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麻栗坡时天色尚早,张绍鹏便花了一元钱搭乘一辆人力小三轮返回离县城不远的磨山烈士陵园,去看一看那些为共和国的和平付出生命代价的英雄。看着墓园虽然有专门的官兵驻守,但墓碑简陋、杂草从生,想起曾经那个洞里的李排长他们,一时竟悲从中来,忍不住跪在“人民英雄永垂不朽”的高大纪念碑下眼泪横流、泣不成声。
不过让他稍感安慰的是,当他定睛看了看整个墓园,固然看见几个明显是魂魄的影子,却没有感到一丝的怨气,有的只是一片祥和与安宁……
从烈士陵园回来后已近黄昏,张绍鹏独自漫步在县城的大街上。麻栗坡街处在两座山的沟里,一条名叫莱溪的小河贯穿县城,由于地势原因,沿街建筑高高低低,一条约两公里长的沿河街道便是全城的中心,到20分钟也就逛完了全城。就在他准备回去旅馆时候,突然见到一个路口的电线杆上有一块小牌子,上面写着“大河洞舞厅”,下面的箭头指向巷内,随路口而出的一条小河水势汹涌,奔流而出后汇入了莱溪河中。出于好奇,他便顺着箭头进了路口。
待走完小巷一个拐弯后,张绍鹏内心不禁一动——这不正是上次体育考试时夜间被李排长带来过的山洞吗!只见山洞入口处有一个售票点,原来这还是县城的一个收费景区呢,不知为什么上次来时里面除了李排长他们几个兵魂外,没有一个人影在此呢?张绍鹏想进去一看究竟,也顾不得想那么多,他关心的是门票究竟多少钱。
到售票处一问,门票居然高得离谱——五元!张绍鹏没买,毕竟这已经是家里老爹卖工一天的工钱数目、也是住旅馆一晚上的价钱、足够从县城坐车返回木拓了。但说也奇怪,明明这么高的门票,却见好多年轻人
正准备返回时,张绍鹏眼前一闪,见两个面无表情、衣衫褴褛的中年男人飘过,那表情神态,那足不点地飘过的身躯及虚幻的身影告诉他,这是两只鬼物。见两鬼飘过自己身边时回头看了一眼后直接下到小河里,再顺河逆流而上进入了洞内,张绍鹏心里顿时有了计较。
他转到旁边的一个公厕后面无人处,轻念那隐身口诀,一声“隐”字后,感觉身子一轻。走出来后,也不知别人还能不能看到自己,于是轻拍了一下洞口经过的一个年轻人,那人回头看了看后露出奇怪的眼神,显然没能看到自己,于是便跟在那人身后,顺利地进入了那个叫“大河洞”的洞口。
上次来过的那个宽敞的平地上方挂着明亮的电灯,场地四周摆了大大一圈沙发茶桌,角落处搭了个小台子,上面摆着一些货架在出售啤酒零食,场地正中一个旋转的大圆球正发出闪烁的霓虹灯光。坐在里面的大多是20出头的小青年,男男女女三三两两地散坐着,正随着缓缓的音乐声在畅饮聊天。原来这里便是路牌上所指的“大河洞舞厅”,难怪那么昂贵的票价仍见有人进入。张绍鹏转了一圈后只觉了然无趣,于是便朝深处走去,心想说不定还能遇到李排长他们。
大场地通往小场地的入口处摆了个牌子:“洞内已关闭,游客止步”,还有一个服务员模样的男人守在那里。这对张绍鹏来说自不是难事,因为他知道现在别人根本不可能看见自己。
侧身越过牌子走进小场地,幸好里面油顶也有几盏电灯,虽然有些昏暗但也还能看清洞内景象,不过没有见到李排长他们的踪影。张绍鹏依稀记得上次那个叫“轮回厅”的岔洞位置,可走过去一看,除了岩壁上有个类似门的印子外,哪里还有什么岔洞,心想那是阴世之地,自不会常常出现。细看那石壁,发现还好像刻有字迹,于是凑近一看,只见上面的字原来是个留言,还是留给自己的:“绍鹏兄弟:越寇已为高人所收,我等兄弟已成正果,前往超生。一面之缘,然恩情常念,来世定当报答!”,看得张绍鹏心中一阵温暖。正待离开,又见旁边石壁上歪歪斜斜地写着“不平事自有不平理,劝君莫管。”,也不知何人所书、所指何事,于是便退了出来。
再次回到那个那个舞厅的场地时,张绍鹏一下呆住了:音乐已停、大圆球的霓虹灯已关,四周的人全部抱头伏低在沙发上或茶几边,不时还发出一些尖叫……;场地正中央,一个满面通红的中年男人用手箍着一个年轻女子的脖子,再仔细一看,张绍鹏也慌了,原来那男子绕过女人脖子的右手还拉着一个拉环,拉环连着左手的一个东西——手榴弹!
