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此刻,很难找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萧键低沉的心境。
每当夜晚来临的时刻,忧郁、低迷、孤寂、落寞……犹如癌变的造血干细胞,在萧键被阴郁吞噬的骨髓内无休止的裂变,然后随着被幽灵污染过的血液开始扩散,然后一点一点侵入他的身体,最后吞没他的灵魂。
不知何时萧键喜欢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地窖一样阴暗的卧室内,听着忧伤凄美的歌曲,默默的流着眼泪。
“繁华声,遁入空门,折煞了世人……。”
有时候萧键觉得自己是一个忧郁的王子,在空旷的天空,望着冰冷的大地,独自流着孤独的泪水。有时候萧键觉得自己是一名孤傲的剑客,流浪在险恶的江湖,苦练一种名叫‘无情’的剑法,却被多情的人牵挂。但萧键更多的时候,觉得自己是一只刚跳出枯井的青蛙,一心向往着绚烂的晚霞,然而在跳出第一步的时候被冷血的人类残杀。
也不知何时萧键喜欢上一种名叫“香烟”的东西,在漆黑又凄清的夜晚,关掉狭小的房间内唯一一盏昏暗的灯,关掉正在放着歌声的音乐播放器,用打火机刺眼的火焰,点燃寂寞如他的残烟。
然后一根接着一根,然后又是一根。
在漆黑的房间内,背靠枕头,凝视着烟头大小如黄豆的火点,一点一点的将白色的香烟,化为灰烬。然后静静的听着心脏有气无力的跳动,任凭残余的灰飘落到胸前,飘落到衣服上,然后飘向整个床单。
深深的一口气吞进霉味和烟味混杂的气体,萧键原以为会呛出两行汪汪的眼泪,当他用尽所有的力气,将污浊的气体吞进肺部时,才发现身体并没有出现想象中的反应。
似乎记得有人说过:“心若麻木,身体就会麻木”,伸出手臂,将火红的烟头,烫向泛黄的肌肤,萧键才发现确实如此。
“单调无味的日子一遍一遍的重复,重复,再重复。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岁月老去了我青春的容颜,却没有换来期待的岁月,哪怕只是一瞬间。”萧键拿出日记本这样写到,但究竟想要什么,萧键自己也说不清楚。
寂静的夜里,萧键就这样静静的躺在床上,静静的望着远方,好像什么都想也好像什么都不想,但总是抑制不住自己去想。
透过狭小窗户,望向遥远的苍穹,寂寞的北极星恰好映入眼帘,然而天空的尽头依旧一片黑暗。
初秋的夜空,有一颗的并不太闪亮的流星悄悄的划过,接着微微的亮光又被黑暗无情的吞没,那一闪即逝的光芒似乎从不曾出现过。
整个夜晚,萧键似乎都这样静静地,静静地,然后静静地。任忧郁一点一点的蚕食心脏,蚕食身体,蚕食灵魂。
可悲的是,萧键似乎很心甘情愿的沉溺在这样寂寞的夜色里。
他就这样将自己封闭起来,关在这个密不透风的地窖里。等待着身体一点一点的发酵,再发酵,直到全身溃烂,爬满一身的蛆虫。
萧键似乎觉得这样的人生有点可悲,突然想改变如此压抑的人生,却发现自己早已体无完肤,全身上下找不到一滴鲜活的血液……。
(2)“咣,咣,咣……”
一大早,萧键的耳朵里就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像是寂静的马路上,突然响起了一声响亮的汽鸣,然后声音在耳郭处汇聚,然后像针一样的突然扎进耳膜。
噪杂的声音让萧键觉得极不舒服,一下子就没有了睡意。身体坐起来,用力伸了伸懒腰,听到后背骨骼相撞时啪啪啪的响声。拿出手机看了一下表,六点十分。
还很早,还可以继续睡会儿。
“哥,快起来了,该吃药了。”萧键刚想躺下睡会儿,就传来妹妹萧媛的催促声。
萧键翻开了被子,穿上了大裤衩,找了半天才找到了滚落在墙角的拖鞋。
“吱”的一声打开了门,一下子看到了门口正端着水杯的萧媛。
“咳、咳、咳……,哥,你昨晚又抽烟了?”打开门的那个瞬间,萧媛就被房间散发出来的烟味呛出了两行眼泪。
萧媛揉了揉眼睛,往房间内走去,在进门的时候,伸手按下了房门后的开关。
