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绍鹏是不想让龚师傅去自己家里的,但也想不出拒绝的理由,只好任其跟在自己身后走上回家的路。
“突突突……”,一辆拉货的拖拉机从身旁慢慢驶过,张绍鹏忽然发力在后边追去,没想到从来没追过拖拉机的他却顺利赶上并抓住了栏杆,双臂一用力加脚一蹬还真给爬了上去,看着落在身后的龚师傅,忍不住向他做了个再见的手势。
手扶拖拉机的速度纵然不快,但也远非步行可比,眼看渐渐与龚师傅拉开距离,张绍鹏心中很是得意。可是没得意多久,就见龚师傅双手一花蒙眼、瞬间就不见了,张绍鹏想起昨晚在在女生宿舍老头就使过一次隐身法,此时也不觉惊讶,赶紧回忆老头昨晚念的口诀,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正苦想之际,后肩猛地被拍了一下,转头一看,却见龚师傅坐在车箱货物上,笑眯眯地看着他。张绍鹏有些不好意思,便也朝他笑了笑,可心里却直把老头的祖宗问候了好几遍。
“你是想躲开我还是想考考我?”龚师傅的语气不咸不淡。
“没有,我只是累了,想搭个便车去前面路口等你。”张绍鹏本来不善于撒谎,说完后连自己都感觉耳根在发烧。
龚师傅倒也不在意,“哦”了一声又问道:“你不再问我是谁了?”。
张绍鹏道:“你是龚师傅呀!龚木匠,哈哈!”,他知道这老头太过古怪,又甩他不掉,所以也学他一样讲话没个正经。
“你这小子,好的没尝到,油嘴滑舌的本领倒是大有长进。”
“这不都跟你学的吗?你不是一直想当我师傅吗,以后有人问起:你那个师傅教会了你什么呢?我就回答:教会我油嘴滑舌呀?你说是不是很有趣呀!”
“唉,误人子弟呀!”,没想到龚师傅却难得一本正经地叹道:“实话告诉你吧,其它我不姓龚,我姓公输,公共的公、输赢的输。”
张绍鹏听了后一笑:“你又来骗我,真当我是小娃娃了!公母的公、输钱的输,你姓公输,世界上哪有这样的姓呢?别告诉我你是复姓呀,我知道的复姓只有欧阳、司马,对了,还有慕容。”
龚师傅正色道:“谁来跟你取笑,我这姓氏可大大有名,你可知那木匠祖师鲁班,真名就叫公输班。自己没有见识,却在这胡乱开口,就你这水平,今后真不知还要跌多少个跟头!”
一番话说得张绍鹏无言以对,他也隐约想起以前课本上讲到过鲁班,原名好像真的是这个,但要他立即认错却也心有不甘,便狡辩道:“我就是不相信,除非你能证明!对了,除非你把身份证拿出来我看。”
没想到老头真的掏出一张身份证,张绍鹏接过一看,那上边清秀的笔迹写着——姓名:龚书穆、民族:汉、出生日期:1904年4月4日、身份证号码……,上面的红章上印着“山东省滕县公安局”。
看着看着,张绍鹏就笑了,把身份证递还老头,也一本正经地道:“第一,你的身份证上写的是姓‘龚’;第二,你的这张身份证是假的。”
老头接过身份证后道:“第一,我这个家族很早就隐姓埋名,公输这个姓氏只在内部称呼,从不向外透露,对外的姓氏一直用‘龚’和‘舒’两个谐音;第二,我这身份证是货真价实的公安机关签发,绝对不假。”
张绍鹏指了指身份证上的出生年月道:“老大爹、老爷爷,你自己算算、再自己看看,你有那么大岁数吗?你像那么大岁数吗?做个假的不要紧,关键是你这假做的连娃娃都骗不到呀!”。
老头恍然大悟,笑了笑道:“信不信随便你吧,反正我告诉你,我姓公输,名穆将,全名公输穆将。今后你见我要么叫我公输先生、要么叫我公输师傅,知道了吗?”。
张绍鹏道:“好了好了,我听从就是,不过你的名字有点怪,对不对呀,龚木匠!哦,不,公输先生!”。老头听后连连点头道:“对对,叫我的名字穆将也不是不可以,不过要叫全名公输穆将,不过最好叫我公输先生,毕竟我一老头儿的名字整天被你挂在嘴上也不好!”。
张绍鹏看着这个公输先生,突然觉得其实也蛮有趣的,不过他不再接话,因为他现在有点犯愁——拖拉机快驶到自己家那个小路的岔路口了,但因为是一段下坡,车速明显加快,他是在犯愁怎么下车呢!也怪他从小谨慎爱静,很少去追爬这拖拉机,缺乏“锻炼”呀。
本来也可以直接喊驾驶员停车,但那可是要收费的,况且还是两个人,这可真让他进退两难了。
没办法,只有叫停车了,毕竟这下坡还有好大一段路,如果等走完下坡再跳车走回来,那这车也白爬了。
拖拉机驶过路口后一小段才缓缓停下,张绍鹏一步跳下车来,那驾驶员也下来了朝车后看了看后道:“一个人,五角钱。”幸好今天才星期四,还有两天的伙食费装在身上,于是掏出一张一元的钞票递过去,正欲转身时,那驾驶员找回一张五角的又递了过来,张绍鹏转头一看,发现那公输先生又不见了,知他已经隐身,准备接过那钱时转念一想后道:“我们是两个人,另外那个提前跳车走了,所以应该给你一块的!”