“谁他妈乱动,我刘威就朝他身上扔,这种‘啤酒瓶子’,老子多的是!”,手拿手榴弹的男子那叫嚣声让现场近百人都乖乖地呆在原地。
“刘威,有什么事不可以商量,硬要搞得你死我活呢?”,一个声音在人群中响起。
刘威看了看说话的地方,大声吼道:“商量,******你们找我商量过没有,就因为没有儿子,寨子人全都看不起我,好不容易又怀上了,却被你们这群畜生给我强行拉去引了,引就引了,为何又趁老子不在家把我老婆拉去结扎?”,说着说着似乎有些伤心,声音带着口腔道:“扎就扎吧,却为何把她给扎死了,呜——呜呜呜……!”
张绍鹏也不敢乱动,乱动明显是找死的节奏呀!也许是因第一次经历生命危险吧,他居然忘记了自己是隐身的了。
刘威虽然激动,但手榴弹和拉环一直没有离手,哭泣一阵后向洞口吼道:“李成举那狗干的来了没有,再不来我就要拉了,整死一个是一个!”,只听洞外有人大声回应道:“你别乱来,我们已经去叫了,马上就到!”。洞内舞厅里的人都没敢动,被刘威箍着的女子已经虽然吓得不清,但看来神志还算清醒,一直配合着刘威没有动弹。
张绍鹏呆立一阵后,看见几个影子顺着洞内的暗河飘了出来,其中两个是进洞前看到的中年男鬼,另外还有一个年轻一些的男鬼和一个披头散发、看见脸的女鬼,现在的张绍鹏对鬼好像已经有了免疫,见到也不觉得很害怕了。不过见了这四个鬼物之后,他也终于想起自己现在是别人看不见的,那刘威自然也看不见,干脆上前去把他制服不就解决了!
不过这个念头才起,又马上打消了,因为他此时彻底冷静下来了,一冷静想法就多了:我要上去制服不了他呢?看自己这小身板可不够那暴徒刘威一个手指呢!纵然他看不见自己,万一他发现不对一乱动拉响了手榴弹怎么办,好像公输穆将那老头没告诉自己隐身就可以刀枪不入呀。随后又想:干脆念那取物口诀,把刘威的手榴弹取过来。不过想想也不可行,自己就买铜锁时试过一次,谁知道取物品时会不会出意外,再说把那东西弄来自己手上,那可比现在的处境还要危险呢!
还好就在他犹豫不决的,门外一阵摩托车响,随后进来了三个身穿深绿色制服的“大盖帽”,三个警官一进洞就将用手枪指着刘威,其中一人高声道:“刘威,别做傻事,快放下武器,现在放了还来得及,我们也不抓你!”
刘威一看这阵势,把手中那女的转了一下挡住自己,面对着警官道:“别过来,谁他奶叫你们来的?我要叫的是计生的李成举那狗干的,你们再过来,我们就同归于尽!”
警官们半蹲在离他约五、六米远,先前喊话的那位继续道:“李科长正在起来,你快放了他老婆,她是无辜的!”。
“呸,什么无辜的,这狗干的自己讨了两个老婆都是生姑娘,就接着讨了这个妖精,还不是硬生出儿子才没离婚了,他怎么不把自己给结扎了!他自己都超生了,为什么还把我老婆给拉去扎死了?”刘威啐了一口后,语气又激动起来。
“他有什么问题你可以举报,如果有问题我们替你作主,但如果你私自来这样报复就有理都变成无理的了,你不考虑自己可以,难道你也不想想自己的那五个女儿了吗?”那警官显然经验丰富,知道从什么地方入手,几句话就让刘威有些动摇了。
“你们说的可真,如果我告他李成举那个狗干的,你们真的会为我作主吗?”刘威的声音已经不再那么激动。
“当然了,我们一定会依法办事。还有,如果你配合我们的工作,我们也不会追究你今天所犯的错!”警官继续劝导着他。
看得出刘威已经被警官劝住了,因为他箍着女人的右手终于放开了左手手榴弹的拉环。三个警官见状也收起了手枪,慢慢向刘威靠近。
张绍鹏刚出了一口气,却见刚才从水面飘上来的四个鬼影快速向刘威飘去,心中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但还是忍住没敢叫出声来。
眼见三个警官已到刘威身边,此时刘威慢慢地松开了箍着女人手……
四个鬼物也迅速聚拢,男鬼突然抱着的一警官的大腿抬起,直接一下踹在了刘威的左脚膝盖上,那个女鬼却在刘威面前一闪,就见她变成了七窍流血的样子。
已经松开了女人的刘威被踹后先是一怒,随后马上瞪大了眼睛,像是能见到女鬼的模样一般,口里高叫了一声“老婆——”,接着就快速拉掉了手中的拉环……
“卧倒!”,警官的高叫声被随后那声震耳欲聋的“轰——”给淹没了……
尽管相隔较远,但张绍鹏双耳仍感觉嗡嗡作响应,等烟雾散尽,张绍鹏绕过高声尖叫着往外狂奔的人群来到中央,就着仅剩的一盏灯光一看:场地中央被炸出一个浅浅的坑,刘威身子已成两截、内脏掉了一地,被他劫持的女人头被炸掉一半,两人眼见都不活了;三个警官中两个趴在地上不动,看不出受伤情况,一个仰面睡倒、脸上全是血、左腿被炸掉了一截。还好其他人隔得较远,没见到严重受伤的。
正在他查看的时候,看见影子闪了闪,原来是刚才飘过来的四个鬼影从空中飘下,看来手榴弹爆炸的时候他们便飘上洞顶去了。四鬼下来后,一男一女两鬼扑向了刘威和那女人、另两个男鬼分扑两位趴着的警官,瞬间后又起身飘走。
张绍鹏一看大惊,原来每人手中都抓着另一个人,被抓的人分明就是刚才他们扑向的目标,此时在他们手中都似已昏睡、毫不反抗。见他们正顺着来路据河而上进入洞的深处,张绍鹏大大的叫了一声“不——”!
