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的一番言语,让夏侯诗檐心里“咯噔”地沉了一下子,她原本就以为三皇子不过是因为与她有过一面之缘,便仗着皇家子弟的纨绔,仗着自己位高权重,便一意孤行作了决定,将她娶进宫中来,不消几日工夫,怕是便对自己失了兴趣,放置于一边了。
说白了,无非是一个富贵子弟,玩世不恭,看上什么人什么东西,便必须将其占为己有罢了。
可她哪里想得到,这三皇子,倒竟然真的为了自己这个一无所有的一个小小女子,费这么大的周章 ,倾尽这么大的心力。叫一般女子来看,被选进宫中为妃,早已经是大幸大运之事,现如今三皇子又对自己这般上心,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可是对于夏侯诗檐来说,这并不是什么好事情,夏侯诗檐的心里,只是想要为自己早已经含冤而死的父亲母亲,还有整个傅余文恭府上所有惨死刀下的性命而报仇雪恨。三皇子这样的倾心倾力,对她来说,是一种负担。巨大的精神负担。
“哦……是这样……”
夏侯诗檐平淡地回复了姑姑,心底里不由地泛起一丝丝的苦涩和伤痛之感来……要知道,这眼前所有的一切美丽宜人的景色,都是她夏侯诗檐的杀父仇人——大韦国皇帝的儿子,为自己精心准备的。在血海深仇面前,眼前这些美丽的景致,又有什么吸引力呢?甚至是身处这灭国杀亲之仇人所建造的王室皇宫之中,身着皇家后宫女眷嫔妃之上好丝绸之衣饰,脚踏这韦国梳洗而又陌生的土地之上……夏侯诗檐都有着深深的罪恶之感,更有着对自己的生身父亲母亲的愧疚之感。
此时正是六月里,盛夏日光明丽,倾泻而下,草长莺飞,风信之花的边地之上,一株翠柳,碧玉妆成,轻轻摆动长长的枝条,随着风儿轻拂,仿佛垂色堤岸的婀娜曼妙之女子,凝眸蹙眉之处,亦是花霓掩映,云朵留彩,也被那美好的夏日绝妙美景所陶醉,所动容,陷入无尽的遐想之中……
可是夏侯诗檐没有心思和心情再去赏玩这满园的怡然美景,更没心情去欣喜有一个男子竟然这样厚待自己、关心自己所带来的优越之感和幸福之感,她现在只想赶快回去,于是便跟一旁的姑姑说道:
“姑姑……天色不早了,咱们出门也已经很久了,还是先回去吧……我也有些许累了……”
“好,好……咱们这就回去,天色也渐渐晚了,姑娘别着了凉……回去之后,老奴也好替姑娘把该收拾的物件衣饰都收拾停当,姑娘也好安心住下……”
随着姑姑回去住处的路上,夏侯诗檐心中早已经没有了一丝一毫的欢快之心境,只剩下血海深仇此世必报的决心。夏侯诗檐回去的一路上,不断地在心中暗自默然告诉自己:
“夏侯诗檐……你一定要为你的爹和娘报仇雪恨,为整个傅余文公府上所有雨夜惨死之亲人报仇!……爹,娘,对不起,女儿知道女儿不该这样嫁给仇人之子,可是,如果女儿不这样做,就没有机会去接近仇人,更没有力量去为您二老报仇……爹,娘,请您二老原谅女儿……”
夏侯诗檐与姑姑一路回去住所之后,已经是大半晌工夫过去了。房中所用物件,其实早已经安排好,只等夏侯诗檐住进来就好了。姑姑只帮夏侯诗檐将那随身所带之物件简单收拾一下,便一切周全了。
在皇宫里的第一个夜晚,夏侯诗檐睡不着了……复杂的心情,没有什么言语能够形容。这连日来发生的所有事情,让夏侯诗檐一时之间都没有能够理得清楚,在她的心里,似乎全部被那赤红的家仇国恨给填充满格,没有更多的空间去想别的事情了……
直到进到宫中的这第一个夜晚,夏侯诗檐才猛然又想起夏侯逸对自己表白心迹的话语……那一声声,那一幕幕,都飞速地在夏侯诗檐的脑中浮现……
“怎么会呢?怎么会呢……”
夏侯诗檐越想就越是睡不着,她难以想象,在整个夏侯家里,父亲知道,母亲知道,大哥夏侯逸也知道,只有自己不知道,原来自己并不是夏侯家的嫡生女儿,也更是只有她自己最后才知道,原来自己的大哥夏侯逸,竟然一直倾心喜欢着自己……
夏侯逸对夏侯诗檐好,这一点,别说夏侯诗檐,连同父亲母亲,以及整个夏侯将军府上所有的人都知道,夏侯逸疼爱这个妹妹,可是有谁能够想象得到,夏侯逸对于夏侯诗檐,慢慢地日久生情,渐渐生出超越了兄妹之情的男女爱慕之情来……
