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越坐在会议室里，表情自然略带笑意，和几年前相比，他更加成熟自信。他旁边是一位穿着粗布麻衣的中年男人，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他就是被穆嘉放鸽子的采访对象——李沛旭。
“没想到您会来。”老曹主任憨笑着。
李沛旭是老曹的偶像，老曹给他起了个外号，叫“神投手”。穆嘉当初报选题时，老曹激动得像见着鬼了。
“穆记者临时有事，人之常情。何况后来的那位记者也很出色，还想出了合作的点子。”马越装作不认识穆嘉她们。他越是老练，穆嘉就越忍不住想起曾经他拙嘴笨腮的样子，一没忍住就笑了出来。
“穆记者想到什么事了，这么开心？”李沛旭说话慢条斯理。
“穆嘉，又开小差了哈年轻人注意力怎么就这么不集中呢？”老曹平时对穆嘉挺好，但估计她这两天太过分，惹得老曹开启了话痨模式。
分手后第一次见面，穆嘉在马越的注视下，狼狈不堪地挨着领导数落。
“沛旭，你怎么来了？”会议室门开了，严正龙走了进来。
李沛旭笑道：“小龙，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在这里上班啊。优秀的人才总是会聚集到一起嘛！”严正龙瞟了穆嘉一眼，她立刻识趣地逃出了会议室。纪莹莹正站在门口，她俩正好撞个满怀。
“我靠，你出门不带眼睛啊，撞死老娘了。”
“怎么样，你俩争出个胜负了吗？”穆嘉拍了拍她的脑袋，刚才严正龙心情不错，她觉着俩人应该化干戈为玉帛了。
纪莹莹咒骂道：“这个贱人，把我踢出合作了。”
“为什么？没有你哪来的合作。”
“他说对方只要求他和你代表咱公司参加合作，没我的份儿！”纪莹莹本来是想单独跟严正龙表个态，关于他当顾颖小三这事儿绝不声张。谁知还没等她开口，严正龙先来了个下马威。
纪莹莹本想当场发作，但她深知新官上任三把火，绝不能给严正龙任何整自己的把柄。她默默地认了这个亏。
“还好。”纪莹莹故作轻松道，“咱俩有一个在这项目里就行。唉？你怎么出来了？”
“还不是被老曹骂出来了，而且我在里面怎么都不自在。”穆嘉像个蚊子般哼哼着。
“马越道行这么大啊？”纪莹莹嗓门大了起来，周围同事开始注意我们。
“你小点声。”穆嘉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儿。
“我听严正龙说，李沛旭这次点名让你参加合作。他是不是要潜规则你啊？“纪莹莹露出了八婆本性。
“滚！”纪莹莹乖乖地滚开了。
为了弥补纪莹莹，穆嘉把李沛旭的专访让给了她——毕竟这也是她去做的采访。为了完成采访任务，穆嘉只好再次求助顾颖，让她帮忙再联系点财经大腕儿。顾颖则把这项任务交给了严正龙。
“刚才你在会议室里出什么丑了，曹主任这么骂你。”在采访的路上，严正龙好奇地问。
穆嘉惭愧地说：“我放了李总鸽子，骂我是应该的。”
“我还以是跟马越有关。”
“你怎么知道马越的？肯定是顾颖姐告诉你的。”穆嘉不希望上司过于了解自己的感情生活。
“顾颖是让我替你把把关。”严正龙八卦起来和纪莹莹不相上下，“我听顾颖说了你俩的情况。当初你们还年轻，分手也只是一时生气造成的结果，也许现在还有挽救的机会。不过，现在你要清楚两件事。一是要保证自己的工作不能受到干扰，二是要慢慢确定对马越的感情。一边是你的饭碗，另一边是你的生活，你要保持好平衡。”
虽然被一个还不熟的人教育到要好好处理感情有些奇怪，但穆嘉对严正龙的好感度立刻上升不少。“我真羡慕你，可以这样理性地面对感情。”
严正龙自嘲道：“如果我理性的话，那地球上就没有感性的人了。”
“今天咱采访谁？”来到北京，穆嘉的工作态度有了明显变化。以前她可以不吃不喝准备采访；现在她更像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严正龙告诉穆嘉采访对象是一个熟人，穆嘉勉强说了几个财经界还算得上互相认识的人，却被他一一否定。
他们开车来到了798附近的一间工作室，这地方外檐装修朴素得甚至有些简陋，若不是严正龙指点，穆嘉连大门都找不到。进门后，一块木牌子完全吸引了她的注意力——顾超工作室。穆嘉盯着半天，仿佛身在梦境。
“你找到顾超了？”顾超是顾颖的哥哥，三年前，他离开故乡，从此下落不明。
