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女这点心思自然瞒不过皇上，没错，温柔想用宝藏换表哥一条命。”
她这么直接地说出自己的目的，叶隽也没吃惊，仍旧摇着纸扇轻笑着，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他问她：“柔儿怎么知道这次一定是朕胜而不是你的表哥呢？”
“陛下何必多问？温柔能与陛下做这笔交易自然有温柔的打算，只求陛下成全。”她把脖子上的玉佩解下放到掌心，曾经，她打算把它交给自己的夫君，却没想到世事变化，她竟然用娘亲留下的遗物作为交易的筹码。
“柔儿，你真的决定了吗？我还记得你曾对我说过，青月夫人……”
叶隽的话还没说完，只见温柔轻笑一声，脸上是让人看不懂的悲伤表情，“我知道这样做是违背了娘的遗愿，但是天下那么大，四足鼎立，就算没有我，没有宝藏，依旧还是会战乱不断，我连自己最关心的人都护不住，我又怎么去护天下？这么多年爹为了保护我已经费了太多心力，我不能再让他辛苦了。如果这份宝藏是展莫渊的意愿，如果这份宝藏能救表哥，那我还留着它干什么？皇上，您说对吗？一个人，若是连家都顾不了，有什么资格去顾天下？”
“呵，柔儿这话可是说给莫渊听的，而不是说给朕的？”叶隽也笑，不知道展莫渊听到这番话会不会大哭一场。
“不知道陛下是否和温柔做这笔交易？”温柔深知，即使温庭筠没有称帝的野心，叶隽也不会放过他，为了能让表哥活下去，她能做的也仅有如此而已。她不会忘记温庭筠离开之前对自己说过的话，他早就已经有了死的觉悟，她却不能让他死。
“柔儿不怕朕拿了钥匙不放过人吗？”
“温柔既然敢跟陛下做交易，自然是有万全的准备，陛下以为如果温庭筠死了，您真的能拿到宝藏吗？”
“哈哈哈，果然是青月夫人的女儿，是朕小看柔儿了。既是如此，那朕就与柔儿做这笔交易，如若最后的胜利者是朕，朕一定留温庭筠一条命，不过其他人的性命朕可就不敢保证了。”
“别人的性命和温柔无关。”温柔将玉佩递给叶隽，交易达成。
她从来不是一个有雄心抱负的人，也不是一个能想得长远的人，她能求的只有眼前的美好和保住自己关心的人，至于其他人，自有关心他们的人去保护，何必让她一个小女子去管？
“柔儿还真是狠心呢，看来以后莫渊有的受咯。”
“陛下，天色已晚您该回宫了。”温柔不想听叶隽再提起展莫渊，白天的那句“慢走不送”她还耿耿于怀。
“是啊，天色已晚，朕该回宫了。”
温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气冷了冻出错觉了，她竟然在叶隽的脸上看到了不该属于帝王的悲伤。只有在爱上一个女子时，男人的脸上才会露出这种表情。她忍不住想八卦，但最后还是止住了，帝王的八卦不是那么好挖的。
那天夜里，西城一座荒废很久的宅子不知为什么起了很大的火，住在周围的人都知道，这儿已经十几年没有人住，大家救火的热情也并不是很高涨，更何况，周围有一些凶神恶煞的人守着无法靠近。
展莫渊站在树下等着那个人出现，他知道，这是他们的最后一次对决，必有一死。
那人一身黑衣纵身跃过院墙，虽然年岁已大，但是浑身散发出来的气势仍旧让人胆战心惊。当他见到眼前的人是展莫渊时，嘴角划出一个若有似无的笑。这一场对决，他已经等了太多年。
他气定神闲地走到展莫渊面前，冷笑一声：“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我们的默契仍在，你竟知道我会从哪儿出来。”
展莫渊也笑了，相似的笑容下是不同的心情起伏：“爹，我很高兴你还活着。”
他记得自己小时候经常跟在这个男人身后当跟屁虫，他记得这个男人教自己骑射，教自己读书识字，也是这个男人教自己要成为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保家卫国。
