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一处不知名的山村,说它山清水秀太过抬举,只是个风景
平平的小村子罢了。村中少见青壮年,更多的是一些上了年纪的大叔大妈坐在门口吹家常,到了这个年纪的人儿都管不住嘴巴,总是说个不停,连带着那些鸡鸭狗都跟着瞎起哄。
我们的主角是村中唯一的教学点里的老师,也是村里唯一一位山村教师,名为燕木。是个有些瘦削的长相普普通通又带着乡土气息的青年男子,看上去都过了三十岁,实则刚大学毕业不久。
这个时候正是炎热的夏日,教室外的麻柳树上躲着知了聒噪不停,小学生们如何能听得进去。燕木正拿着书本,提着粉笔在黑板上写下歪歪扭扭的“爱”字,随即想到有些不对,赶紧用黑板檫将痕迹清理干净。这一幕被班里最聪明的学生看见,小鬼举了手,问:“老师,为什么写了又要擦去?”
燕木用握着粉笔的右手手背将眼角的湿润擦去,粉笔却因用力过猛而断为两截。
“老师哭了,老师哭了!”好事的无忧无虑的小学生们天真的笑了起来。
“老师怎么可能哭。只是沙子进了眼睛罢了。”
面对一群快快乐乐的小学生,如何奢求他们能懂自己。轻轻将教科书关上,放下了黑板擦,双手撑在讲台上,看着这些孩子的天真笑容。他打从心底里高兴,再次重申了一遍自己的信念,只在心底独自高声呼喊着:“我从不后悔。”
在他认为台下没有学生能懂自己,并将头偏向窗外,向着那片绿油油却又被炎炎烈日晒得金黄的草地望去,在小河的对岸一座孤零零的坟墓赫然映入眼帘。才打理多久,坟茔处又是杂草密布。虽不忍心去看,他还是停下了视线穷尽一切目不转睛看着那里,就是那里。
班长看着老师视线没有移动,成了一尊雕塑一般。这年纪小小的孩子明白老师的苦痛,冲着全班同学大声问道:“木头老师,你又想晴儿老师了。”
雕塑心底一颤,一直没有发作的压抑情感被这无心一语激发,刹那间尘封的过去是喷薄的泉水激荡在心底,将热情与悔恨消灭殆尽让他冷冷静静下来。
那位聪明的小鬼摸着脑袋,笑嘻嘻看着老师面无表情的脸:“这就是‘爱’吗?老师‘爱’是什么?我不懂。”
“你还小自然不会懂。等大些你就会明白,爱是一种药,是毒药,也是良药。”
台下的学生们无人能懂这句话的含义,毕竟远远超出了他们所能理解的范围。
说着这句话他苦笑,当年不就是自己不懂么?真是嘲讽。这一刻仿佛回到了当年,梦回当年。
从他的瞳孔打开了记忆之门,穿越历史积淀,到了十余年前,那时的燕木还只是个初中生。打扮还是那么土里土气,长相依旧普通得不能再普通,这是镇上的中学,是最好的中学。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又或者将来,在燕木心中这所学校至始至终都是极其美好的,这里承载了他最美好的回忆。
记得那还是04年开学之初,在父亲的陪伴下,燕木背着背篓带着竹子做的床板,和许多同学一样带着这身行头奔赴校园,开始初中之旅。
记忆中的学校有些破旧,纯粹泥土堆砌的操场在雨中泥泞,本是报名的好时节却落得天气如此,现在想来是应当感谢那个时候,因为就在那一天碰到了应该碰到的人儿,说来可能会以缘分来解释。
泥泞的操场,父亲带着燕木报名完毕,已是分别之期。从未离开父母的他在这一刻有些无所适从,本来以前和父亲还闹着小矛盾,在这一刻看着父亲离去的背影却有种天塌下来的感觉,多少年的隔阂在这个瞬间瓦解。他小跑着从背后搂住父亲的腰,那个如山挡在眼前的父亲从未想到会有这种瞬间,匆忙的脚步停下,雨冲刷。
“快回去,雨淋了会感冒。”
任性的燕木不会放手:“我要回家,我要妈妈。”
父亲淡淡一笑,摸着他的头,解开他双手:“你长大了终会自己去面对,父母帮不了一辈子。有空我和你妈会来看你。”
就这样,在雨中,第一次感受到了孤独和失落。
父亲的身影在雨中走远,离了他视线。垂头丧气的燕木走在操场,在土黄的地上发现一个同样和他孤单的钱袋,那时候钱包少见,一般都是自家长辈用布绣的钱袋,用花布再套上一条芝麻绳带在脖子上保证钱的安全。正巧那钱袋与燕木的钱袋是同样的花色,眼熟之下他捡起这钱袋本能打开一看,只有皱巴巴的五十来块,那时学校早上一碗小面只要一块钱,一碗肉丝只要三块,这五十已经够一周的用度。
捡起钱袋还有点贪婪的小开心,瞬间那种离别哀愁被这段捡横财的开心抵消,心底盘算着去买点什么小吃好呢。正蹦跳着往小卖铺赶,路过报名区,不经意间看到一个和他差不多高的小姑娘被她娘骂个不停,她娘真是个活脱脱的泼妇一般,小姑娘委屈得哭着不停。她娘却越来越来气,一个巴掌扇了过去。带着野蛮人特有的罗刹脸:“钱掉哪儿了!给老娘找回来!”
说着无意听者有心,钱袋掉了刚好自己捡了一个,燕木看那小姑娘可怜却又惦记着横财,一时间拿不定主意,在外边徘徊。突然间那小姑娘抬头一望,两人刚好视线相对,从她楚楚眼神中看到了惹人怜,于是乎燕木下了决心,拿出钱袋小心凑过去,生怕那个鬼婆一般的老娘会骂他个狗血淋头。
小心翼翼,压低嗓门:“你掉了多少钱?”
小姑娘两只手在身前挽个不停,被她娘骂得哭成了兔子眼,红肿可怜,单薄衣裳在雨中被风吹湿,露出略带枯黄的肌肤。见着陌生的少年,她同样也是压低声音,小心瞥了旁边的老娘一眼,见她急于报名这才放心和陌生人交谈:“五十三块五。”
不多不少,燕木将钱袋交给她,正好五十三块五。
几乎是噙满泪水,小姑娘十分感激:“谢谢谢谢!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燕木,可以喊我小木。你叫什么?”
“我叫甄晴。”
“那我叫你晴儿好吗?”
甄晴点头。随即燕木离去,这便是燕木与甄晴的第一次见面,那时年少怎会知道日后会有离别这么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