一样扑向少年,拳头奋力的捶打过去,“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对她?”蓝冰哭喊着,愣是将自幼习武的少年逼得后退了几大步。
为什么?我特么的怎么知道她是这幅样子!少年扔掉斗篷使出最大的力气跑出了祠堂。
石头娘捂着嘴巴,泪水不自觉的流了下来,原来婢女早晨那么悲伤不是没有缘由的,这女子脸容只有十五六的年纪,却已经是一头的白发;这女子身材清瘦,右边的袖子空空荡荡,这女子原来是个残缺之人。
“姑娘,咱们不治了,咱们回家。”蓝冰将斗篷重新系好,大声的哭着。
不治了,反正治得好治不好都是恶人,干脆不治了,蓝冰怒了。
“蓝冰,你这性子真得改改。”月欢歌神情不变,轻轻说出这一句。
“你这性子得改。”
“再哭就别跟着我。”
石头娘脑中突然出现这两句,清晨那女子也是这样说,她根本就不在意吗?在这种情况下也是丝毫不在意吗?
“姑娘,他们欺负你。”蓝冰抽抽噎噎的哭,她千方百计的掩饰,就怕姑娘头发白了胳膊没了被别人发现,到头来,仍然被发现了,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下要藏也藏不住了。
蓝冰清晰的记得五岁那年,月欢歌突然成了哑巴不能说话,那时候她们遭受了多少白眼和欺辱,而那些给她们白眼和欺辱的都是月欢歌的亲人,连亲人都忍不住的嘲讽,何况外人?
“这,不算欺负。”月欢歌摇着头,走向了第九个伤者。
两世为人,她很清楚什么是欺负,什么是刁难,这样的根本不算什么,本来就已经残缺,没什么好掩盖的,自己要看开。
本来就有伤疤的不要怕人揭开,因为本来就在,这不是欺负,至多是刁难;真正欺负你的是给你伤疤的那些人。
月欢歌低头认真的检查伤者,这是名老妇人,左腿上被割开了一个大口子,伤口已经简单的包扎过,血是止住了。
看到月欢歌过来,老妇人坐直了身子,行了个坐礼。
“姑娘,难为你一直用左手给大家伙治伤,年轻人不懂事,你别怪他们。”老妇人郑重的道谢又请求,反倒是让月欢歌一愣。
“老人家,言重了。”月欢歌连忙还礼,“不是特意用左手,我本来就是左撇子。”
这是第一次解释。因为别人先敬你,你就要回敬于人。这是处事的道理。如果有人来刁难,不用理会就是,这也是处事的道理。
上善若水,处下不争,道也。方老族长心中赞叹,这姑娘,这女子,这小丫头,她的心境怎么能这么高呢?她的年纪还这么小……如果她可以修炼灵力,那么…。方老族长老眼亮亮的,看得方大爷心头一震。
“父亲,文妈看来真的被收买了。”方大爷沉思,“您猜对了。”
“哎”,方老族长长叹一声,知子莫若父,四个儿子中,老三的性子却是最软弱又贪小便宜,和他那故去的娘一个样儿,上不了大台面,但,那也是亲生的,不能让他后半生过着痴呆的生活。
“父亲,那月姑娘说她能治这种症状?”方大爷视线落在正流着口水的方三爷身上,才两日,他已经邋遢得像个乞丐。
“不知道,也许能,也许不能,但我们得试试。”方老族长无奈的回答。
不试试谁也不知道。那女子说无辜之人她都给治,那就得让方三和他媳妇变成无辜的人。那女子说的很清楚了,她是说给整个冰村听的。
她的父亲如果不去雪山采药就不会遇到火族,也就不会死,她自己也不会失去一条胳膊,三日白头,这一切都是因为有人要她的父亲进山,是谁?又是什么事儿?