那个时候他是将军府的小少爷，而他是名震天下的护国将军。
“你和叶隽那小子巴不得我已经死了吧。我果然低估叶隽那小子了，他竟然能和萧祚联合，又把温家的宝藏弄到了手，最让我想不到的是温庭筠竟然会和你们合作。没错，事隔这么多年我再次输了，但是我不是输给了你们，而是输给了自己，我看错了人，用错了人。”
背后的熊熊大火燃烧着，没有人知道这场大火里将会有多少人失去性命，就算是在火中丧命的这些人也不曾预料到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离开。
“爹，如果你现在放下手中的剑，我会让皇上放你一条生路。”他实在不愿意第二次和自己的亲生父亲对决。
上一次是叶隽登基之前，先帝驾崩并未立下太子，他企图辅佐四皇子登基，而当时仅有十八岁的展莫渊辅佐的是二皇子叶隽，父子俩斗智斗勇，奈何四皇子是扶不起的阿斗，在关键时候受小人挑拨把矛头指向辅佐自己的人，结果落得一败涂地。
展莫渊永远都不会忘记，那天新帝登基，等他忙完一切回到家里时，推开父亲的房门，桌子上只有一个嘴角流血的老人，他的身边放了一瓶见血封喉的剧毒。
成王败寇，就是如此。
“我知道，就算我放下手中的剑，我今天也不会活着走出这里，叶隽远比你想象中要狠毒许多。”他拔出剑，剑尖直指展莫渊，“儿子，来决斗吧，让爹看看你这几年进步了多少。”
“爹……”
余下的话还没说出口，对方的剑已经刺出，展莫渊唯有拔剑相对。
作为一个武者，双方交手的时候如果有所让步就是对对方的不尊敬，这一点，展莫渊深记于心，即使对面是自己的父亲，他也绝不会让步，因为这曾是父亲教自己的。
展莫渊手中的剑不偏不倚地迎上了剑锋，叮的一声，火星四溅。
一阵风吹过，深秋的最后一片树叶落下，展莫渊的剑抵在了对方的喉间。
他的剑哐当落地，脸上的笑容是从未有过的灿烂：“果然青出于蓝，不愧是我展凌风的儿子。”
“是爹让孩儿了。”
“莫渊，你就别跟爹玩这些虚的了，你的为人爹最清楚。败了就是败了，这一次爹可是真的要离开你了。你要记住，你永远是我的骄傲。”说完这句话，展凌风的嘴角有血流出，展莫渊上前想要查看，被他挥手制止，“爹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这么多年已是多活，当初自杀是为了以后筹谋，想要东山再起，谁知又辅佐了一个阿斗。哈哈哈……叶隽，老夫死了，你就再无后顾之忧。”
听到这句话，站在树上观看这一切的叶隽飘落下来，白色的衣服不染纤尘。
“老将军，我一定会厚葬你的。”
“谢……”
“爹—”展莫渊痛苦地大叫一声扶住倒下去的展凌风。
“莫渊……”叶隽想要安慰他，又不知从何说起。
“陛下，请陛下容许臣辞官归乡。”
“朕……准了。”
展莫渊抱起展凌风的尸体，一步步走出叶隽的视线。每一步都艰难异常，每一步都让他的心口滴血。
当年他选择和父亲对立就预料到了有这么一天，父亲对他是何其残忍，让他遭受两次至亲离开的痛苦。
自那天起，天下人都知镇远将军展莫渊辞官还乡，却不知道他一个人坐在只有一个人的将军府里默默地看着周围的一切不言不语。
他身边至亲的、信任的、爱恋的人一个个都离自己而去，只剩他一个人。他要还的乡在哪儿？
“你去看看他吧。”站在温府的院子里，温庭筠轻声对温柔说，“我怕他会熬不下去。”
“如果他真的熬不下去就不是展莫渊了。”温柔苦笑，“现在参与到这件事情中的所有人都以为你死了，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我要去找她。”
“你怎么知道她没死？也许她也死在了那场大火中。”
