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晴,微风。
和煦的天气让祭念故人也变的温暖,离别的悲痛经时间的洗礼转化成了温馨的重聚。
平日里人烟冷清的公募区今天人来人往,带着思念而来载着怀念而归,弥漫着花香和烟熏香味的空气中飘荡着淡淡的忧伤,更多的是对逝者的祈福和秉承遗愿的欣慰。
在熙熙攘攘的人影中有一个人已经在一块墓碑旁坐了很久,当东方的天空只有一丝微白时他就已坐在了这里,他要陪她一起看日出。
墓碑上贴着一张年轻女孩的照片,算不上绝色但也足够漂亮,女孩的笑容就像今天的阳光一样明媚,女孩的眼睛会说话,仿佛在说:“黍离,今天的日出好美,今天的风好柔和,就像你的眼睛,你的手,总会让我感觉到温暖。”
黍离,坐在墓碑旁的年轻人,寸长的头发稍显凌乱但看上去很自然,明亮的眼睛清澈而泓邃,他不笑的时候显得坚强而冷酷,当目光落到女孩的照片时嘴角就会翘起,浮现淡淡的微笑,融化了他的冷酷变作似水般的柔情。
柔和的微笑说不出的令人觉得亲切,这个时候他就像是一个邻家大男孩。
“我去年就说那片野蔷薇一定会越长越茂盛,呵呵,我没说错吧,今年又多了很多,前两天正好下了一场雨,用不了几天就会开花了,到时候你一定会很开心,有它们陪着你我也会开心,你本就最喜欢花开的时节。”
花儿含苞待放,花一般的人儿却早早凋谢,黍离的笑依旧充满柔情,发亮的眼睛闪过了忧伤和思念,留住了记忆中的欢笑和花开时的美好。
她最喜欢的还有他的微笑,所以他又学会了在她面前时刻保持微笑。
“你说人活着就要开心快乐,你不在我却又忘记了怎么笑,好像又回到了从前,可我发现再也做不回那个从前的自己了,因为你说过那个样子的我你不喜欢,所以我又学会了笑,学会了跟你一样快乐的活着,开心的度过每一天,可是,我真的好想你,好想你,楠楠。”
黍离抚摸女孩阳光灿烂的照片,手指在墓碑上名字的每一个笔画拂过,眼中闪现出痛彻心扉的痛楚,他似是不想让女孩看到一样低下了头。
“你知道么,我现在居然害怕黑夜,害怕一个人,这在以前根本就是不可能发生的,我竟变的这么懦弱……每晚我都会梦到你,那个时候就觉得你从来没有离开过我,可是,醒来后就是无边无际的空虚……”
黍离抬起头,柔和的微笑,墓碑上刻着名字:于楠楠。
“楠楠,你说过希望世界上没有坏人、没有人受苦,我给不了你一个这样的世界,但我会尽力给你一片净土,原谅我没有遵守承诺,你最喜欢这个城市,所以它要像你一样充满阳关,像你一样纯洁,善良……”
黍离呢喃着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话:“或许,这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事情了,楠楠,原谅我。”
“年轻人,你果然又来了,比我这个老头子还要准时,年纪轻轻能有这份坚持,很难得啊。”
一个颀长的身影映照在草地上,一位身穿藏青色唐装的老人来到女孩墓碑旁,两鬓斑白但不显老迈,反而让他有种老神熠彩的风范,特别是他的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正欣慰的看着坐在墓碑前的年轻人。
黍离闻声站了起来,收敛了微笑,似乎只有在女孩面前他才会表现出温柔的一面,平静的眼睛有着一丝疑惑:“老先生……?”
老人呵呵一笑,先对安息的人微微倾了倾身,而后看着女孩的照片说道:“好阳光的女孩,她是你的什么人?”