“什么叫找到，他又没失踪。”
“可是所有人都找不到他，连顾颖……”穆嘉恍然大悟，顾颖怎么可能不知道，只是不想告诉她罢了。
工作室里走来一位长发女孩，身着高档职业装，梳着干练的马尾，带着昂贵的黑框眼镜，和这里的气氛十分不搭。
“妖妖，这么早。”严正龙打了个招呼
“总得有人早到，否则怎么会有人迟到呢。”这个被严正龙称为“妖”的女人气势凌人。严正龙连忙做介绍，原来她是顾超的律师兼经纪人。
妖妖对严正龙说：“我给你安排了这次专访，你是不是也得为我办点事儿？”
“什么时候学会要挟人了？”严正龙示意穆嘉进去完成工作。
顾超的工作室非常敞亮，木头的味道充盈着整间屋子。屋里只有一个人，正带着口罩和防护镜修理着木头。只需要看身形，穆嘉就认出了他。
“超哥。”
他看见了她，停下手中的事，摘掉了口罩和防护镜。
三年的时间在他脸上写下了岁月的痕迹，他已经没有穆嘉记忆中年轻的样子。
她设想过无数种与他重逢的场景，她以为见到他会百感交集。然而，当他活生生站在面前时，她只有委屈。
从见到他那天起，穆嘉就开始了毫无结果的单恋。
他比她大三岁，性格沉稳更像是她的长辈。顾颖说穆嘉会喜欢他，完全是因为她自幼是个孤儿，没有感受过父爱。
“你去哪儿了？”在顾超面前哭，是一件忒丢脸的事，因为他总是那样镇定，可是穆嘉还是没忍住。
“怎么一见面就掉眼泪，你毕业了吗？”顾超擦干了她脸上的泪水。
“我工作都换了两份了。”
“多换换环境也有好处。现在的工作喜欢吗？”他是如此的温柔，却又如此的生分。
“这么多年你跑哪去了？”妖妖和严正龙就在外面，穆嘉告诉自己要保持冷静。
“今天专访的主题是什么？”顾超仍然转移着话题，穆嘉的耐心一点点被耗尽。
她早已经忘记了本职工作，她只是想弄清楚这些年他去了哪里。
当初面对他还会脸红的穆嘉早已长大，她曾经体会到失去他的痛苦；再次见到他，她曾经被压抑在心底的感情重见天日。
“你这么想接受采访，那就来谈谈你失踪这段时间的经历吧。”
顾超一愣，终于露出了穆嘉熟悉的表情，那是属于一个大男孩的、不知所措的表情。
“这位问题太敏感，我的律师不会让我说的。”
“那你为什么要突然消失？”
“原有的生活圈压力太大，所以离开了。”
“我没给你压力。”穆嘉感到嗓子被什么东西赌上了，委屈得不能呼吸。她未曾跟他表白过，又何曾给他压力。但顾颖曾经再一次酒后说过，他是被她吓跑的。穆嘉想继续逼问，却被严正龙打断了。
“已经叙过旧了把，穆嘉我告诉你，顾超的身份可不一般，他是网络股神“木鱼”的真身……”严正龙瞧出穆嘉情绪不对，声音越来越小。
穆嘉不敢相信他所说的一切。
半年前，几个热门网络证券论坛，冒出一位叫“木鱼”的网友，不断向股民推荐股票，命中率极高，很多股民收益不菲。后来谣传“木鱼”被相关部门约谈，从此销声匿迹。
“你不是学建筑的吗？跟证券不沾边啊。”顾家背景深厚，顾超、顾颖兄妹一向不食人间烟火。她还记得他唯一的梦想就是盖一栋别墅，让他们一家可以住在里面。
“股市和盖房子一样，都需要设计。”顾超走到妖妖背后，像是做了错事的孩子。妖妖示意穆嘉随时可以开始采访。穆嘉更希望和顾超单独相处，便提出让妖妖和严正龙暂时回避。
“作为他的经纪人和律师，我有必要陪他接受这个专访。”妖妖更像是顾超的贤内助。
“好好好，那我作为穆嘉的领导陪着你在一边观战吧。”严正龙亲昵地挽着妖妖，做到了角落里，顾超一直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在两位“家长”的监督下，穆嘉不仅没能和顾超叙旧，连一些尖锐问题都没得到回复。更让她懊恼的是，她紧张得忘了要他的联络方式。
面对水得不能再水的素材，穆嘉坐在电脑前两天没动地，才勉强改出一篇有头有尾的文章。
“这篇什么玩意嘛。我说你也不能光顾着恋爱，就不管工作了吧。”老曹扶着眼镜，气哄哄地说。穆嘉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误会穆嘉和严正龙是一对儿了。
“主任，我……”
“你别解释，木鱼这样一个神秘人物都能让你约到采访，那你为什么不能用心去准备呢？现在到好，这一篇稿子完全是在给他打广告。”
“主任，他的律师一直在旁边……”想起妖妖那颐指气使的态度，穆嘉气不打一出来。
“律师在旁边怎么了，我以前采访都是流氓在旁边的嘛！”老曹是上海人，一着急普通话就充满了沪腔，“你去找严正龙，他要是觉得这篇文章能发，那就让他发！我不担这个责任。”
