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两个人,都不知道是怎么捱到天亮的。还好这是夏天,天亮得早,听到公鸡鸣啼报晓的声音,两个人心里都在叫感谢上帝。程启思把所有的窗户全部推开了,望着东方发白的天空,说:“这所老宅子里有些奇怪的东西。”
钟辰轩勉强地笑了一下。“奇怪的东西?那就是不干净的东西了?”他走到窗前,望着窗下那一个个小小的脚印。“你看,这是千真万确存在的。昨天夜里,有人跑到这里来偷看我们。”
这时候,杨多福从前面的院子里走过来了,手里端着一个盘子。看到程启思和钟辰轩,他楞了一下,然后堆上了笑。“这么早就起来了?”
钟辰轩看到他端着的盘子里放着一碗豆浆和几个包子,也笑着说:“给我们这么点早饭?恐怕不够吃吧。”
杨多福被他的话问得一呆,过了一会,才回答说:“哦,哦,这是我自己吃的。别的我那口子还在做呢,我这就去给你们端去。”
他又端着那个盘子,从原路返回了。钟辰轩看着他匆匆而去的背影,说:“这个人一定知道些什么。他也许就是在给昨天晚上我们看到的那个……人送早饭。他没有想到我们起来得这么早,会撞上他……”
程启思说:“这老宅子里就他跟杨妈两个人。按这么说,既然杨多福知道,杨妈也一定知道了?”他想着那个中年女人胖胖的慈祥的脸,皱起了眉头。“看她昨天哭成那样,不太像是演戏。”
早上的院子,浮动着一层薄雾。程启思用力地挥了挥手,他确实很想把这层雾驱散。
当地的警察是在中午到的。因为是刑事案件,只能从县分局抽调警力,赶过来也花了几个小时。程启思就跟带头的那个叫况广的警官,在一间屋子里嘀嘀咕咕了半天。最后况广走出来的时候,一脸的半信半疑。程启思朝钟辰轩挤了挤眼睛,小声说:“要说服他相信,还真不容易!”
这时候,况广的手下来向他报告说,在吴均明接待客人的书房,除了吴均明、杨妈、杨多福三个人的指纹,以及钟辰轩和程启思的少数指纹,根本没有发现别人的指纹。况广朝程启思看了一眼,说:“看样子那个‘客人’是戴了手套的。”
程启思问站在一边的杨多福:“他有没有戴手套?”
杨多福想了好一会,摇了摇头。“我没有注意到,他手里拿着帽子,把手给遮住了。”
“帽子?”况广问,“他戴着帽子?”现在的男人,戴帽子的很少了。
杨多福说:“对啊,所以你们要我说他长成什么样,我还真不知道!”
况广又皱了一下眉头。他对程启思说,“你们如果有事要走,随时都可以离开,反正你们的联系方式我也已经留下了,要找你们,也是再容易不过的。哈哈!”
程启思跟着苦笑。况广忽然又说:“不过,吴家的儿子已经在路上了,他们马上就会赶过来。你们要不要见见?”
程启思本来觉得再在这里呆下去也没多大意思,况广一行人已经把宅子翻了个底朝天,什么也没有发现。但听到况广这么说,改变了主意。“好,我等着。”
吴家一行人是在接近晚上的时候到的。吴均明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听说还有个最小的女儿,死了很久了。况广简单地向程启思介绍了一下吴家的情况,吴均明的药品生意做得很大,在他六十岁退休的时候,他把股权平均地分给了儿女们。而属于他自己的那笔股份,则会在他死后,平分给所有的孙辈们。钟辰轩听完后就说:“按这么说,他家里的人,根本没有任何必要去谋杀他了。”
况广点点头。“这位吴老先生,连同他的儿子女儿,都给我们地方上捐了不少钱,修路,建学校……我们这里对他的口碑,都好得不得了。”他叹了一口气,“他一个人,年纪又这么大,住在这里,他儿女都不放心,所以有时候,我也会过来看看。很热情也很好客的一位老人家……”
“他有仇人吗?”钟辰轩问。
况广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至少我从来没有听说过。”
吴家的三个儿子,和一个女儿,一起来了。这一家子的长相都不错,老二跟吴均明最像,再年轻些几乎就是那张老照片上的模样。三兄弟一进了停放尸体的房间,就不顾自己的西装革履,齐刷刷地跪在了老人的床前,大哭不止。那个女儿更糟些,一看到父亲的尸体,已经晕了过去。
“好像还是挺孝顺的一家子。”钟辰轩跟程启思小声嘀咕。程启思说:“看起来好像是这么回事。”
老大吴志新擦了一下眼泪,站起身来,走到了况广那里。他也有五十来岁了,一副成功商人的模样。“况警官,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我父亲一辈子没结过仇,怎么会……”
况广拍了拍他的肩头。“现在还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不过你们尽管放心,我们一定会找到凶手的。现在,我有一些问题想问你。”他看到吴志新在打量程启思和钟辰轩,就说,“这两位也是警察,昨天来拜访令尊的,也是他们发现令尊的遗体的。”
吴志新眼里浮现出了疑惑之色。“拜访我父亲?警察来拜访我父亲?发生什么事了?”