“爱人。”
黍离的声音平淡而黯然,老人点了点头,目光转向黍离:“如今像你这样衷情的年轻人可不多了,难得你每年清明都会来陪着她,可想而知你们曾经一定很相爱。”
“老先生也每年都来?”黍离的眼神有了一丝警惕。
“呵呵,我当然每年都来,还比你多来了两年,我那老伴儿已经走了五年了,在一起生活了大半辈子,头两年心里总是空牢牢的……”老人摇了摇头,又豁达的轻笑道:“渐渐地也想明白了,人啊不能一味的沉溺在记忆里,不论什么时候都该往前看。”
老人的话似乎另有深意,但黍离不为所动,看了眼不远处的一块墓碑,先前不经意的一瞥他记得老人是在那块墓碑前,收回目光说道:“老先生的记忆力很好。”
“人虽然老了,但好在脑子还够灵光,这还得益于我那老伴儿以前对我的监督,保持好习惯还是很有必要的……呵呵,有点扯远了,我能记住你倒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老人依旧笑呵呵的说:“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就像一团火,相隔这么远我都能感觉到你身上的戾气,想必是因为女孩的事情让你对整个世界都充满了仇恨,当时我就很意外,究竟是怎样的感情会让一个人产生那么强烈的仇恨,所以就特意留意了一下,之后想忘掉也忘不掉了,第二年还有点期望能再见到你。”
黍离当然记得,那一年不仅是心里,他整个身体里都燃烧着仇恨的火焰,在仇恨中度过每一分、每一秒,也就在那一年他又一次忘记了怎么笑,忘记了这个世界还有光阳,还有一种情感叫快乐,记住的只是思念、痛苦和仇恨。
“第二次在这里见到你,你就像一块冰,与第一次的反差之大更让我意外,简直就是从一个极端跨越到了另一个极端,老头我不是自夸,这一辈子也算是阅人无数,可还从没见过你这样的年轻人,一个人要从表面上改变自己并不难,但从心性上转变……我活了这一大把年纪也不认为能做到,那个时候你的心和你的世界恐怕都是三九天的冰雪。”
是的,那一年他冻结了思念,冻结了痛苦,冻结了仇恨,冻结了心也冻结了自己的世界,可他冻结不了时间,冻结不了记忆中的画面,时间在流逝,画面逐渐遥远,这种无助比思念和仇恨更折磨人,若非寒冰封心,他的心在那一年真的就碎了。
“呵呵,说来惭愧,今天我脚步匆匆却不是急着来见老伴一面,而是想着你肯定会来,没想到的是你又让我意外了一次,现在的你就像今天的天气一样,风和日丽,心也平了,气也静了,有点在冰火中重生的感觉,让我不禁的认为,以前的两年这块墓碑下埋着的不只是女孩一个人,还有你。”
老人的话让黍离感到震惊,只是三次见面竟然就把一个人长久以来的转变洞悉的丝毫不差,让他不由的细细打量起了老人,一身唐装纹丝不皱但不是新的,显然是经过了认真的洗烫,脚上的布鞋恐怕已穿了五六年但依旧如新,让黍离的脑海中闪现出一个画面: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太太戴着老花镜,在阳光下趁生命最后一段时间为自己的老伴一针一线缝纳着布鞋。
老人花白的头发梳的很整齐,面态慈祥且神采奕奕,黍离有点拿不住老人的年龄,看似在仅年过花甲但感觉已在杖朝之年,这样一位一丝不苟的老人只要看一眼就知道必是满腹才学,而且还有如此敏锐的洞察力,恐怕绝非“不简单”一词那么简单。
“老先生神目如炬让人佩服,晚辈这几年的心境的确多有起伏,但也不似您说的那么传神,时间的确能改变很多,让您见笑了。”无形的黍离对老人心生尊敬。
“人都认为时间的最无情的,但其实时间才是治愈一切的良药啊。”老人感叹,敛神又道:“俗话说良药苦口,只要能忍受难以下口的苦涩把时间这副良药吞下去,呵呵,虽不说是包治百病,但药到病除的效果还是立竿见影的。”
“老先生的话寓意深刻,晚辈会记在心里细细体会。”黍离谦谦说道。
老人点头,眼中又多了一份赞赏:“就凭你这份心性,三年时间能有这么大的转变也在情理之中,现在的年轻人之所以越来越毛躁就是缺乏心性,和本质的磨砺。”
黍离受宠若惊,轻笑道:“老先生谬赞了,晚辈愚昧俗人一个,什么心性磨砺的实在不值一提。”
老人对他笑而不语,来到墓碑前,和蔼的看着照片上的女孩,说道:“孩子,虽然你我素未谋面,但从他对你的感情就能看出你是个好孩子,在这里的几年肯定睡的不安稳吧,现在好了,你可以踏实了,他活过来了。”
他一直活着,但这三年却如同跟着女孩去了另一个世界,现在他回来了,三年后他活过来了!
一股暖暖的春风轻柔的吹来,女孩的笑更加灿烂,黍离里的心感到了恍如隔世的温暖,眼角被吹的湿润了……
此时一阵余惊转喜的清亮声音传来:“爷爷,原来你在这里呀,怎么一个人到处乱跑呢,可吓死我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