老曹在采访部是出了名的专横，他说不过的稿子，谁来求情也没用。怎么今天他把“生杀大权”让给了严正龙？
严正龙的办公室从来不关门，穆嘉探头进去，发现屋里坐着一位陌生男人。
“您好？您找严主任？”穆嘉毕恭毕敬地问道。
“找严主任？哈哈，穆嘉，你是不是该吃药了？”这声音分明是严正龙！没有了长发和胡子，严正龙变成另一个人。他以前的造型更像是在山间乡里赤脚修炼的武士；而现在则更像是世界五百强的CEO。
“正式工作了，就得改头换面，连着做一下个人卫生。”严正龙摸了摸光滑的下巴。穆嘉把稿子瘫在桌子上，说明了老曹的要求。纪莹莹颠颠跑了进来，好像来看热闹。
“这稿子我看就这样过了吧。”严正龙随便看看就批过，和老曹行事谨慎的作风格格不入。
“不敢想象。”走出办公室，穆嘉把纪莹莹拉倒一旁，“稿子他看完了吗就批过，太不负责任了！”
“那有什么了，有那么多校对了。况且我告诉他你的文笔有多好了，他对你很放心的。”每次交稿后，穆嘉都在嘀咕，纪莹莹则一直扮演她的“心理医生”。
“我才不在几天，你怎么就成了严正龙的走狗了？”穆嘉狐疑地看着她。
“呸！你别门缝里看人了。严正龙可是咱顶头上司，我不过是拍拍马屁，顺便帮他熟悉环境罢了。”
“那你这脸变得也太快了。”
“这几天接触那也要看对谁。你知道吗，严正龙……”
“穆嘉，有人找。”前台妹妹的电话打断了纪莹莹。
穆嘉正对严正龙和纪莹莹的关系感到好奇，她不耐烦地说：“让他等会儿。”
前台妹妹声音越来越高。“他说等不了，是你的客户叫马越。”
穆嘉诧异地说：“马越？他什么时候成我客户了？”
“咱不是跟他公司合作嘛，今天是来谈具体事项的，这可是你负责的啊！”纪莹莹边说边拿出了时间表，果然今天约了马越谈合作。
自从顾超再次出现，穆嘉脑子里装得都是他。她不知道如何面对马越，心虚地说：“让严正龙跟他谈吧，我做不了主。”
纪莹莹拍了拍她的脑袋，说：“小宝贝，严正龙跟可是和李沛旭称兄道弟，马越只是个助理。你怎么让严正龙坐下来和他谈？”
“知道啦，再拍我脑袋就真傻了。”
在纪莹莹怂恿下，穆嘉胆怯地走进了会议室。纪莹莹特意叮嘱道：无论顾超，还是马越，穆嘉不能再逃避他们，感情的问题，容不得半点马虎。
上次穆嘉像个逃兵，都没多看马越几眼。他比以前消瘦许多，两鬓多出几根白发。穆嘉反而觉得现在的马越，比上学时帅了许多，也许是因为他的眼神多了成熟和坚毅。
马越笑着起身相迎，说：“又见面了。”
穆嘉勉强地笑着，连她自己都觉得僵硬。
“我有那么可怕吗，你的笑容可比哭还难看。”马越淡淡一笑。他最爱笑了，因为他的笑容可以感染每个人。上学时，每当穆嘉为点破事不高兴时，他的笑容总会将她融化。
“你来有什么事吗？”穆嘉尽量学习着纪莹莹那副专业的样子。
马越掏出一份沉甸甸的文件，说：“我来送合同的。听说顾超回来了。”
“你怎么知道的？”穆嘉尴尬地说。以前马越在追求她时，曾听别人提起过顾超，他一度把顾超当成假想情敌。后来在一起时，他总是会追问穆嘉，如果顾超没有失踪，他们还能不能在一起。穆嘉总是在逃避这个问题，现在她才明白，她是害怕这个问题的答案。
马越说：“我想你一定知道顾超就是木鱼了，我一直关注木鱼的动向。顾超这样高冷的性格，怎么去当网络红人了？”
穆嘉承认现在的马越能说会道，但她还是更喜欢他拙嘴笨舌的样子。她说：“我会把合同给严正龙看的。”
她起身要走，却被他拉住了手。
“晚上请你吃饭吧？”
“我有事。”穆嘉觉得自己态度有些生硬，便补充道，“真有事，约了顾颖姐他们吃饭。”
“她回来了？看来是离完婚了。也难怪，谁遇到严正龙这样出色的男人，不动心才怪。”他又挖苦上了。
“你别瞎说，顾颖还没离婚。”穆嘉得维护闺蜜的形象，“你怎么知道她和严正龙的事？”
“我知道的事儿多着了。”马越若有所思道，“那就明晚，这么长时间没见，有太多话想跟你说了。”
穆嘉回去时，纪莹莹正像个懒猫般半趟在椅子上。
“坐没坐相。”纪莹莹的腰一直不好，穆嘉总是提醒她正确坐姿的重要性。
纪莹莹八卦道：“见到小马是不是很开心啊？”
“没啥感觉。”穆嘉撒了谎，分手一年多，她见到马越还是会紧张。
纪莹莹突然一手抓住我的小脸，冷酷地审视着，“穆嘉，你是想马越和顾超通吃啊。”
穆嘉说：“我有那能力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