驾驶员看了看他,没有收回那五角钱,嘴里问道:“那你怎么不跳,能跳了走的,我也不收钱,爬车的人也不少你们两个。”
但张绍鹏的犟脾气也上来了,硬是不接,转身边走边道:“我们是一起的,我没能跳就该给钱,收下了吧!”。说完头也不回的跑回岔口上了小路。
“你行呀,是个人物呀!有便宜都不占,我公输老儿真心佩服!”
只闻其声不见人影,想这老头得了便宜还卖乖,害自己至少要多找一斤干黄草了,张绍鹏顺着声音一把抓了过去。公输先生倒是现身了,不过是站在他的另一侧,所以他也就什么都没抓到。
“想不想学呀!好像昨晚我教过你的呀,怎么这么快就忘了呢,是不是被刘书雅那女鬼给迷得找不着北了,我告诉你,这就叫真正的‘鬼迷心窍’,再说了,你被鬼迷住后今天又色咪咪地看着那个撞鬼的女娃娃,那可是人家的曾侄孙女,你说你怎么就对姓刘的情有独钟呢,祖孙四代呀!你真是个……”
“够了!”,张绍鹏知道这老头口无遮拦,不等他说完就大声打断了他,随后正色道:“公输先生,我不管你是哪里人、有多大本事、有多老,但我希望以后你对我放尊重点,否则我就、我就、就……不理你了!”
见他稚气未脱生气的样子,公输先生道:“是,是,对不起,我错了!我以后也严肃点,不再取笑你了!”,但在张绍鹏看来,这老头分明就没有一丝严肃的样子。
李兰见儿子回来,也不感到诧异,昨天学校提前放课的事她已经听本村学生说了,想来儿子贪玩在学校多住了一宿而已。对儿子带回家来的这个陌生老人,她倒是有些好奇,但听儿子介绍说是学校的客人后,还是赶紧下厨去准备饭菜。
说来也巧,当天中午时分,张绍鹏的父亲张成义回到了家中,见儿子周四就回到家来,还未进门就好一顿训斥,待得知是学校提前放课,才走进家门。
见家里客房火塘边还坐着一位装束怪异的陌生老人后张成义一愣,听李兰介绍说是儿子学校的客人,赶紧掏出一包带把的(带过滤嘴的)“春城”牌香烟随了过去。公输先生接过后点上,吐了口浓烟赞道:“要说这香烟呀,还真是数云南的最好!”。
张成义又赶紧去找茶罐烤茶。等茶烤好后,头杯敬了公输先生,老头两口下肚后赞道:“想不到呀,这现烤的茶竟然如此香淳,比那什么大红袍、陈年普洱强多了,老夫走南闯北,现在才品尝到,算是白活这些年了。”
不觉之间,公输先生已喝了三杯烤茶,把张成义摆在面前的带把香烟也抽了大半,口里只是不住地夸赞。
见这老先生只顾抽烟品茶,张成义忍不住开口问道:“不知老先生何方人氏,来到寒舍所为何事?”
“哦!我姓公输名穆将,是山东滕县人,到麻栗坡嘛是为了找一些家族中失去联系很久的人,至于来贵舍嘛主要是因为与你儿子张绍鹏太过投缘,所以特地来拜访一下。”公输先生抿了口茶后答道。
张成义接着问道:“那公输先生可找到要找的人没有?我对附近村寨比较熟悉,也许可以略尽绵力。”
公输先生笑道:“也不用劳烦张兄弟,我要找的人已经找到了一些,其他的相信很快就能找到!”说完后盯着张成义看了良久,似自言自语地道:“不太可能呀,这应该不会错的!”
张成义见这老人不但着装奇怪,连说话都有点摸不着头脑,也就不再多讲,叫唤儿子张绍鹏过来,轻声问道:“最近学习怎么样?”
提到学习,张绍鹏有些得意,大声回答:“模拟考试一次班级第一、年级第二,一次班级第二、年级第三!”说完还骄傲地看了看一旁的公输先生,见那老头只顾低头沉思似乎并未听见,又微微有些失望。
张成义点了点头道:“是不错,但不要自满,我相信你会考出好成绩的。不过,还有个事想和你商量!”