“吴先生,我们来拜访令尊,是一些私事。”程启思说,“我们想知道一些关于他的一个老朋友的情况。但是很遗憾,在我们见到令尊之前,他就已经被害了。”
“老朋友?”吴志新失声说,“你们说的……不会是那位乐世伯吧?”
程启思点了点头。“他是我的祖父。”
吴志新啊了一声,惊讶地注视着程启思。“原来都是世交。”他搓了一搓手,“我们……找个地方慢慢谈吧。”
杨妈把客厅打扫干净了,又端上了几杯香茶。吴志新看着眼睛红肿的杨妈,安慰地说:“杨妈,没事的,就算爸过世了,我也会安置你们的。你们就住在这里,跟以前一样。反正……唉,反正爸也指定了要葬在这里的。”
杨妈抹着眼泪退了出去,钟辰轩抓住了吴志新的最后一句话,问道:“令尊指定了要葬在这里?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吴志新说,“二十年前,父亲便坚持要退休。其实他那时候虽然六十了,却还是精神非常健旺,我们对家族的生意也远远比不上父亲那么游刃有余。他却坚持,还把股权分给了我们几兄妹,要一个人住到这么偏僻的地方。”
钟辰轩问:“为什么令尊要住到这里来?这里是吴家的祖宅么?”
“我们吴家确实有祖宅,但是不在这里。”吴志新皱着眉头,看样子这个疑问已经在他脑海里很久了。“我通过爸的律师知道,爸买了这个宅子。但是温律师也对宅子的来龙去脉并不清楚,只是替我父亲买了这个地方而已。我们都劝父亲不要搬到这里来,我们几个都绝对不是不孝顺的。爸却只是笑笑,说他这一辈子也赚够了,我们几个都孝顺,日子过得好他也满意了,现在他应该为自己活活了。”
“为自己活?”钟辰轩重复了一遍。
吴志新疑惑地说:“我也不知道我父亲这样说是什么意思。我们提出四兄妹每人来陪父亲一个月,爸却坚决拒绝了。他说,我们都有自己的家庭,自己的生活,他也想一个人清清净净地在这里。我们拗不过他,只得同意了。后来,我们常常来看爸,他在这里确实自得其乐,我们也渐渐放心了。后来我们想,可能是因为我们的小妹妹难产而死,她丈夫不久也出车祸身亡,我爸他一向最疼这个女儿……唉……我小妹大概就是怀孕的时候还在爸的工厂里做实验,太过劳累了,才会难产……”
钟辰轩又问:“令尊到这里来,也差不多二十年了。在这其间,你们有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事?”