四鬼回头看了一眼,兀自不停地飘走了。场中还在慌乱逃窜的人也有人朝自己这边看了看,不过又都向洞口蜂拥而出……
张绍鹏就这样站在那里,没人注意他,因为根本也没人看到他。
警笛声响起,警车来了,救护车也车了,来来往往好多人进进出出。夜色已经很深,现场被清理干净了。张绍鹏就这样呆呆地站在那里,直到洞口的铁栅栏门已经关闭,人们全部散去。
长这么大,第一次亲眼见到有人在自己眼前毙命、第一次看到这人间惨剧,张绍鹏心灵的震动可想而知……
“悲悲凄凄一辈子,高高兴兴投胎去!”,一阵歌声让张绍鹏回过神来。寻声看去,见地才那四个飘来的虚幻鬼魂剩着一条同样虚幻的小船,正顺着暗河荡过来,那女鬼的歌声说不出地悲凉。
一句口诀记上心头,那声“现”被张绍鹏吼得特别响亮。
船儿渐缓,四鬼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也有些好奇。
“你们,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害人?”,张绍鹏的情绪还没平伏,尽管此时距那爆炸声响已经好几个小时。
船上的两鬼认出了这个在洞口时不碰到的小青年,一鬼笑劝:“兄弟,缘分不浅,竟又见面了。不过这里晚上乃本土地阎府,看你阳火正旺,还是速速离去为妙!”
张绍鹏不理,继续高声道:“那刘威显已悔过,为何你们要如此加害地?那女人本为受害者,为何还要让她丧命?那两个警官为了工作,却为何要害得他们命丧当场?你们做鬼难道就没有良知了吗?”,说着说着,自己也忍不住开始哽咽。
四鬼看这小子很有意思,于是干脆停住了船。女鬼一飘来到张绍鹏面前,声音似燕:“小兄弟,我一生温和善良,只因多生了几个娃儿,被人强行拉去结扎。上手术台前骂了一句脏话,就被人故意割掉大动脉血管后死去,只留一伤心丈夫和五个可怜女儿在世间受苦。你说,我该不该报仇?”。张绍鹏闻言一呆,一个近十五岁的男儿,几时曾听说过世间还有这等人间惨剧!
“兄弟,我一堂堂男儿,就因在集体的山上采了一把香椿芽给老母亲解馋,被村里发现后扭到这警局,被那盖帽喝醉酒后棍打了一夜,就这样遍体鳞伤来到阴间,你说我来把他带走何罪之有?”,先前在船上相劝的那个衣衫褴褛的中年男子幽幽地道。
“小子,我们受判官之托,前来此地索命,你既然能知晓其中过程,应该不是常人,但你也应该自己黄毛都未长齐,何必要来此地管这闲事呢?”,船上一个年长一些身穿寿衣的男子大声叫道。
张绍鹏被几人一阵抢白后,竟然一时无言以对,只蹲下身双手按头,身体的抖动不知是因为愤怒、悲伤,还是因为害怕、恐惧……
四鬼见此后没在停留,坐在小船上离去,女鬼“今生做人了无趣、只愿来世不为人,看罢阴阳两出戏、安得开心乐意魂……”的歌声渐行渐远!
呆立半晌后,张绍鹏返回洞内小场地里,又去找寻记忆中的那个岔洞,他想年年能不能再见到李排长,问问这其中究竟。
绕了两圈后,还是没能看到一个鬼影,而自己也始终没有勇气再朝洞的深处走去,是便想原路返回,但那洞口的的铁栅栏却钻不出去,于是只得再次隐身试试,不想却顺利飘了出来。回头一看,洞口上方“大河洞”三字不知何因竟已变为“判官殿”,心头一惧,赶紧夺回旅馆。
睡在床上,脑中全是刚才过往情节,久久不能睡去,干脆爬起来靠倚在窗前,看外面的莱溪河静静流淌。也不知过了多久,见两个人影在河畔走过,待仔细看清楚那两人,心中突入一记重锤敲过,仿如被人一下抽干灵魂,半天喘不过气来,只有一个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在呐喊:“来索我的命吧!我不想活了,把我带走吧!来索我的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