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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彭方园的超常忍让,王显贵的抵挡,并没有使韩小冬觉得宽慰甚至感激。面对这个现实,他真的要破罐子破摔了。黄夫子夹着教案和课本上课去了,韩小冬从心里佩服他这“夫子”劲儿,那么执著,那么意志坚定。黄夫子是个对时间老人最守约的人,宁肯让时间负他,他决不负时间一分一秒。他韩小冬可不这样,一看离上课时间还有十多分钟,十分钟呢,又拿出娟娟昨天的来信看起来:

想念的小冬:吻你!

收到你的来信,我从心里往外高兴,吃饭香了,睡觉甜了。不管别人怎么说,我很喜欢你的叛逆精神和敢于破俗的勇气。我们的爱情就是这样深深扎下根的。至于我爸爸那边,你一定要换位思考,去体谅他,容忍他,他是我的爸爸呀。我想起了一句老话:车到山前必有路。我们就往前走吧!

现在我有一张难心牌,不想和你说,却又忍耐不住,就是我妈妈虽然把要的材料拿回去了,但是办起工作来仍然很难很难。给我的感觉是,老百姓办事太难了。妈妈说,她那边正兴起一股机关干部“下海”风,不行的话,她就要认命,卖一辈子冰棍了……我说给你听,知道你也帮不了什么,只不过是向你发发心里的郁闷罢了。

好了,不说了。

想念你的娟娟午夜书

韩小冬揣好信刚要走,山川木郎拎个小包,敲了敲门进了宿舍。他说:“韩老师,您太难找了!”

韩小冬说:“这不找到了吗,一个教书的有什么难找的。有事快说,快到上课时间了。”

“韩老师,”山川木郎问,“上次我爸爸给您的电子表您给女朋友了吗?”

“开玩笑,这是学生问老师的话吗?”韩小冬一板脸说,“我哪来的女朋友呀!”

“早晚会有的,那块表没有女孩子不喜欢的。”山川木郎说着打开小包,里边又亮出五块花花绿绿的电子手表说,“这五块也拿去,送给家人和朋友。”

韩小冬眼前一亮,脑海里闪出娟娟信中说的“下海”、“卖棒冰”几句话,他问:“这东西好买吗?”

山川木郎回答:“当然好买了,那得看是谁呀。”

“要是你的话,”韩小冬问,“买多少都能买得到吗?”

“国内买不到,有个地方能买到。必须我去,或我爸爸去。”山川木郎说,“要多少告诉我个数就行了,没问题。你有多少朋友都能答对过来。”

韩小冬看看手表说:“到点了,我要上课去,有时间再说吧。”他说着走到门口要关门。

山川木郎拽住他说:“韩老师,我爸爸想让您请那个矿产局叫李瑞林的出来吃个饭怎么样?”

韩小冬心里在盘算别的事情,似听清又没听准他说些什么,边看着手表边往外走着说:“好吧,放学后再说。”

山川木郎把小包递给韩小冬,韩小冬说什么也不要,有点儿阴阳怪气地说:“孔子曰,君子不食嗟来之食,我得花钱买才行。”

山川木郎见他不要,一转身硬是塞到他的行李底下了。韩小冬又一看表,已经来不及去和他撕夺,催他快出来要关门,山川木郎这才快步跑出了宿舍。

韩小冬说:“市里和学校领导,还有我,看在你是外商子弟的面子上,根据你和你爸爸的要求,没给你编到新班去,你小子可要好好守纪律。”

山川木郎满口答应说:“没问题,一定的,请韩老师放心。”他们一起刚迈出门槛,山川木郎就撒腿跑了,韩小冬也撒开腿朝新高三·一班跑去。

韩小冬踩着上课的铃声进了新高三·一班教室,校长王涛志正在给学生训话。全体学生站立着,王涛志站在讲台上脸色十分严肃冰冷,声音很尖锐,在歇斯底里地亮着尚方宝剑:“教育局长、主管教育的常务副市长彭方园已经给了我权力……”他用手晃晃一份市委、市政府《关于严肃市一中纪律的通知》,接着说,“如果哪个学生违反校纪校规,不管是谁家的学生,不管你的家长是什么级别的干部,我都有权力直接开除你。属于违法的视情节可以写报告送青少年劳教所。当然了,学校是不希望这样的,你们的任课老师和其他班都一样,希望你们能够自强自爱,争做五好学生,怎么样?”没人回答。他使劲发问:“听明白了没有?”全班学生齐声回答:“听明白了!”他瞧瞧站在教室门口的韩小冬,又瞧瞧面前全班学生说:“韩老师来了,上课吧。”

王涛志下讲台,韩小冬上讲台,全班同学一直站着。韩小冬说了句“同学们请坐”,全体学生齐声说了句“老师好”方才坐下。

韩小冬转身在黑板上写上了两个词语:颇大、商贾。

“同学们,”韩小冬面向全班同学,双手支撑讲台,严肃地说,“前面讲过的课文里有两个词语的读音,我给大家纠正一下。”然后手指着“颇大”两个字说,“这个词的正确读音是pídà。”

前排一名女同学举手,韩小冬说:“这位女同学,有什么问题可以说。”

女同学站起来彬彬有礼地说:“韩老师,这个词不读pídà,读pōdà。”

韩小冬问:“谁说的?”