大哥对自己的这般情谊,这般用心,怕是自己要将其辜负了……夏侯诗檐这样想着,心里便涌现出无数夏侯逸这十八年来,对自己好的种种画面……如果不是自己被选中入宫,如若不是自己还有大仇未报,如果不是自己给自己的肩上添加了沉重的负担……夏侯逸的这份心意,自己是决然不会就这样断然辜负的……
没有他人在场的暗夜里,夏侯诗檐卸下了所有的坚强装备,也无需再做任何坚强的伪装,她也觉得累了。很累很累。
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映着那窗外皎白如雪的明月之光,变成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水亮珍珠,顺着夏侯诗檐那光洁细致的面庞,缓缓地流了下来……压抑的抽泣之声,压抑的心痛之感,让夏侯诗檐顿时感觉那么地透不过起来,就好像这皇家后宫之深宫后院之中空气里无形之中隐含和透露出来的那些隐晦的黑暗规则,还有其中的杀气腾腾,叫人无限恐慌,却又不能全身而退。
而此时的夏侯诗檐,还并不知道,那个对自己情深意重、用情极深的大哥夏侯逸,因为自己出嫁而伤心欲绝,深夜酗酒,也无意之中让自己陷入了一场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感漩涡之中……此夜此景,此时此刻,夏侯逸正与自己一样,同样伴着无眠的月光,伴着那如水般无辜的月光,终夜无眠,辗转反侧……
翌日清晨一大早,夏侯诗檐便起身,早早地梳洗干净,打扮好。
明明净净的小轩窗前,头上云髻轻梳,珠花儿点缀,端庄秀丽,却又不失轻巧雅致,煞是好看。
夏侯诗檐坐在梳妆橱柜台面之前精巧别致的墩椅之上,仔细梳妆,粉面朱唇,黛眉轻蹙……夏侯诗檐看着铜镜之中的自己,越发地感觉到自己的脸上,没了以往的欢心神采,更多了许多的忧愁之感,而昨晚的一夜无眠,神色更加憔悴了。犹如那昨日黄花儿,娇颜还在,却已经有所苍老之感。
“三皇子,您来啦!”
姑姑的一声招呼行礼问好,让坐在梳妆柜橱台面之前的夏侯诗檐从自己的怅惘沉思之中一下子缓过神儿来——没错,三皇子,那个亲口钦定自己进宫为妃的三皇子,他来了。
他终究还是来了。
夏侯诗檐循着随侍姑姑的声音和目光看去,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兀自地一下子砸进夏侯诗檐那深如一汪秋日湖水般的眸子里……一袭青白长衫,儒雅干净,一张和颜悦色的英俊面庞,引来一个风雅翩翩的美男子。大树般笔挺修长的伟岸身材,一双乌黑的眼睛时而闪过光亮神采,大有一番如中午日光般的明媚气息,又有如那向日之花一般的灿烂,仿佛有一种光环围绕在其头顶身旁,无不耀眼,惊得夏侯诗檐禁不住心头一颤。
再细细一看,那三皇子身着之衣物,光看那面料,便知是皇家御用之物。冰滑的上好丝绸质地,仔细绣着雅致青色竹叶纹路的雪白滚边,与他靛蓝之色的皇家御用长靴交相辉映,自然是一位皇室贵族后裔的非凡样貌。
青白之色的衣袍全部是缎面而制,袍内露出银色镂空木槿镶边。玉带环绕腰间而系,象牙折扇随手托带提携,自有一番儒雅气质,颇为书香门第之子的气派。
进门之时,那青年男子,边走边微微而笑,笑着回应随侍姑姑的欢迎行礼。他笑得十分纯净无邪,那笑容颇有点少年般的纯粹和干净。下巴微微上扬,眼睛之中恍若星河之中,不时有欢畅而动人的星光在点缀,闪烁……
“三皇子……来,您快请进来……”
随侍姑姑赶忙给那三皇子让道儿,一路将三皇子迎进门来,一边作礼之状给三皇子行礼,一边朝着夏侯诗檐这边稍微大声地通报道:
“姑娘……夏侯姑娘……您快看,三皇子来看姑娘您来了……”
夏侯诗檐也站起身来,忙行至大门口地方来,准备迎接三皇子进门来。
待那三皇子踏步上阶,一步一步行至夏侯诗檐所住的诗赋轩的正厅房门之前,夏侯诗檐早早地就在那等候迎接了。夏侯诗檐微微上扬嘴角,作笑脸迎接,同时屈身下膝作行礼之状:
“诗檐给三皇子请安了……”
“免礼免礼……快快请起……姑娘快快请起来……”
三皇子见状,急忙也屈下身子来,伸出一双修长而有力的手,将夏侯诗檐扶起来:
“夏侯姑娘,你完全不必多礼……在这诗赋轩之中,你完全可以不用刻意拘于这些繁琐的礼节之道,只消自在就好……以后我来,你都不用跟我行礼,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