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挽留我，我不要你了。”她再一次强调这句话，她害怕展莫渊会忍不住挽留自己，她害怕自己会忍不住扑倒在他的怀里大哭。
莫茹素一直告诉她，让她不要被假象迷惑，其实她一直明白，这场戏她必须陪展莫渊做完。虽然明白这只是一场戏，但她没有办法不责怪展莫渊，他忘记了他们之间的诺言，只记得仇恨。
展莫渊，希望你能成功，希望你能忘记我。温柔在心里默默想着，走出了书房，也走出了展莫渊的世界。
温柔嫁给镇远将军展莫渊不足两年，再一次上了《京城奇闻》的头条，这一次，他们没有用难听的句子羞辱她，而是给了一个很大的版面，版面上只有一行字：“将军变心，温柔下堂。”这八个字简明扼要地告诉大家一个事实，温柔回家了。
这是一个有人欢喜有人忧的结果，大妈们欢喜的是看到了八卦，姑娘们欢喜的是自己有可能成为下一任的将军夫人，少年们欢喜的是有很多姑娘不再会做“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梦。
说到忧愁，只有两个人在忧愁，一个是温庭筠，一个是温老爹。
此时，三个人坐在温家的大厅里，脸色都阴沉得十分可怕，谁也没有说话。温柔坐在温老爹的右手位，悠闲地喝茶。距离她休掉展莫渊已经有三天，自从她回温府之后，她就像是嫁人以前那个样子，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手里挥动的永远是农具，身上穿的是粗布衣服，喝的茶是下等人家才喝的涩茶，看到农作物时，她的脸上会露出满足的表情，一切都和以前一样，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如果不是看到温柔那天晕倒，看到温柔伤心，温庭筠差点有了“什么都没发生过”的错觉。
“表妹，我今天买了三支毛笔，一方砚台，一沓上好的桃花笺，你可要看看？”众人都知道温柔爱钱如命，他买的这些东西都花一两银子了，如果表妹是正常的，应该会有反应。
“你再说一遍！”温柔咬牙切齿地看着温庭筠，每一个字都带着想要杀了他的恨意从齿缝吐出来，“你都买了什么？”
“三支上好的狼毫，一方端砚，一沓上好的桃花笺，王掌柜给我打了八折，才一两银子多一点。”就目前的状况来看，表妹似乎是正常的。
“女儿，爹今天去博古斋买了一个前朝的青花瓷瓶，爹这次买到的不是赝品哟，你看这釉色，看这花纹，多么迷人，老板特别大方，才要了我十两银子。”据不完全观察，温柔现在处于一个正常状态，温老爹决定再加一把火。
“表哥，爹，你们喜欢就多买点吧，这点钱我还是有的。”温柔恢复淡然的模样对温庭筠和温老爹说，看到两个人诧异的表情之后，她缓缓站起来整理一下裙子，走到温老爹身边，淡淡地说，“这个花瓶的颜色确实不错。”
不正常。
一般来说，十文钱就是温柔的极限了，这次他们俩花了十几两银子，温柔还能够这么淡定，绝对不正常。温老爹和温庭筠面面相觑，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温老爹对温庭筠使了一个略带威胁的眼色，温庭筠小声叫了她一声：“表妹啊，你—”
温庭筠一句“你没事吧”还没说完，就见温柔举起温老爹的那只青花瓷瓶朝着他砸了过来，还好他是身手敏捷，这才没有被花瓶砸中，可怜的是那只花瓶，十两银子啊，只听脆生生的“啪”的一声，就成了不值钱的碎片。
“女儿，”温老爹泪流满面，他难得买一次真品，就这么碎了，“女儿，这可是十两银子啊，你怎么可以……”
温柔眼神带有杀气地回头看了老爹一眼，他立刻噤声，老泪还没来得及横流就被吓了回去：“爹，你去告诉博古斋的朱老板，下次再给你这种垃圾成色的赝品，我去砸了他的店，你不懂他那些瓶瓶罐罐的价值，我可懂，我到时候砸了最贵的，让他别怪我。”
“好。”温老爹应了一声之后，心中长叹一句“三十六计走为上”，借着去找朱老板的理由，跑了出去。
温庭筠也想趁机跑，结果温柔的目光像带刺似的直直地刺了过来：“表哥—”
“表妹，我没买贵，我事先货比三家了，这些东西王老板都给我最低的价格，我才买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他要先认错才能保住自己，“表妹，我知道我这次花这么多钱是我错了，但是我已经好久没有买过笔墨纸砚了，你也知道，笔墨纸砚是我的命啊，是我的命你懂吗？就是……”
“够了，你去做饭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好。”温庭筠二话不说撒丫子就跑，温柔可能不知道，温老爹走的时候给温庭筠留下暗号，一会儿后院的老槐树下碰头。
