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知道西龙几乎什么都懂,对音律也很有研究,但是没有人知道他有一副这么好的嗓子。这是西龙第一次开口唱歌。听说在基欧有一种动物叫孔雀,在求偶的时候,会张开美丽的翅膀,没有想到,西龙在失恋的时候,却会展示他的好嗓子。
唱到一半的西龙没有再唱下去,他看见依维斯的眼睛较往常更加的红了。那不再是凝固的红色,而是闪烁着滚动着的红色;那不再是无情的红色,是伤痛的红色,是让人看见会跟着一起伤痛的红色。
依维斯叹息一声,轻轻闭上他微微有些发痛的眼睛。是什么自脸颊滑落?那样晶莹剔透,那样滚烫又那样冰凉?划在脸上,冻得表情麻木,又烫得那么灼痛?
“是什么?是什么?究竟是什么?这从未有过的感觉,这完全无法捉摸的感觉!”闭上眼睛的依维斯在心底一遍遍地问自己。
停止歌唱的西龙看见,依维斯流泪了。
无论多么残酷的训练,无论受到多么苛刻的责骂,无论受到什么委屈,从来不会有任何表示的依维斯。从前,他以为这辈子永远不会流泪的依维斯,对着今夜这特别清晰的月亮,流泪了。
西龙终于知道,他们两人当中,究竟哪一个更伤心。
不过,西龙没有安慰他。因为他知道只有痛苦才能让一个人真正成长。而成长和痛苦永远都只是自己一个人的事,别人是无法插得上手的。
就好像一部戏剧,看的人可以叹息,可以开心,可以感动也可以无动于衷,甚至破口大骂。但是,仅限于此,除此之外,你无能为力。最多,就是离座,不看下去。无论如何,你不能改变剧情,因为,你永远只是个观众。
在恋爱里,没有天才可言。只有一点痛苦,一滴泪水的积累,才能一步步地明白恋爱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去睡了,我的眼睛好痛。”依维斯说道,走到床上。
“是啊,应该睡一觉,睡醒眼睛就不痛了。”西龙说道。
“那,天亮的时候,你去不去送行?”过了一阵,西龙又问。
“天亮的时候,我的眼睛可能还是什么也看不见。”依维斯说。
“那你有什么话要我转告吗?”西龙问。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依维斯说。
“哦。”西龙说道。
天亮的时候,所有的人都来给阿雅送行,除了依维斯。
“看到你,我真高兴。”阿雅拖着西龙的手说。
“祝你们幸福!”西龙强装笑脸,说道。
“谢谢。”婆兰和阿雅一起笑着说。
“有空来看我们。”婆兰说。
“我会的。”西龙说。
“依维斯呢?”阿雅他们就要出发了,但是依维斯还是没有出现。
“你在等他?”西龙问。
“是啊。”阿雅说。
“我想他可能不会来了。”西龙说,“昨天我和他在一起。他好像被月亮晃到了眼睛,一直喊痛,到现在都看不见东西。”
“他会这样的吗?我以为他还是个孩子。”阿雅低下头来。
“就是因为他还是个孩子,所以才会这样。”西龙淡淡说道。
“他......有什么话要你转告吗?”过了一阵,阿雅又问。
“......有。”想了想,西龙说。
“是什么?”阿雅赶忙问。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西龙说。
“哦......”阿雅不再说话。
阿雅又等了一阵,一直等到即将中午,依维斯都没有出现。他的眼睛不一定是看不见东西,但是,他的眼睛一定是不认得来到这里的路。
“他们一定好失望。”看着婆兰与阿雅蹒跚而去的身影,西龙心想。但是西龙并不同情他们,因为他知道如果真的要同情,那么这个世界上至少有两个人更加值得同情。
在阿雅离开不言山的最后一刻,依维斯都没有出现。在此之后,一连三天,也没有人看见依维斯走出房间。敲门,也不让进,就是达修也不例外。
这种情况一直到维持到圣历2106年4月26日,这一天达修再次来到依维斯的房间门外。
“依维斯,开门。”达修说道。但是屋内没有人说话。
“依维斯,我数三下,如果你不开门,我就要撞开了。”达修说道。
“一!”达修数道,门打开了,站在门外的众人终于看到了依维斯。他耸耸肩,难得地笑着说道:“我没事,只是眼睛痛,见不得光,让大家担心了。”
依维斯很少笑,但是只要一笑,所有的人总是会跟着一起笑。因为,要是连依维斯都笑了,那么一定是一件很值得大家笑的事发生了,但是这次,没有人跟着他一起笑。
依维斯真的长大了。虽然外表上,依维斯除了瘦削一些以外,没有什么太多的变化,并没有像大家原先想像的那样披头散发,泪眼迷蒙。但是,那一双淡红色的眼睛,让大家明了了一切。那目光里有的不再只是单纯,更多了一种坚强,一种痛苦之后的坚强。
众人见这样,都纷纷散去了,毕竟被一群人围着关心其实并不是很好的感觉。只有达修、修罗和西龙留了下来。
“师父,我想下山。”等到四人坐下之后,依维斯突然说道。