吴志新想了一会。“这个,我们来的时间很少,从来没有看到什么奇怪的事。这个地方很小,但却安静,养老是个好地方。”他突然地叹了一口气,“不过,我总觉得,爸他瞒着我们什么。虽然他对我们一直没有变过,但毕竟是父子连心,有时候我也依稀地觉得,他隐瞒着我们一些东西。对了,你们可以去问温律师,他对我爸的事知道的也很多。”
“温律师?”程启思插口。
“对,他姓温,叫温梧。”
程启思一下子笑了起来。“遇到老熟人了。”
他们回到H城之后,程启思在办公室就跟温梧打了个电话。在另外一桩案子里,程启思和钟辰轩认识了温梧,他是位新秀律师,发展的势头很猛。
温梧和程启思他们约在了一家咖啡厅见面。温梧还是跟平时一样,西装革履,头发梳得一丝不乱,手里拿了个价值不菲的公文包。见到程启思和钟辰轩,他也没有多客套,就在他们对面坐了下来,叫了一杯咖啡。
“你们怎么又跟吴老先生牵扯到一起了?”
程启思三言两语地把事情讲了一遍,温梧推了推眼镜,沉吟地说:“那你们来找我……是想知道什么?如果是吴老先生的遗嘱问题的话……”
“不是遗嘱。”钟辰轩打断了他的话,“遗嘱不就是分给他的孙辈们么,这个我不感兴趣。”
温梧却摇了摇头。“那是主要的项目,但还有一些次要的项目,也许你们会感兴趣。你们说的没错,大部分都是平分给他的孙辈们,还留了一笔钱给一个姓杨的女人。那个女人我也见过,是跟了吴老先生差不多半辈子的佣人,我记得她烧一手好菜呢。这也是她该得的,不过,另外还有一条,总让我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打开一份文件,看了一眼。“他留了一笔基金,给一个叫作‘青山精神病院’的医院。他指定的这笔基金的管理人,是医院里一位叫余恩的医生。”
“青山精神病院?”程启思望了一眼钟辰轩,“这不就是……”
钟辰轩点了点头。“对,是孟采桦所在的那家医院。”孟采桦是钟辰轩过世的未婚妻的姐姐,因为精神分裂而杀人,现在正住在青山医院里。他沉思地说,“温梧,你知道吴老先生为什么要成立这样一笔基金么?”
“我不知道。”温梧说,“客户的要求我只能去做,却不能问为什么。不过,我也是人,我承认我确实猜疑过。我曾经托了点关系去青山医院打听过,据说那里有不少,呃,比较有背景的病人。我怀疑……”
“你怀疑吴老先生有某个亲戚,或者朋友在那里。”程启思说,“所以他才提供了一笔基金,以供那所医院使用。”
温梧点了点头。“很有可能,而且那位叫余恩的医生,也许还是吴老先生那位病人的主治医师。但是,我也只能打听到这里了。我跟这位医生完全攀不上交情,而且,医生也决不会透露自己病人的病情的。”
他那双聪明锐利的眼睛在镜片下闪着光。“好了,我知道的,我都已经告诉你们了,剩下的就交给你们了。如果有什么结果,在你们职责范围之内,能不能告诉我?”
程启思笑了。“没问题。”
温梧收好公文包,站了起来。程启思有点诧异地说:“这么快就要走了?”
温梧耸了耸肩。“没办法,业务繁忙。”
程启思笑着说:“温大律师看来真是蒸蒸日上。你请慢走,改天有空,请你喝一杯。”
温梧朝他们点了个头,就急匆匆的走了。程启思望着钟辰轩说:“你跟那个青山医院的院长很熟吧?”
“我这就打电话去问问。”钟辰轩说。他在手机里翻了一会,把电话接通了。“喂,费西,是你么?我有事找你。……你们那里有没有一个叫余恩的医生?有?……嗯,我想要他的联系方式。为什么?以后再告诉你好了。嗯,你等等,我记一下。好,改天我会来的,再见。”
钟辰轩挂断了电话,开始拨另外一个号。程启思一把把他的手机抢了过来。“让我来,让我来。”
电话很快就通了,那一头是个很平凡的男人声音。“喂?哪位?”
“余医生么?我姓程,是警察。我们现在有桩案子,需要你提供一些资料。”程启思单刀直入。对方显然对于他的自报家门有些措手不及,过了好一阵才说,“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程启思犹豫了一下,说:“你认识吴均明吴老先生么?”吴均明的死,警方并没有要求保密,过两天想必报纸都会大肆报道。何况余恩是吴均明所提供的那笔基金的管理人,这件事他迟早都得知道的。
余恩又楞了一下。“认识,我跟他女儿以前是同学。他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