昏暗的房间内,唰的一下子亮了起来,白炽灯火热的光芒,瞬间照亮了卧室内的每一个角落。萧键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觉的扑面而来的光线让略带疲倦的双眼有些刺痛。然而,下一秒钟就看到了一片狼藉的卧室:换洗的衣服乱糟糟的卷在墙角,被子上、床单上沾满了零落的烟灰,满屋的烟气,像北京的雾霾一样的笼罩了整个房间,模糊了人的视线……。
看到眼前的情景,萧媛不禁两眼一红,流出些许酸楚的眼泪,接着又用衣袖赶紧拭干了脸颊上的泪水。
曾几何时,眼前的颓废的青年,还是一个活力四射英气勃发的孩子。
她清晰的记得十年前的那个下午,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稚嫩的小手中握着两颗大白兔,然后伸向她,他说:“给,给你吃糖”。她伸出手接过,然后她看到他微笑的嘴角边,勾勒出了两个浅浅的酒窝。
然而,回到家后,母亲却问自己是否喜欢那个浓眉大眼的叔叔,也就是他的父亲。
不久,他的父亲变成了她的父亲,而他的母亲因丈夫的背弃从镇上最高的楼顶上一跃而下,鲜血染尽了小镇的街头,也染尽了他幼小的心灵。
后来,他跟着父亲,到了自己家,变成了她的哥哥。只是,从那以后他嘴角边那两个浅浅的笑容从来没再出现过。
萧媛从药片上抠出两颗白色的药粒,像极了第一次相见时他伸手递给她大白兔的情景,然后对萧键说:“哥,快把药吃了,水都快凉了。”
萧键接过萧媛递出的药粒,然后看到了萧媛左手中透明的玻璃杯内冒出的白色的雾气,白色的雾气一缕一缕的融入到屋内的雾霾中,然后一点点的被雾霾吞没,再吞没。
萧键把那两粒白色的药粒放到自己口中,拿起萧媛手中的杯子,猛的灌了一口,然后,又把杯子有递回萧媛的手中。
那两粒白色的药名字叫做:唯他停。
有一次,萧键专门上网去查了一下药物的说明书,第一眼看到屏幕上出现的是:“唯他停,又名盐酸舍曲林,适用于治疗抑郁症的相关症状……。”
“哥,我把杯子送回去,一会儿再来帮你收拾房间,你准备一下去上学吧!”没等萧键答话,萧媛就转身走出了房间。
看到萧媛走出房间后,萧键转身进入了屋内的洗手间,然后打开马桶盖,把刚才放入口中的那两颗白色的药粒吐了进去,然后用力按下了马桶上两个并列的银色按钮,然后就看到那两颗白色的药粒,在水流的冲刷下,在回旋的出水口,顷刻消失的无影无踪。
(3)初秋的早晨,天气已有些微微的寒冷,但萧键依旧身穿一件单薄的T恤,像往常一样背着书包,步行在去往二中的路上。
二中是萧键所在县城里的一所高中,也是这个县城里唯一一所高中。建校已有五十多年了,然而学校的教学质量却和悠久的校史形成鲜明的对比。像被下了诅咒一样,每年高考,考上本科的学生(包括艺术生、复读生)加起来依旧是零到九的某个数字。
有一年高考竟然一个不差的全部落榜,老百姓调侃说学校被剃了光头,所以从那以后,二中有了另一个响亮的名字——少林寺。
市区离县城不算远,开车一个小时就可以到达,然而市里却有十几所不错的高中,所以中考时考的还不算极差的学生,大多都被家长送往市里的高中。在他们看来,送孩子去市里读书,不仅仅关乎孩子的未来成绩,也关乎自己家的面子。
然而就在竞争度如此小的情况下,萧键中考的分数距离二中的最低标准还是差了五点五分。要不是因为二中因招不够学生而下调最低录取分数线,也许此刻的萧键正混迹于江湖某个阴暗的角落。
家离学校并不算远,其实也不算近,步行大约需要半个小时,而骑自行车只需要十几分钟。
刚进入高中的那会儿,萧键每天上学都骑着一辆进口的山地车,阳光下,天蓝色的山地车散发着奇异的光芒。帅气飘逸的发型、精致无暇的脸庞、忧郁伤感的眼神,经常让路边的一些胸大无脑的女学生侧目注视,然后忘记了前行的方向。
有的女生甚至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向已经骑车远去的萧键大喊一声“帅哥,那个班的?”。
萧键始终目不转睛的望着远方,从来不曾回头去理会那些无知的少女,任凭少女的声音淹没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淹没在书声琅琅的校园里,淹没在朝霞和夕阳不断交替的古道上……。
也许是太过于显眼了吧!