“啊?”达修有点吃惊地看着依维斯,随后又低下头,“其实这几天我一直有这样的预感。只是,当你真说出来的时候,我有点不敢相信。”
“师父......我。”依维斯面有难色地说道。
“不用解释了,为师明白你的心情。留在山上只会让你徒增伤心。”达修用手制止依维斯,又说道,“虽然明知道会有这一天,但是当这一天到来的时候,我还是觉得太早了。”
“唉———”站在达修身旁的修罗叹了一声。
“你打算下山之后怎么办?”达修问道。
“徒儿没有想这么多。”依维斯说道。
“山下和山上可完全不是一回事。依维斯,你一直在山上长大,对山下之事全不知晓,为师实在有些替你担心啊。”达修说道。
“也不是全不知情,平常也从西龙师兄的书里学到一些。”依维斯说道。
“书中得来终觉浅啊!”达修又说。
“那......”依维斯沉吟了起来。
“老师,那就让西龙和依维斯一起去吧,正好我也想去山下游历。”这时候,西龙插嘴道。
“唔......”达修沉吟一声,说道,“这样最好。”
“好吧,既然决定了,就不要再迟疑了。依维斯,你跟我来拿点东西。西龙你去收拾东西,依维斯拿东西回来之后,你们就马上出发,其他人我自会帮你们通知,你们就不用道别了。”达修突然站起身来,说道。
“啊?是,徒儿遵命。”刚听到达修的话时,西龙与依维斯两人都吃了一惊,他们都没想到达修会这么说。
西龙就回去收拾东西,而达修三人则走到了达修的房间。
“这本书,你要收好,不到万不得已、生死攸关的时候不要打开来看。”到了房间之后,达修给了依维斯一本由红色的布包着的书。
“是,徒儿知道了。”依维斯接了过去,放到怀里。
“跪下!”正当依维斯将书收到怀里的时候,达修又说道,依维斯赶紧跪在地上。
“从今之后,你就是一个真正的武者了。”达修双手捧着一把剑,放到依维斯的面前。
“师父!”依维斯一看这情形,忍不住哭了起来。在西方大陆,师父赠送武器给弟子,就象征着这个弟子已经传承了师父的衣钵,可以出师了,从此以后,他就可以以自己的名义纵横天下。要不然,就算闯出了名堂,也不能有自己的称号,只能说是“某某人的弟子”。不过,能够有资格获得师父赐予武器的,只有入室弟子,像行者这样的挂名弟子是没有资格的。这也是区别行者与入室弟子的一大因素。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依维斯,你何必如此。”达修哽咽着说道。
“师父!”依维斯一听此话,却是哭得更加厉害。
“唉———你出去吧。”达修挥了挥手。但是,依维斯俯倒在地,痛哭不已,根本就无法起身,只好由修罗将依维斯扶到门外。
到了门外之后,收拾好东西的西龙正在等着依维斯。一到门外,依维斯就由西龙扶着走下山去。
“老师,你为什么这么急着送依维斯走呢?众师兄弟们连送行的时间都没有。”回到房间内后,修罗不解地问达修。
“哪怕是只晚一分钟,我也担心自己会改变心意将依维斯留下来。”达修说道。
修罗无语。
而另一方面,西龙扶着依维斯往山下走时,一路上依维斯都在哭,所以两人走得非常的慢。直到山腰的时候,哭声才渐渐止住。再接下来,依维斯的情绪也渐渐稳定下来。
到山下的时候,两个人已经花了将近大半个上午。
“我们现在该去哪里呢?”望着前面的大路,西龙问道。
“你还记得吗?”依维斯扶着路旁的一棵大树,问道,“从前,我们说过等到将来长大了,要一起从这里出发,去找我妈妈。”
“你要去找妈妈?只有‘冰雪幻梦’里有一定地位的人才知道该怎么通过蓝达雅与神圣之城之间的冰天雪地。但是,蓝达雅一向将那片冰天雪地列为禁地,禁止任何人通过啊。我们要去‘神圣之城’可不是那么容易啊。”西龙说道。
“我不是要去找我妈妈,失去将来的人有什么资格找寻过去?”依维斯说道。
“啊,这样?那你想去哪里?”西龙又问。
“去见那九个令阿雅哭泣的人。”依维斯说道。
“蓝达雅九大长老?好啊!”西龙开始有点兴奋了!
“谁令阿雅哭泣,我就令谁哭泣!”依维斯面无表情地说道。
“但是,现在有一个小小的问题。”西龙忽然想到什么,说道。
“什么?”依维斯问。
“你不久前好像刚刚答应罗撒前辈守护蓝达雅,但是现在没过几天你就去挑战蓝达雅九大长老。这中间好像......”说到这里,西龙没有再说下去,只是用手比划了一下,意思是,你应该明白我什么意思。
“我这样做就是为了守护蓝达雅!让这些人统治蓝达雅,是蓝达雅人最大的悲哀!”依维斯斩钉截铁地说道。
“说得好!”西龙抚掌大声说道。
“那就出发吧!”依维斯说道。
“好!”西龙精神一振,应道。
但是,依维斯抬起脚,却没有马上踩下去,而是望向远方。他在想:“这近在眼前而又感觉那么遥远的尘世,究竟是什么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