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逸没有再说话,只是暗自在心中伤心难过。
父亲母亲,所有人都只知道,他夏侯逸之所以不愿因接受皇上此番金口赐婚,无非对娶一个与自己毫无感情而言的女子这件事情相厌,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想得到,他夏侯逸放不下的真正原因,在于夏侯诗檐。
夏侯诗檐在众人眼中,包括父亲母亲的眼中,只是夏侯将军府的二小姐,夏侯逸的妹妹,可是在夏侯逸的眼里,心里,早就不是自己的妹妹。
从一年前夏侯诗檐身中蛇毒,夏侯逸在父母房门之外意外听得夏侯诗檐的真正身世那一刻开始,夏侯诗檐就不再是夏侯逸的妹妹了。
在夏侯逸的心中,夏侯诗檐已经是不可磨灭的一颗朱砂痣,一片挥不去的窗前明月光。
之前家里夏侯夫人为儿子安排过很多相貌家世俱佳的适龄姑娘,可夏侯逸从来都是打死都不愿去相会相见,抵死不愿谈及此事。夏侯夫人没法子,只得每次以装病之类的无奈招数“威逼胁迫”儿子,夏侯逸这才勉为其难去见个一次两次,会个一面两面,不过也都只是应付娘亲,瞎混时辰,完全不以为意。
姑娘们都是诚心诚意为成婚而来,夏侯逸如此表现,自然叫那些富家千金大家闺秀们十分难堪,下不来台,颜面失了不少,夏侯逸每次按照母亲的安排与各家的大家闺秀千金小姐相见之后,总会让母亲收获一大堆的抱怨,要么是对方姑娘府上父母的不瞒,要么就是媒妁之人的埋怨,每次都叫夏侯夫人收拾一大堆烂摊子,一边给人家道歉,一边心中暗自生气发愁:儿子这般可如何是好?年纪渐长,虽说年少有为一表人才,却也不可侍才倨傲吧,俗话说得好,男子当先成家后立业,家中安定方可家外立大业,这孩子却这样固执,叫为娘如何是好?
夏侯夫人怎么也想不通,逸儿这孩子这样固执己见不愿成家,到底在固执什么?为什么而固执?
可此次是韦皇亲自下令赐婚,而且还是当着全朝文武百官下的赐婚之命,怎么可以不从?也许,这一次,儿子会碍于皇命,勉强妥协。
夏侯家与纳兰家尽管素无大来往,夏侯夫人也对那皇上钦点的夏侯家新儿媳——纳兰茗香并无任何了解,但既然是皇上钦点赐婚,又有何不满之理?
再者,那纳兰一氏也是朝中鼎足之人物,兵权在握,朝内不可或缺的顶梁之柱,与那纳兰一氏相结,成为姻亲之好,亏也亏不到哪里去,不是吗?
这样考虑,夏侯夫人便也对此番皇上所赐姻婚没有太多疑议,唯独还未曾见那纳兰将军的嫡孙女儿纳兰茗香,不知道这姑娘为人如何,日后相处如何处理与这有着位高权重家世的儿子媳妇儿的婆媳关系。只有这一点,夏侯夫人的心里还是颇有一些忐忑之意的。
直到夏侯逸与纳兰茗香的成亲当天,夏侯将军夫妇才得以相见那儿媳妇儿纳兰茗香。
成亲当日,爆竹“噼里啪啦”,锣鼓喧天,小孩子们蹦蹦跳跳聚了一大堆儿在旁看热闹嬉戏。迎亲队伍之庞大,真的可以堪称京中一绝。
迎亲队伍行至京中街面之上,夏侯逸身穿新郎大红喜服,跨坐于迎亲队伍前方的枣红骏马之背,英气逼人。
“”
迎亲队伍敲敲打打,一路轰动,几乎全京城的百姓都来此观看者全城的大喜事。
当今圣上武将之左膀右臂,两大武将世家结为姻婚亲家,而且是皇上亲自下命令赐婚,这样的大喜事,怎么会不轰动全京城?
韦皇为了此次赐婚,也是特地赏赐这二位新人众多金银珠宝,府宅良田,并亲自提笔,赠书“金玉良缘”四字,奉于二位新人,以示祝贺之意。
初见这姑娘,夏侯府全家上下都十分惊讶。俗话说相由心生,纳兰茗香真真是人如其名,模样清秀,生得柔柔弱弱纤纤细细,见了长辈十分讲究礼数,招呼问好,一举一动,礼仪之事无不尽然,叫人挑不出任何一丁点儿的不好来。
这姑娘说话声音也是如同其身子骨儿一样,温润和气,细声细语,曼声道来,不紧不慢,叫人一见,真真是如同一碗清茶,清清淡淡,透着一股子清幽之气。
“这哪里是纳兰氏的小姐?”