方老族长说出自己打算的时候,方大爷和方二爷都同意,毕竟这才是整个事情的起源。如果能找出那个人,那么一切就都有了交代,有罪的就受罚,无辜的就可以接受治疗,合情合理。
“一定要治好三弟。”方大爷下定了决心。三弟是父亲唯一的亲生儿子,即使没有武学天赋,也要让他平安过一生,这是对父亲多年养育之恩最好的回馈了。
“父亲,我去问问三弟妹。”方大爷征求老父的意见。
方三夫人最清楚不过了。
方老族长摇了摇头,“她不会说的。而且,她恐怕也活不长了。”
“父亲?”方大爷失声反问,“那赶紧去救啊,纵有不对,但毕竟是勇儿的亲生母亲。“
“不能救。”方老族长摇着头,“否则月家姑娘不会善罢甘休。”
“父亲,这和月姑娘有什么关系?”方大爷急切道。
“痴儿!”方老族长喝道,“月姑娘重复最多的一句是什么?”不等方大爷回答,他又接着说:“何谓无辜?她如何判断?除非她已经都知道了”
只有知道了全部事情的人,才有资格来说谁才是无辜之人,地动中受伤的族人是无辜的,青龙峰上为救人而被重伤的方老族长,方大爷是无辜的,所以这些人都得到了月家姑娘的救治。
这是她说的无辜之人能治,但,她也说了偏偏不给方三爷,方三夫人治,还有文妈的儿子,在她看来,这四个人是害人之人。
“父亲,这么说,月姑娘认定是三弟和三弟妹让月医师进山的?”方大爷终于醒过神来。
“我也怕这样。”方老族长语焉不明。
原来那姑娘什么都知道。方大爷冷汗蹭蹭的冒出来,那姑娘至多才十六岁,她如何知道的?
“怕是问题就出在那六只雪狼身上。”方老族长分析着。
从与月欢歌相遇到回冰村,雪狼是怎么出现的,为什么又会为月欢歌帮忙?这些是他不知道的,也许正是问题所在。
“雪狼?真是灵兽?”方大爷擦了把汗,看着老父亲,老人的须发洁白,但是一双看透世事的老眼仍旧明亮。
“有可能,这青龙峰本来就是出灵兽的地方,你忘了青龙雪山的传说?”方老族长悠然一笑。
青龙雪山巍峨高耸,其上云海飘渺,松涛逐风,若是单论景色,在整个雪月国也能独占鳌头,更加上令无数少年男女神往的古老传说,给青龙雪山美妙的地貌上平添了几分神秘。
少年坐在山梁上注视着不远处的青龙雪山,两日前归家的喜悦已经换成了气愤,心伤的怪异情绪。
为何会心伤?少年自己也说不清,都是那女子!非要穿的斗篷干什么!
“月欢歌的右臂是为了救你爷爷和你大伯才伤的。”方二爷冷哼着,火上浇油。
少年怔怔,须臾,狠狠的一拳打在坐着的石头上,手上立刻被擦破了皮,血流了出来,他却不觉得疼,反而有些异样的兴奋,像是两日来的怨气终于找到了突破口一样,少年不停的击打着石头,拳头上的伤口越来越大,血也流的更多。
“哼,现在后悔有什么用?”方二爷不想放过少年,继续煽风点火,“你怎么就那么猛撞?就不能动动脑子?”
“所以你现在还停留在白阶,我看月欢歌起码也是紫阶的。”方二爷说出这句,自己也惊住了,他没发现少年已经猛然停住了击打石头的愚蠢行为。
“紫阶?”少年哑声反问,“不可能!”
这是少年人被比自己年纪小的人超越的正常反应,不甘心!而且那个人还是个女子,更重要的是这个女子似乎还是个残缺之人,他直觉的要反驳,不管真假,先反驳。
方二爷瞪眼,“什么不可能!你二伯我是黑阶二层,我感应不出月欢歌的灵力波动,那她不就是比我高?”
白,黑,紫,金,灵力的四个等级,从低到高;每个等级又分成九个层次。
白阶,最低级的灵力级别,这个阶段的也可以说根本还没有修炼出灵力,与普通的武者没有区别,所以白阶也称为武阶,最为普遍。
少年自小修炼从未间断,如今十七岁,也才是白阶四层,可见这修炼并不容易。
“那她就不能是黑阶三层,四层,五层?”少年反驳。
“哦,也对。”方二爷尴尬一笑,碰上那姑娘,自己有点乱了。
“对什么?”少年也冷着脸,“她都能救爷爷,自然是紫阶,因为爷爷是黑阶七层了。”少年看着逐渐黑了脸的二伯,裂开嘴笑了,终于被他扳回一局。
“臭小子,敢揶揄你二伯,看我不揍你。”
“来呀,来揍我。”
………
山间岭里两个身影彼此追逐,一扫刚才的低沉气氛,变得欢快无比,这欢乐的时光,多留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