果然，温庭筠到后院的时候，温老爹已经在那儿等着了。见到他跑过来，温老爹十分同情地拍拍他的肩头，洒一把同情泪。
“姨父，我没挨骂。”温庭筠十分欠揍地说。
换来的是温老爹一记左勾拳，让你炫耀，让你不挨骂。
“姨父，你太狠了。”温庭筠摸着自己俊俏的脸黯然神伤，“我这么俊的脸您都舍得打，您还真是……”
“真是什么？”在温庭筠面前，温老爹绝对不会输在气场上，原因是，温庭筠这厮气场实在是太弱了，弱到在街上随便一个小孩子都可以上前欺负他，简而言之，他就是最底层。
“姨父，我觉得表妹不正常。”温庭筠为了防止自己挨骂，决定岔开话题。
“我也觉得。”温老爹表示赞同。
“那怎么办？”问题抛回到温老爹身上。
“凉拌呗，油盐酱醋不能少，还有芝麻酱一定要，蒜泥辣椒都放一点，还有……”
“姨父，请说重点。”
“重点是我也不知道。”
两个大男人会谈的结果就是如此，他们知道温柔不正常，然后挤眉弄眼举行了这次会谈，会谈的结果是，不知道。
都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他们两个自称才子的男人，连半个臭皮匠都敌不过，这年头，才子都这么廉价了吗？
“庭筠，你带回来的那个小丫头长得不错。”
“我也觉得是，果然英雄所见略同啊。”
“我感觉和你所见略同有失身份。”
“我也有同感，和姨父所见略同真的是太失我的身份了。”
……
此时温柔正蹲在正厅清理瓷瓶碎片，一片片拿起，一个不小心划伤了手，血珠落在白色的瓷瓶碎片之上，在血珠旁还有一地晶莹的泪水，相遇，交融。
温柔蹲在那儿，双手环住膝盖忍不住大哭起来。从将军府回来之后，她一直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还是像以前那个样子，种地，吃饭，睡觉，她告诉自己，过去的一切都是一场梦，很快就能忘记了，没想到一个细微的伤口都足以让她心里那层脆弱的防护破裂，刺伤她的心。
她再一次告诉自己，展莫渊，我不爱你了，我没有爱过你，我根本不爱你，你不要太自以为是了。
终究，这一句句的我不爱你，仍旧成了一句，我爱你。
温柔很想现在就站在他面前说一句：“展莫渊，我很爱你。”哪怕他不在意，哪怕他继续假装不在乎，她也想说，也想再看他一眼。
她轻声低喃：“展莫渊，我爱你，你知道吗？”
“你知道吗？”站在屋顶看着这一切的叶隽问展莫渊。
展莫渊叹气道：“我知道，只是注定要负了她。”他施展轻功飘下屋顶，好像从未来过。
“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矫情了？展莫渊，老娘一定会活得很精彩，让你后悔，后悔，后悔死！”她站起来，把那堆碎片当成展莫渊狠劲儿地踩，踩死你，让你演戏，让你出墙，让你……她一定要好好地过日子，让展莫渊这个浑蛋后悔，后悔一辈子。
温庭筠失踪了。
温柔站在树下，手里拿着一张画满鬼画符的纸，按照她对表哥的了解大概能认出上面的几个字：“我走了，不要找我。”
这张纸已经在温柔的手里放了好几天，最初她以为这只是一个玩笑，是温庭筠跟自己开了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事实上是他和素素姑娘去游山玩水了。但是距离温庭筠离开已经有六天，他就像是突然从京城消失了一般，杳无音信。温柔自认为很了解温庭筠，他这人虽然不靠谱，虽然有时候吊儿郎当，但是他绝对不会让她担心，这样无缘无故地失踪只能说明一件事情，他出事了。
换作以前，温柔一定会认为，温庭筠能出什么事，要财没财要色没色，就算是大街上突然跳出一个女匪徒想要劫财劫色也轮不到他。
今非昔比，很多事情在变化，已经不可以用以前的想法来判断。展莫渊的那场戏，叶隽和老爹的身份，莫茹素似乎也不那么简单，这一切都在告诉她，温庭筠似乎也不是那么简单。
她坐在树下仔细想着这几天府里发生的一切，爹似乎很忙，每天都见不到人，偶尔见到也是匆匆打个招呼就一头扎进书房。表哥也好不到哪里去，每天都和莫茹素关在房间里说悄悄话，最初她以为是小情人之间的秘密，现在想来似乎也没有那么简单。
她禁不住苦笑，男人是不是都喜欢把大事与女人隔绝开来？搞到现在，她想要去找温庭筠，都不知道应该从何找起。
“小桃红，你就是小桃红？”一个身穿红衣的女孩突然跳进院子，像看猴子似的看着温柔，那眼光恨不得把温柔剥光了来看。
“姑娘，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什么小桃红，这儿是温府。”她实在没有心情和一个看小说的姑娘谈论，“如果想要找人，我劝你还是去别处找找吧。”