夏侯将军和夏侯夫人互相对望一下,不禁想到了一起,又惊又喜。惊的是,这姑娘真的太出乎意料了,根本不像霸道跋扈纳兰一氏出来的小姐;喜的是,这姑娘这般好,日后会少很多麻烦周章 ,夏侯夫人的一颗心终于可以落地了。
虽是纳兰家嫡亲后裔,这纳兰茗香性子却不似纳兰将军那般功利心极重,老奸巨猾,也不像纳兰琴笙那样嫉妒心极强,为了达到目的,无所不用其极。相反,这姑娘正如其名,虽出身武将世家,却书香典雅,温文尔雅,知书达理,较之她姑妈纳兰皇后的强势,这姑娘性子恰好相反,极其地逆来顺受,不但身子骨很是柔弱,性子也极其柔弱。如果不是见此真人,难以有人相信,纳兰将军一氏怎么会有如此柔弱的姑娘深藏闺阁?真是叫人难以置信。
身旁就站着自己的新婚妻子,面对着高堂父母,夏侯逸望了一眼那父母身后正厅之上韦皇亲笔书写相赠的“金玉良玉”四个大字明晃晃立在那里,夏侯逸只觉闹剧,心中无限苦痛,仿佛倾盆大雨瓢泼而下。
而更让夏侯逸心中所感难以言喻的苦痛,是夏侯诗檐,这个自己从小疼到大的妹妹,还什么都不知情,此刻正围在婚礼现场这跑跑那跳跳,开心地起着哄,闹着,笑着……
“诗檐啊诗檐,你可知道,我此刻的心,有多苦,有多苦……”
夏侯逸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此时此刻,他感觉自己的心在哭,在哭,在哭……可那又有什么用?
自己的婚姻,自己的命运,能够由自己做得了主吗?!
不能!
不能!
拜过天地高堂,夏侯逸面无表情,麻木中听到“夫妻对拜”四个字,同样麻木地转过身,面对着面前披着红盖头的新娘子,自己的新婚妻子,毫无任何心意,只觉心中苦水弥漫。
“好啊,好啊,金玉良缘!好,好……”
夏侯夫人回头望了一眼身后高高悬挂的韦皇亲笔所提“金玉良缘”四个大字,十分高兴,继而赶紧叫面前正行跪拜之礼的儿子儿媳二人免礼。
夏侯将军端坐高堂,面目慈祥却不失威严,正色道:
“逸儿,从此以后你不但是一个少将军,一个父亲母亲的儿子,一个妹妹的大哥,更是一个夫婿。男儿重在责任,你要善待茗香,两相交好,长长久久。”
“儿子知道了。”
“礼毕,送入洞房!”
随着一声“礼毕”,成亲之礼算是正式结束了,自己就这样迷迷糊糊懵懵懂懂地成了亲,娶了妻子,就这样和一个陌不相识的女子成了夫妻,事已成定局,夏侯逸感觉自己的胸腔中有什么东西“哐啷”的一声碎掉了,碎成了粉末一样的,吹来一阵风,便随风而去,漂洋过海,飘过那些贺喜的人群,哄闹着的人群,吃着的,喝着的,大快朵颐的,酩酊大醉的人群,越过哪些人群,落在那边正在婚礼上嬉闹着,开心地笑着的夏侯诗檐面前,定住了,那碎了的心灰,在夏侯诗檐的眼前,变成了水气,凝固成一颗冰心。谁也看不见,触不到,只有夏侯逸自己能够感知得到。
夏侯逸对夏侯诗檐的心意,在这世上,只有夏侯逸一个人清楚;这此刻凝固的一颗心有多冰,也只有夏侯逸一个人知道。
更色渐渐越发沉重起来,前来贺喜的宾客才逐渐散去,人们带着醉意和心满意足的喜悦离开。
夏侯逸找各种借口迟迟不愿与那纳兰将军的嫡孙女纳兰茗香小姐圆房,新婚之夜却将自己新婚妻子独自置于一旁,不加理会。
“我还有公务在身,先行告辞前去旁侧书房。纳兰小姐,你先请梳洗休息吧。”
“……好吧。”
夏侯逸在书房过了一夜,纳兰茗香在婚房中独自榻眠一夜,二人在外人眼中,是同床共枕醉意甜蜜相拥而眠,而只有他们两个人才知道,那薄薄的一墙之隔,将他们一世的夫妻情分都隔开。
新婚之夜,是他们幸福婚姻的开始?还是错缘闹剧的初端?
……
整个夏侯将军府,褪去白日里一整天的大红色喜庆热闹气氛,一夜安静,直到清晨那一声“咚咚咚”的敲门声音,才将这份难言的尴尬敲破,打碎……
“少将军,少夫人,夫人命奴婢前来伺候少将军和少夫人晨起梳洗。”
第二天一早,丫鬟们早早就来少将军和少将军夫人的新婚婚房门外问早。夏侯逸心里非常明白,这丫鬟定是母亲身边伺候的孙婆婆差来“收帕子”的。
“这么早就来了。”
夏侯逸不免在心里暗自埋怨道,虽然无奈,却也没的法子,下人们要听主子的吩咐过活,也不容易,为难一个丫鬟也是解决不了实际问题的,何况夏侯逸随了父亲和善的心性,怎么也是不愿意去为难一个下人的:
“进来吧。”
夏侯逸趁丫鬟为纳兰茗香梳洗打扮不备之时,暗自用随身防身之匕剑,偷偷将自己的左手小指割破,沁出几滴细密的血珠,在那母亲夏侯夫人身旁伺候多年的孙婆婆早早就偷偷准备好的、放在夏侯逸与纳兰茗香夫妻二人那床上的新婚喜榻之上的白色喜帕上沾染了,而后塞至帐中榻上被褥之间,然后从容吩咐丫鬟下人们伺候洗漱更衣之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