“我相信我的弟弟一次，他说她没死，她就没死。天涯海角我也要找到，说不定过不了多久我就会带着她去找你和展莫渊。”
“我亲爱的侄儿啊，你就这么走了吗？姨父舍不得你呀！”温老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奔出来扑到温庭筠身边，虚假的泪水让温柔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爹，你能不演戏了吗？作为这出戏幕后的黑手之一，你难道没什么话要跟我和表哥解释？”温柔又翻一个白眼，当她知道自己老爹是银月黑骑的头儿，知道自己在遇难的时候老爹不管不顾而让展莫渊一个人浴血奋战时，她恨不得把他揪出来让他干上十天半个月的农活。现在他竟然还有脸在这儿哭。
温老爹用衣袖擦干泪水换上一副笑脸笑眯眯地问：“你们都知道了？”
“姨父，不要当我们两个人是傻瓜好吗？”温庭筠也忍不住学温柔翻了一个白眼，“你做的那些事，叶隽都告诉我们了，我只能对你说一句，自求多福。”
这话似乎有点矛盾啊，温老爹默默地想着。叶隽那小子出卖自己和自求多福有什么联系？庭筠这孩子的语法错误可真是越来越……
不对！温柔！
老虎不发威他竟然一直把自家女儿当成小猫了：“女儿啊，爹爹不是故意骗你的，你要谅解爹爹啊，这都是叶隽那浑蛋小子逼的呀！”
温柔嘴角忍不住抽搐：“爹，人家堂堂皇上都被你叫成浑蛋小子了，他有什么本事能逼你？”
完了，说错话了。
“表妹，我走了，我一定会回来的，到时候你会见到一代文豪温庭筠。”
“嗯。”
她不是不想送，只是送不得，走一步就会多一分伤悲。
那天开始，温府也变得萧条，温柔每天都坐在窗前看着自家老爹在院子里默默地锄地，而温老爹每天都在心里问候叶隽很多遍。
温柔站在展莫渊面前轻叹一口气，她终于还是忍不住来看他了。不过才几天没见，他的下巴已经长出青青的胡茬。
展莫渊没有说话，只是站在那儿抱住她的腰，头贴在她的身前，两个人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然后温柔忍不住了。
“展莫渊，你够了！你还想抱我抱到什么时候，这个姿势很累啊。”
听到他的话，展莫渊松开了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叫着她的名字：“温柔。”
温柔觉得这样的场景很肉麻，不太适合她这种只喜欢种地赚钱的女人：“展莫渊，我就是来看看你，毕竟我们夫妻一场。既然你没事，那我就先走了。”
转身的时候展莫渊拉住她的手腕，像话本男主角似的问了一句：“温柔，你能回到我身边吗？”
这句话在温柔脑海中重复着，一遍又一遍。
她愿意回到展莫渊身边吗？
“展莫渊，我们已经分开了，你忘记我休了你吗？”温柔想了想继续说，“一直以来，我都知道你为什么会突然和齐嫣儿在一起，为什么要大婚，你做得没错，但是展莫渊你忘记了一件事情，夫妻之间是需要坦诚相待的。我不恨你利用我，我不恨你一开始娶我是场交易，但是我现在还没有办法原谅你对我的欺骗。”
这就是她的答案，展莫渊抬头看着这个倔强的女人，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他松开她的手腕，一字一句地问：“那以后呢？现在的你无法原谅，那以后呢？”
温柔苦笑着说：“以后的事情谁知道呢？”
她就这样离开了将军府，他没有挽留。就像她说的那样，以后的事情谁知道呢？他们俩以后会怎样，暂时不可知。
京城的天空变得明净起来，以后会发生什么、即将发生什么没有人能预知，但是那些没有完成的事情还在继续。
也许多年以后，温柔和展莫渊会在一起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