“小桃红妹子，我可是你的忠实书迷，你怎么可以这么对待你的书迷呢？”女孩从腰间抽出长鞭，温柔以为这人是要用鞭子抽自己，结果女孩一鞭抽出来，收手之后，在她的掌心放着一片枯叶。
“姑娘好身手。”她客套地赞美一下，心情寥寥。
“我问过王老板了，你就是一代才女小桃红，你不要骗我了，小桃红，你是我的偶像，我今天来，是有事情想要问你。”女孩根本不管温柔的心情是好还是不好，她抓过一条小板凳，坐在温柔身边，自我介绍说，“我叫牡丹，家在九山十八寨之一的麒麟山。”
九山十八寨，似乎有点耳熟。
温柔瞪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个只有十五六岁的漂亮丫头，不可思议地问：“你是山贼？”如果她没记错，九山十八寨是有名的山贼窝，尤其是麒麟山，据说那儿是山贼头儿居住的山头，城里的妇女们经常用“你再不听话，就把你扔到麒麟山上喂山贼”这样的话来吓唬小孩子。
不过这姑娘除了作风大胆点儿，怎么看也不像个山贼。
“哈哈哈—”牡丹仰头大笑，洒脱的样子让温柔羡慕不已，“我就是山贼，而且还是最坏的那个山贼头儿。”
“你……开玩笑的吧？”难道九山十八寨就这么弱，竟然让一个小姑娘当了头儿，看来朝廷的那些人真是吃闲饭的，据说几次围剿都大败而归。
“我从来不说谎话，好了，你也承认你是小桃红吧，然后咱们进入正题，我还要找我相公，可没有时间和你慢慢地谈身世来历。”牡丹爽朗地拍拍温柔的肩膀，一副你就“乖乖”从了大爷的猥琐模样。
这真的是个姑娘吗？不是男扮女装吗？
温柔想着伸手摸了一把姑娘的胸前，软软的，不像是假的。
“哈哈哈，果然是小桃红，作风够豪迈，我喜欢，你这个样子比那个什么嫣儿好多了，真不明白那个狗屁将军怎么会休了你。”
“牡丹姑娘，我想你搞错了一点，是我休了展莫渊，不是他休了我。”这一点，是她的坚持，“而且我要去找我表哥，没时间和你在这儿闲扯。”
“什么表哥，我帮你找，你回答我的问题就好。”
对方是山贼头目，她没有拒绝的胆量，她只能乖乖坐下来听这位牡丹姑娘提问：“你说吧。”
“我相公突然失踪了，我查到他的背景似乎很复杂，你说，我是应该休了他，还是帮助他？”牡丹的表情十分纠结，还没等温柔回答，就开始自言自语，“我相公长得真的很好看，要不是这样，我也不用把他掳到山上当压寨夫君。但是，如果我要帮他，我怕会毁了我爹留下的基业。”
“看你心情，选一个不会让自己后悔的。”
“那你离开那个什么将军，后悔了吗？”牡丹一针见血地问。
温柔摇头：“我不曾后悔过，我很希望他后悔。”
“我就说嘛，这才是我偶像该说的话，不过那个什么嫣儿真的很讨厌呢，明明和将军都好上了，还偷偷地见野男人，这种女人果然不是什么好女人啊。”
“野男人？果然如此呢。”温柔轻笑。
“哇，偶像，你竟然知道啊，真是太厉害了，不愧是我的偶像。”牡丹以一种近似膜拜的眼神盯着温柔，双手握住温柔的手，相当激动，“偶像，我找你真的是找对了，也不枉我多揍了王老板几拳问出你的下落。”
果然是山贼，有暴力倾向。温柔默然起身对牡丹说：“姑娘，我要出门了，你是不是……”
“哦哦，偶像，你是要去找你表哥吗？我可以帮你啊，我九山十八寨的人别的本事没有，找人的本事可是一等一的。”牡丹跳起来，拍着胸脯说。
“哦，你不是要找你相公去吗？”
“不着急，反正他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咱们走吧。”牡丹十分自来熟地拉着温柔的手往门外走。刚走两步，她的脚步停了下来，看着眼前的人喃喃说：“真好看。”
“牡丹姑娘……”温柔刚想要问她为什么突然不走了，抬头撞上叶隽的眼睛，以前她从不曾注意过，原来他的眼睛是那么深不见底，就像他的人一样，“牡丹姑娘，我和这位……”她不知道用什么词来形容自己和叶隽的关系，只能含糊过去，“我们有事情要谈，你……”
“我知道，我先走了，等你们谈完再说。”牡丹纵身一跳，施展轻功，飘过温府的墙。
“好俊的功夫，这姑娘不是简单人。”叶隽赞赏道。
“草民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温柔刚要下跪，被叶隽拦住扶了起来。
“去那边坐吧，朕有话要同你说。”
“是。”
此时，已经飘过温家的墙走出很远的牡丹猛然一拍脑门自言自语说：“糟糕，光忙着八卦，忘记问重点了！”
“牡丹，好久不见。”
她连头都不需要抬也知道面前阴阳怪气的男人是谁，除了他，这世上还有什么人说话能这么欠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