张绍鹏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听见父亲说和自己商量事情,连忙恭敬地坐下聆听。
张成义语气有点沉重:“小鹏呀,我去做工的厂子呀,现在效益不太好,所以我才回来了,这些年为了给你奶奶治病,家里也没有攒下什么钱,我估摸着吧,再困难也要把你供出来,不读书是没有出息的呀,这个山沟沟光靠一把锄头一把柴刀是苦生活都难呀。”
张绍鹏知道家里的情况,也明白父母的辛劳,听了父亲的话后认真地点了点头。只听父亲接着道:“但现实也摆在面前,我琢磨着吧,供你个三、四年还能抵得住,但要是长了,家里实在是没办法了。我知道你的成绩上个重点高中,不出意外的话考个好点的大学也是非常有希望的,但那样一来,家里可就支持不住了,所以……”
“爹,没事,大不了我就不读了,早点回来帮你们干活!”张绍鹏明显是在故作轻松。
“那怎么行呢?你是没把我的话听进去吧,难不成你想和爹一样,一辈子修地球吗?我的意思是,你争取考好,到时报个重点中专,这样一来家里供得上,也可以早一点出来工作。你不知道,现在中专出来的毕业生工作分配比大学生还好呢!”张成义解释道。
张绍鹏在学校也听老师们讨论过上学和将来工作的问题,听父亲一说,欣喜地赞成道:“好呀!书以后工作了还可以接着读,这个办法最好!”
却不想一直沉默的公输先生插嘴道:“真没出息,你这娃娃呀,天生就不是大学的料,这辈子呀,我看你就认命吧!”
张绍鹏瞪了公输先生一眼,但因为父亲在场,没敢直接顶撞。倒是张成义叹道:“都是我们无能呀,实在怪不得孩子。”
为了不让父亲再有感慨,张绍鹏一笑道:“爹,我决定了,就考个好分数,上个好点的中专,不会让你失望的。”说完后便笑走了开去。
公输先生等张绍鹏离去后,突然向张成义问道:“张兄弟,何以放弃家承呢?”
张成义闻言身子一震,但马上镇定下来,笑道:“公输先生说笑了,我张家世代务农,这砍柴挖地的本事嘛打小就会,我出去做工实在是因家庭困难,但并未丢下这些基本的吃饭本领的。”
公输先生笑道:“兄弟何必装那糊涂呢,不瞒你说,我乃山东鲁班先祖后人,我们族人有个名称叫‘守龙一族’,不知兄弟可曾听过?”
其实张成义自见到老人的装束打扮后就已经隐隐怀疑,先前听他自我介绍复姓公输时更加肯定,此时见他自己说了出来倒没表现出什么,只是继续答道:“公输先生族谱很有历史呀,实在难得,只是我们这边远落后、信息闭塞,却又怎会听说远在山东的事呢?所以不怕您笑话在下孤陋寡闻,我还真没听说过呢!”
公输先生见他油盐不进,干脆也就不提,起身道:“张兄弟,谢谢你的好烟好茶相待,我就不打扰你了,张绍鹏这娃娃很好,将来必定大有作为。不过你那些砍柴挖地的本事也别让他丢下,今后总有用到的地方!告辞了!”
张成义知他话里有话,却也只作不知,客气拘留道:“先生吃过晌午饭再走吧!”。公输先生摆了摆手。张绍鹏听说他要走,也赶紧过来拘留。
公输先生出门前盯着张绍鹏看了一会,又露出那个招牌的笑容道:“小子,如果让你选择干一个好工作维持一个家庭,和让你学一些好技术维护一个家族,甚至做一个神一般的传人维护一种信念,你会选什么?”
不知怎么的,张绍鹏一见老头笑就觉得没什么好事,想了会道:“我一定会努力,维持好家庭,也会学好知识,为社会主义事业奋斗。不过要是你非要我去做那些什么大事,我怕是有心无力,没那么大的能耐。”
一旁的张成义嘴角一动,终究也没说什么,公输先生见状笑道:“很好!”,转身就飘然离去。
木拓中学那次的学生上吊事件幸未造成严重后果,此后很多年学校都非常注重学生的心理疏导,不再单纯地追求分数成绩,这方面的教育工作一直走在全县前列。
张绍鹏一直到毕业前都没再见到那个叫公输穆将的老头,也一直没有想起那句隐身口诀,先前还很担心自己在女生宿舍睡了一夜的事被别人笑话,不过好在知情老师全都闭口不提,慢慢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不过张绍鹏也有自己的烦恼,就是那刘萍回到学校后,不但不来向他道谢,偶尔碰见了也是对他视而不见,比以前更加陌生了。本来想找她谈问一下的,但本来她跟自己就不是很熟,也实在是找不到什么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