女同学拿出词典说:“韩老师,您看,这词典里注明得很清楚呀!”

“我不看!”韩小冬很不讲理的样子,“我念大学的时候老师就这么教的,镜泊湖师范学院中文系写作老师郝美丽,不信你们调查去,老师说念啥就念啥。”

他态度十分严肃,多数同学都想和他辩解,却谁也不敢再举手了。

“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老师说啥就是啥。”韩小冬手比画着,大发起感慨来,“你们还年轻,别以为白纸黑字上印的就是真的,文化大革命多少白纸黑字呀,不都否了吗?词典上印错的都改过来,别的都对,只有这个词儿是漏网的。对了,还有一个——”他转身指着另一词“商贾”说,“这个词读shāngjiǎ。”有十多名同学举手,韩小冬用手制止着说:“放下,放下,我知道你们要说,这个词读shānggǔ。不对,也是我念大学时郝老师教的,这个词语她讲课的时候我提出的意见和你们一样,让郝老师把我好一顿批。也是像个反右斗争时漏网的‘右派’一样,现在又抓出来了。好,今天我就不批评你们了,你们就只管尊重老师的意见吧。下面,我开始讲新课。”

韩小冬说完翻开了教案和课本,又讲课文,又举例子,又阐述自己的观点,唾星四溅,神采飞扬,处处有错,课堂里不时发出一阵阵哄笑。

下课铃响了。

郑风华走出教室,发现新高三·一班十多名学生往校长室走去。这时,韩小冬刚走出教室,他走上去问:“你是不是又整什么事了?”

韩小冬回答说:“哪有那么多事情让我整呀。”

两人一起回到语文教研室,组长何惠文对郑风华说:“刚才校长来过了,让通知你下午一点半钟到市委组织部去找副部长梅天龙。”

郑风华问:“说没说什么事情?”

何惠文说:“没有,我分析是不是要了解点学校领导上的事啊。”

郑风华心里明白,装不明白地又说了几句。

山川木郎从老远跑过来截住韩小冬说:“韩老师,中午十二点钟五星级大酒店三楼贵宾一厅见,怎么样?”

韩小冬心烦意乱,因为心里有自己的小九九,他慷慨回答说:“行!”山川木郎说了声“谢谢”,撒欢儿跑了。

郑风华问:“又有什么事儿?”

韩小冬回答说:“没什么事儿,他们看着我这个人虎拉巴叽,傻乎乎的,想和我交朋友,联络联络感情呗。”

郑风华说:“遇事要多个心眼儿。”

韩小冬笑笑说:“你挺像个当哥的样儿,这话只有在家里老头、老太太这么说过。放心吧,我不会傻到那个程度。”

两人说着走进了教研室,发现何惠文正在和黄夫子说什么,见他俩进来不吱声了。韩小冬心里能猜了个大概,郑风华惦记着下午组织部找他,没再理会这些。

午饭时分,黄夫子一进教职工食堂就撒眸韩小冬的人影儿,好一阵子也没有搜索到,打完饭走到郑风华跟前问:“韩小冬哪儿去了?”

郑风华说:“可能是有个应酬,有什么急事儿。”

黄夫子见周围有人,叹口气没有吱声。郑风华似乎也心不在焉,赶忙吃完饭就往外走。黄夫子追出来问他,是不是有什么难心事儿。郑风华说市委组织部部长找他,他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觉得有愧于黄夫子,犹豫一下,没有和他说是什么事儿,怕说了他会想得更多,只是说:“反正不会有什么坏事,我去去就知道了。”他心里矛盾极了。

韩小冬与李瑞林约定在五星大酒店门口集合,李瑞林见韩小冬匆匆走来,急步迎上去拽住他说:“什么事儿呀?怎么能受他的请呢?我担心是黄鼠狼子给鸡拜年呀。”

“老兄,我有那么傻吗?”韩小冬说,“看在七七级老弟不幸的分上,你就配合一把,对你绝对不会有什么致命的影响,就是伤也没有,怎么样?”

