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多为家丑,故不好启齿。然你是仁厚之人,言之亦不妨。”僧氏极力使自己平静下来,苍然拭泪道:
“我父母轻信媒言,把我嫁了个烂汉。一进夫家,我就发现门风不好,度日艰难。我入冬过门,巴到岁尾,可谓年残食也尽。新正在迩,别人家里炊烟盛举,年货搬进运出,他家里冷火秋烟,酒肉无备。我父母是白手起家之人,常闻得他们教诲:‘贫富哪个是骨里带来的?致富靠的是勤俭善算。’我想:既然嫁了,当忍苦成夫,一心盘算着支持丈夫做个大商。我怀着身孕,日夜替人缫织,攒了些钱。又从我的嫁妆箱笼里拿出首饰衣服当了,还回娘家借了些钱,全部凑作本钱,与丈夫商量道:‘闻得东京帝都是个繁华所在,去那里经商,一来兼贩点城里的货物来乡里,二来觑个方便,觅个前程。’可喜丈夫欣然同意。我择了个吉日,把本钱交与丈夫。丈夫接过,欢然而去。这一去却久无音讯,我在家替他养老养小,担孤受寡。哪知他货一出脱赚到钱,就倒身在花门柳户,买笑追欢。渐渐与一个娼妓往来得密,相与日久,胜似夫妻,使我落得今日这个下场。”言罢,悔恨交加。
上官大娘听了,又恨又气,道:
“正应了一句话:你把他当人,他做鬼吓你。你人也太老实,他久去不归,京师又不十分遥远,你该有一点疑心才是。”
“原想家中如此困厄光景,料他不会乱来。后来,见他久去不归,我渐生疑忌,但我生性最不愿在疑似之间错怪人的,恐弄得夫妻争嚷,感情不和,往后不好过日子,遂打消了疑心,只是一心痴等。他第一次归家时,又肯和我睡,只觉得姿势情感有些异样,事后竟觉****瘙痒。那时年少又没有经历过多少事情,只当他在大京都看了甚么书,或听朋友说了甚么,才有此改变。第二次回来,觉得他好生冷淡,只当他生意不顺,心情不好所致。以后归家见了我时,越发觉得厌憎,时时寻是寻非地激聒。我精心为他烹了饭菜,他却拉着脸,嫌我做的饭菜没个正经味道,不是这道菜蠢甜之甜,就是那道菜蠢咸之咸。”
“那种男人!花柳病毒才是他们的美味佳肴。” 上官大娘语气愤激。
“正是如此。待他挑明,我也奈何不得,久闻:‘大凡走江湖的人,把客当家,把家当客。’不带回家,也就算了。哪晓得昨日丈夫竟把那娼妇带了回来,张口闭口唤她称心。要逼逐我出去,娶娼为妻,我不甘心走路。他们不顾女儿体面,夜晚到了床上,与那娼妇闹得满屋********。今日黑早又胡闹起来,把女儿都吵醒了。我也撕破脸皮,与他厮嚷,他却趁势赶我出门。欲去见官府,想来也是枉然。。。。。。”僧氏越说越无奈。
僧氏话尚未了,上官大娘激动不已,道:
“去见官府?当今是个声色世界,帝王将相无不纵情声色。民间广有私传,旧年新崩的天子哲宗,就是个宠妾灭妻的主。新君徽宗,少理国事,沉湎淫逸。与其姑夫王诜,过从甚密,这天字第一号风流浪荡鬼, 却是当今皇上的坐上宾。 两人经常一起光顾京城内有名的妓馆----撷芳楼。徽宗藏彭婆婆于禁中作乐,少不得王诜的撺掇。官府中的那班人,本是惯赌惯嫖之人。依我看,他们的浑家说不定比你还哀怨。谁来管你?”
“我少年嫁入夫家,不曾留心私蓄,眼下我身无分文。欲回娘家,想到僧家从无二嫁之女。何况往昔四邻求婚,我父母只是不允。而今我落得丈夫宁愿娶娼,也要弃我的地步。我若回去,连累父母兄嫂弟妹有何面目对人?我们母女两个无家可归,不死何待?”说罢,僧氏无奈极了,又伤心落泪起来。
“何苦落泪?有你这样遭遇的,又不是你一个。你想想,皇帝官家贪恋女色,庶民小子如何不大胆效仿?中国丑声充斥,如何不成声色世界?声色世界如何不生怨妇?蜀国公主的事,你晓得吧?蜀国公主是何等人物?不也做了个怨妇,郁恨而死。公主都是这等命运,我们不过是区区民女,又如何避免得了?”
蜀国公主是何等人物?大宋第五代皇帝英宗次女、第六代皇帝神宗之妹、当朝天子徽宗的姑娘(即姑姑),极富极贵,嫁了那个王诜为妻。这王诜善书画,此时又与皇亲国戚联姻,豪华无比,势焰非常。居然撇下妻子,在神宗所赐的宅第之中,纳妾买婢,广置歌儿舞女,隐匿妇人,恣意朋淫(即群聚作荒淫玩乐之事),宿娼养妓,无所不为。那些妾婢,受享公主带来的富贵,却恃着王诜的宠爱,任意顶撞公主。公主不想做怨妇状,大度含容,和气相与。毕竟自己备受冷落,为人妆点门面活守寡,心中郁愤,日积月累,害起病来。有道是:女子愈加可怜,男人愈加放肆。王诜见公主有病在床,不但不管她好歹,居然当面与妾婢们分外肉麻。公主虽博得个‘性不妒忌’的美名,年仅三十岁,郁郁不快而死。
“虽说只是区区民女,可也是父母的掌上明珠。想起幼时,父母闲时抱我坐在膝上,教我识字;百般玩耍,从旁教导。倍受爱惜,好有尊严!何曾这般遭人贱弃?”
“嫁了人,若男人品行不端,妇人讲不得‘尊严’二字。我嫁了人后,受气不过时,不是大声号恸,就是将身投地,将头撞壁。我好些年都是这样过来的。有何‘尊严’?”
“声色世界里,奸夫****硬是要把正气守志的人,折磨得没了自尊,没了性命,才罢甘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