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 刚
圣诞节刚过，十五岁的苏佳妮就执意出院了。她患了不治之症，医生说，她只能活四个月，并且，只能在床上度过。上帝也有做错事的时候，像苏佳妮这样可爱的女孩，就算是全世界的人都生病，也不该轮到她！卢森就是这样想的。卢森是苏佳妮的邻居兼同学，属于青梅竹马的那种朋友。他们约好了在新年的时候去哥本哈根看花车巡游，从他们住的小城凯隆堡到首都哥本哈根只有40公里路程。可是现在，苏佳妮患了重病，只能躺在家里聆听新年的钟声了。
下雪了，凯隆堡银装素裹，冰清玉洁，就像安徒生童话里的世界。这个拥有两万人的北欧小城在漫长的冬季里显得格外宁静，甚至可以听到雪花飘落在钟楼铜皮屋顶的声音。卢森一直陪伴在苏佳妮床前，给她读西格丽德·温塞特的书。这位获得诺贝尔奖的挪威女作家就出生在丹麦的凯隆堡，是小城的骄傲，苏佳妮特别喜欢她的作品。
卢森的嗓音变粗了，读起来很有磁性，这说明他已经从淘气的孩童变成了翩翩少年。苏佳妮躺在松软的床上，温情地注视着卢森的脸，这张青春的脸已生出棱角，被壁炉里的火光映得通红，显得英俊而又羞涩。这对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从小在一块度过了无数美好时光。他们曾一起与苏瓦尔哥哥在雪地里打雪仗，和奥尔基牧师去渔港看日落，跟着安德鲁爷爷到峡湾里钓鱼，坐着托克叔叔的小货车去森林砍圣诞树，去娜琳达大婶的农场摘草莓……正当他们满怀憧憬地步入青春的门槛时，一切却要戛然而止，这怎能让人不痛心？
新年过后不久，卢森就要去上学了。没有卢森的陪伴，苏佳妮感到时光孤寂难挨。妈妈捧起温塞特的书给她读，但总比不上那个大男孩的声音动听。好在卢森每天下午放学后会来陪她一段时间，但分手后又留下隐隐的痛楚，这种疼痛可比病痛要顽固得多，直刺心底，搅得她寝食不安。苏佳妮似乎一刻也不能离开卢森，因为她生命的全部记忆，都和这位少年有关。
卢森在苏佳妮房前的院子里堆了一个大大的雪人。他给雪人戴上一顶蓝色的绒线帽，这是去年苏佳妮亲手给他织的，是懵懂少女的处女作。雪人的脖子上挂着一副厚厚的鹿皮手套，这是苏佳妮的妈妈特意给卢森缝制的，因为他小时候双手总是在冬天生出冻疮，不过现在已经好了。
寂寞的时候你就透过窗子看看院里的雪人，他会永远对着你微笑！卢森对苏佳妮说。苏佳妮知道这个雪人就代表卢森，它看上去真的和卢森一样可爱！这下苏佳妮的心情好了许多。卢森上学期间，苏佳妮就隔着窗子和雪人招手致意，冲它说话，读书给它听。瞧，以前是卢森读给她听，现在她可以兴致勃勃地读给“卢森”听了！
卢森放学后照例来看望苏佳妮，不过他不用再读书给她听了。一个人的时候，她完全可以自己聚精会神地读了，因为有雪人的陪伴。渐渐地，苏佳妮感到上身有些力气了，脸上也泛出了红光，朗润的笑声也时常从小屋里溢出。这一切变化令大家欣喜不已，尤其是卢森，觉得原来那个活泼俏皮的苏佳妮就要回来了。
可两个月后，苏佳妮又突然陷入了沉寂。她常常整日倚窗呆望，一言不发，蓝色的眸子里储满忧郁和哀伤。还有两个月，她的生命就走到了尽头。那恰是丹麦春天的开始，四月的春风将掠过日德兰半岛及西兰岛，把厚厚的冰雪一扫而光！这就意味着可爱的雪人“卢森”即将消失。是的，雪人融化时，苏佳妮也将随着这个银白洁净的世界而去。
卢森因为苏佳妮的忧虑而消瘦了一圈。他想尽办法化解苏佳妮的愁绪，甚至不惜逃课整日陪在她身旁照料她。卢森的真诚终于打动了苏佳妮，她觉得愧疚，在最后的时光里不应该再去折磨家人和卢森，只要活着一天，就应快快乐乐地度过，应该把自己最乖巧可爱的一面留给这个世界，不然对活着的人不就太残忍了吗？从此苏佳妮表现得很听话，给雪人读书仍在继续，说话多起来，饭量也大了，精神从未这么好过，甚至可以坐在床上织毛衣了。
然而什么也拖不住时间的脚步。三月底，窗上的霜花已经褪去，明亮的阳光像刀子一样将院里的积雪削去了一层，树上的冰挂纷纷坠落。然而，雪人“卢森”却岿然不动，在晴朗的天空下笑得更加甜蜜。
这是上帝的旨意！苏佳妮心想。只要雪人不化，我就要好好地活着！不过想到四月就要来临，心里还是会泛起一丝忧伤——雪人早晚是要融化掉的。
在家人和卢森的悉心照料下，苏佳妮竟然可以下床活动了！医生说，这简直是个奇迹！不过现在还不能到户外去，春寒料峭，一旦染上感冒，就有可能是致命的。在屋子里走动一下，对苏佳妮来说，已是莫大的幸福，因为她生怕长期卧床丧失掉走路的能力，那样就不能和卢森牵着手去上学看日落钓鱼采草莓了——苏佳妮心里重新燃起了生活下去的希望。
四月还是执拗地来了。栅栏边上的石楠已经微微泛青，成群的云雀从院子里那棵高大的槭树掠过，飞往海峡对岸的斯堪的纳维亚半岛。大西洋上温暖的季风浩浩荡荡地从西海岸登陆，积雪已经溃不成军，只在背阴的地方藏匿着一些残余。西兰岛的春天来了。
然而，神奇的雪人“卢森”，仍旧安详地立在院子里纹丝不动！开始苏佳妮有些疑惑不解，后来她意识到雪人在向她传递一个明确的信息：卢森不让她走，卢森绝对不能失去她！卢森永远陪伴着她！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周末，卢森搀扶着苏佳妮走出了房门。苏佳妮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走到雪人旁边，去问候这位陪伴了她四个月的朋友。就这样，苏佳妮发现了雪人的秘密。
这个不化的雪人，是卢森收集了周围邻居家的白色泡沫包装材料，三个晚上不合眼，精心切割黏合而成的。它的内里，是托克叔叔用不锈钢管做的骨架，可以牢牢地固定在地上。远远看去，泡沫雪人和真的雪人一模一样！这个雪人，凝聚了卢森及所有亲人对苏佳妮的爱，它是永远也不会融化的！
幸福的苏佳妮，抱着微笑的雪人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