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跑在最前面,就是端着枪一直跑,那几秒钟是我一生中感觉过得最慢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想着:"我是班长,我得带头冲,要死,也得先死我……"很快乔俊超过了我,冲到了最前面,眨眼工夫便把我们落了一大截。也就是我们几个发起冲锋后几秒钟的样子,敌人的机枪也响了。我能感觉到子弹呼啸着从耳边飞过,没准哪发就是给我准备的。
乔俊投出一枚手榴弹,硝烟还没有散尽,我们就已经冲过了开阔地,乔俊已经接近了战壕。正当他的右脚刚刚踏上壕边时,一个趔趄栽了下去,重重地摔在战壕下面的一个土坑里。二排长他们也开始通过开阔地了。我们不停地把一排排的手榴弹投向战壕,用不间断的爆炸来压制敌人的机枪火力。这时,乔俊又突然从土坑里跃起,像头受伤的豹子,几步便蹿上了壕沿。他在烟雾中紧紧抓住了敌人一支发烫的枪管,死命地往上举,往回夺。同时,头也不回地大喊:"班长……快上啊!"敌人的机枪手也紧抱住机枪不放,跟他来回争夺。乔俊左手攥着发烫的机枪枪管,右手用步枪托狠砸着敌射手的盔式帽。我跳入堑壕,发现此时敌机枪副射手正用冲锋枪对着乔俊,便当即给了他一梭子弹。子弹从右腋下钻了进去,第一次杀人,相距还不到4米。可是,那家伙在倒地的那一刹那也扣响了扳机,乔俊在弹雨中抖动了几下,便一头栽倒在堑壕边上。二排长他们利用乔俊打开的口子也冲了上来。一个越军猫着腰刚要钻进壕壁上的猫耳洞时,便被一班长一刺刀扎在肩膀上,接着,二排的一个小战士上去就是一枪托,那越军顿时瘫软在地上。
副连长带着三班、四班也把战壕两端占领了。他跑过来,命令我班迅速做好爆破地堡的准备。趁这机会,我赶紧拉着"眼镜"去找乔俊。乔俊抱着步枪侧卧在堑壕下面的土坑里,蜷曲着身子,轻声呻吟着。上衣前襟和一条裤管都被血水浸湿了,他身中四弹。我急忙解开他的衣扣,锁骨下面的伤口,随着呼吸还不断地涌着血。右腿膝盖附近的弹洞周围凝聚着黑乎乎的血块。
"眼镜"紧咬着嘴唇,脸色苍白,没有一点血色。颤抖着的双手撕了几次才把急救包撕开。我叫"眼镜"托起乔俊的上身,小心翼翼地给他包扎。可锁骨下的伤口怎么也止不住出血。我让"眼镜"按着,一步也不准离开。然后,我提上乔俊缴获的机枪转身翻进了战壕。
这时,山头上出现了短暂的寂静,静得简直叫人透不过气来。我们已经做好了冲锋的准备,越军似乎也在等待着我们的冲锋。二排的两名爆破手在全排的火力掩护下,跃出战壕,敌人依托着地堡,有目的地射击着,两名爆破手相继中弹负伤。吴岗把六枚手榴弹缠在腰间,又用绑腿将三节爆破筒捆在一起,第二次跃出了战壕。全排的各种火器,比先前更凶猛地吼叫起来,用火舌舔着地堡的入口和射击孔。我手上的机枪也对着地堡的射击孔不停地射击。这时,"眼镜"哭着跑了过来,我心里咯噔一下子。"眼镜"不住地摇头,我火了:"你不看着他,跑这来干什么?"他扯着嗓子哭叫着:"看什么?看着他死?"就在这时,一发流弹击中了"眼镜"的头,他扑通一声倒在地上,死亡就在瞬间发生。就这样,我眼看着自己的战友死在我的面前。
与此同时,高地上传来了剧烈的爆炸声。接着又是一阵手榴弹的爆炸声,紧跟着又是一次大爆炸,敌人的机枪戛然而止。我和战友们顶着灼人的热浪冲了上去。吴岗拖着一条伤腿在硝烟里摸索着。
最后,我们攻上了满目疮痍的高地。在战壕和残毁的工事里一共找到32具越军的尸体和一些令人作呕的尸块。我也失去了乔俊、何国庆等13位战友。我带着几个战士去看乔俊,他不知什么时候坐了起来,原本开朗乐观的脸庞憔悴得叫人难以辨认。我摸了摸他的胸口,血已经凉了。多年以后,早已脱下军装的我常常在梦中惊醒,时常想起乔俊、何国庆他们。
24日的战斗,使我们这些初上战场的毛头小子,开始成熟起来,机警起来。依旧有人惧怕死亡,可更多的还是仇恨。朝夕相处的战友,转眼间便撇你而去,特别是那些有老乡在战斗中牺牲的战士们,他们所要承受的,要比我们这些人更大一些。在接下来的两天里,我连又参加了几次小的战斗,基本上就是搜剿、掏洞子之类的。我们以轻伤四人的代价,毙敌19人,俘敌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