不久后的一个下午,萧键准备回家的时候,发现自行车的轮胎被抽去了气门芯,天蓝色的车身上还有几处凌厉的刀伤,很明显是人为因素。
从那以后,萧键就把自行车封锁在家里,从此步行着去学校。
他之所以不去骑自行车,并不是因为他怕了那些嫉妒他的人,而是因为他不想过于显眼。他的人生一直都是孤独的,从不想让过多的人关注到自己。
他希望一直卑微的活着,甚至是卑贱的活着,不管是从前还是以后,都这样一个人静静的享受自己独有的寂寞。
因为他知道世界上没有一个人真正的懂得自己,了解自己。
也许他一直都期望生命中会有这么一个人,但这个人至始至终都没有出现过。
萧键走的很快,步伐也很轻盈,因为他的书包很轻,书包里只有一本书,一本物理参考书。
他之所以学习物理,并不是因为自己喜欢物理,而是因为陈伦的物理太差。
曾在一次模考失利后,对着自己哭诉,他说:“萧键,如果我物理及格了,一定不会在倒数五名之内,也一定不会被班主任调到教室的最后一排。”
陈伦,他的同桌,一个寂寞如他的男孩子,萧键决定去帮助他。
(4)萧键刚走到教学楼的门口,就听到刺耳的预备铃声响起,然后他就看到周围原本慢慢悠悠的同学们,突然像打了鸡血一样,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向各自的教室。
原本和他并排而走的同学们,转眼间就出现在十几米外,然后身边的位置又被后面冲上来的学生代替。萧键的身体,被蜂拥而入的同学挤压的变了形状,胸腔好像承受了千斤重的压力,他感觉自己呼吸渐渐有点困难,甚至感觉到自己随时随地都有可能窒息。
就像是看电影一样,本来正常的播放速度,突然一下子被加快了五六倍。
萧键很难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费了极大的力气,从拥挤的人群中钻了出来。然后走到墙脚处,脚步停了下来,然后一个人静静的站在那里。
刺耳的铃声足足响了半分钟,萧键却感觉像是过了半个世纪。
铃声停止的时候,原本拥挤的走廊里已空无一人,前几秒钟还人声鼎沸,而现在却静的有些发冷,心脏好像突然一下子被人抽空了,孤寂之感瞬间侵袭了全身。
抬眼望去,楼梯的第三个台阶上有一个略微泛黄的日记本,萧键走上前,弯下腰将它捡起来。他想,这应该是某位匆忙上楼的同学,在簇拥的人群中一不小心被挤落的吧!
萧键顺手打开日记本,看到一页密密麻麻的正楷字,字迹清秀,笔锋婉转,很明显是女生的字体。萧键没有去看字的内容,因为他觉得私自看别人的日记总是一件不光彩的事情。
迅速将笔记本翻到第一页,“沈玥”两个字赫然映入眼帘,这两个字是用签字笔写的,苍劲有力,像是出自一位书法家之手。
“沈玥……沈玥……”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到过,怎么感觉到如此熟悉呢?萧键心里泛起了疑惑。
“对了,沈玥是班里的尖子生啊!”萧键终于想起来了。
萧键在学校向来没有朋友,即使是同班同学他也懒得去记他们的名字,不过“沈玥”这两个字,经常被老师提起,久而久之,自己也有些耳濡目染。
“喂,这位同学,站在那里干嘛!还不快去上课。”略带秃顶的教导主任,从办公室出来,恰好看到了空荡的走廊里的萧键。
萧键仿佛没有听到他说的话,他只是专注的凝视着“沈玥”两个字。
“喂,说你呢?”见萧键没有反应,教导主任又补充了一句,不过这一句明显夹杂了一些愤怒的语气。
“哦,知道了”过了几秒钟,萧键才合上手里的日记本,向楼上走去。
当他迈出第一步的时候,身后传来教导主任恶狠狠的声音:“神经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