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临风居然会失眠。他从来都是没想过沾枕就着的自己也有这样一天,可他真的无法入睡,便只能抱着酒坛子站在深夜的寒风里自斟自饮。心烦,却不知所烦何事。
“巫司大人。”是许久不曾听到的称呼。
来的果然是宫之羽,白袍少年恭恭敬敬地向穆临风躬身行了一礼,孱弱的身体在凉夜微微带着颤抖。
穆临风笑着灌了一口酒,朝身旁的石凳子指了指,示意宫之羽坐下:“你果然是东陵巫士,冰芷神女托付的‘音沉木’持有者。”
宫之羽不置可否:“无尘谷宫家不同于东陵其他任何巫士,我们无须对东巫山朝拜礼赞。除了历代神女和巫王谁也不知道我们巫族死士的身份,宫家甚至可以不听从巫王的命令。”
“所以就连祭神大典上也只是见物不见人。”穆临风笑了笑,“看来巫族第一名门非宫家莫属,其他那些家族争来争去倒是枉然可笑。”
宫之羽却摇头:“巫司错了,巫族第一名门不是我们宫家。”
“哦?”穆临风疑惑扬眉,“连这都不算?那是……”
宫之羽语气笃定:“是穆家。海城穆家。”
穆临风脸上的表情骤然凝固,抚摸酒坛口的手也不禁顿住。薄唇紧抿成一线,目光蓦地亮起一道锐利的光芒——海城……穆家?
那是他的家族。
穆临风以前只知道自家是巫族中的望门,却从没想到过竟会是巫族中的第一名门。可是穆家向来身居海城,与东陵王城相距甚远,更从来不曾受过东巫山任何特别的恩惠。不是极贵、不是极富,更不曾有与东陵巫族第一名门相匹配的声望名威。
宫之羽看出穆临风的疑惑,又道:“其实海城穆氏与我无尘宫氏早先就是世交,我也是从家谱中看到的这些记载。说是宫家很久以前与穆家争过第一名门的位置,但到底只能屈居第二,后才化敌为友……至于穆家赢在何处我不得而知。另外,穆家与历代神女都有些交情。说来也奇怪,穆家每一代里都只有一个男丁……”
穆临风皱眉。当然,这也是他一直觉得不解的地方。穆氏这样的大家族,穆家男子向来都是妻妾成群、子孙满堂,但无论每一代有多少个孩子都只有一个是男子。就像他这一代,父亲膝下除了姐妹无数便只有他这样一个独子,与他同父同母的亦只有一个妹妹。
所以在投奔东巫山的路上,母亲垂死之际让他指天盟发毒誓——在他和妹妹只能活一个的时候,纵使是牺牲掉妹妹也一定要保全他、保全他这个穆家唯一的子嗣。
那是穆临风此生最艰难的一次抉择,也是让他后悔至今的事情。他在冰天雪地里抱着妹妹一点点僵冷的尸体,哭干了少年时代所有的血泪。一边是至亲挚爱,一边是家族利益,他没有办法。如果再回到当时,他也许会不顾一切地破了那个毒誓吧……
后悔啊,却再也无法回到过去。
宫之羽看见穆临风眸底的哀痛,轻叹了口气,细如夜里清幽的晚风:“穆家一定藏着什么秘密,穆氏的灭门也许正与此有关。”
回忆灭门之仇,穆临风赫然咬紧牙关:“厉残痕,是厉残痕灭了我满门!”关节紧屈,酒坛坛口碎在他的掌心,沁出血来。
“不是这样的。”宫之羽却摇头,“当年穆家灭门之时厉残痕正忙着和蓝冰芷斗法,群魔无首,又怎么有能耐灭得了你们穆家?”
血,混着酒,一点点滴落到地上。穆临风感知不到疼痛,只是死一般寂静下来。怎么会?怎么会是这样的?
不是厉残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