李瑞林不解地问:“到底什么事儿呀?”

韩小冬说:“该吃吃,该喝喝,你就随着我的意思打圆场就行。”他看看手表说,“山川真君可能等急了,走吧。”韩小冬硬拉着他进了电梯。

进了餐厅,韩小冬和李瑞林感到安排得很不协调,三人用餐吃大桌,满桌的高档名贵菜肴,使他俩心里都觉得不是滋味儿。

“瑞林,坐呀!”韩小冬见李瑞林对山川真君的欢迎不感兴趣,说了一声,接着又对山川真君说,“山川先生也坐吧,反正我给你请来了,有话咱们就慢慢唠。”

山川真君坐下后又在座位上站起来,躬腰又点头:“幸会,幸会,谢谢两位先生光临。”

李瑞林对这些都不屑一顾,不等山川真君致祝酒词便说:“山川先生,你让我的好朋友韩小冬老师把我请来了,有什么话就直说吧。说完了,要是有共同语言,还能多喝几杯,要是话不投机可是半杯都多呀。”

“是,是,是。”山川真君点头哈腰说,“那我就说。”

韩小冬给了李瑞林一点颜色:“我把你请来了,山川真君是我的朋友,也就应该视为你的朋友,你能不能给我客气点儿?说话支棱巴翘的给谁听呢?”

李瑞林立刻脸上有了笑容,直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这个人就这样,你也不是不了解。”山川真君心里暗喜,没想到,韩小冬在李瑞林面前还真有威力,从这座庙里请神还是请对了。这事儿真是巧了。要说,他并不知道,李瑞林和韩小冬是一个农场的,韩小冬那个当场长的爸爸对李瑞林家是有恩情的,现在也经常帮助他们。韩小冬心里有数,一般情况下这个李瑞林是不会卷面子的。他这么说,当然主要是给山川真君听了。

“那我就先说,咱们后喝酒用餐。”山川真君要站起来,韩小冬让他坐下说,他也就依了。他开门见山地说:“我来这里投资是很不容易的,已经投进去了五个多亿人民币,听说李瑞林先生一直在说这不是个招商引资项目,还要给省里写材料……”

“不错,山川先生,不光我呀,这件事情背后不少干部和群众意见很大,尤其是我们矿产局那边。”李瑞林直盯着山川真君说,“山川先生,你建矿开采的这块煤田,勘探资料上资源非常清楚,煤质热量在六千大卡以上。目前,我们国家燃料资源十分匮乏,这个项目开发没有什么更高的技术含量,挖出来就是钱,所以……”

山川真君站起来点头哈腰地说:“李瑞林先生,我已经投了这么多资金,也要付出很多很多的,这可是前一任市委书记当市长时和彭方园副市长请我来的……”

李瑞林很不愿意听这种话:“那就看你来得合不合理呀。”

“喂,”韩小冬不高兴了,“瑞林大哥,我是请你来陪客的,还是请你来论证山川先生投资合理不合理的?”

李瑞林赔笑说:“我不就是说说嘛!”

“你说这个给我听吗?你不是说过了吗。给山川先生听吗?不是吧,山川先生最清楚呀,”韩小冬一歪头问,“你什么意思呀?”

李瑞林有点结巴了:“没……什么……意思,听你……的。老弟,你说吧。”

“我明白,山川先生这个项目是便宜,可是生米做成熟饭了,”韩小冬说,“领导有话,你吵吵顶个屁用呀,合同签了,那是受法律保护的,资金投了……”

李瑞林说:“好,老弟,听你的!”

“别写什么材料向上级反映了,”韩小冬一副很能做主的派头说,“反映又能怎么样?别瞎搅和了。”

山川先生又点头哈腰站起来说:“那就请李先生多多关照了!”

李瑞林说:“好,看在你小冬老弟的面子上,我不写了。好,我走了!”他起身就要走。

“回来!”韩小冬大喊一声,“请你来是吃饭、喝酒的,你卷我面子是不是?”

李瑞林又回到座位上,叹口气说:“小冬呀,那我就招安了吧。”

“什么他妈的招安!”韩小冬说,“这叫为朋友够意思!”

山川真君脸上露出了微笑:“来,我先敬两位一杯!”

……

下午一点半整,郑风华走进了市委组织部部长梅天龙的办公室,梅天龙很热情地接待了他,而且让座、泡茶,弄得郑风华一时很不好意思。梅天龙告诉郑风华说,他安排组织部的干部翻阅了他的档案材料,社会关系一栏填得不全。然后递给他一张干部履历登记表,让他按照要求填好,尤其是主要社会关系成员的工作单位、地址。

郑风华问:“这是什么意思?”

梅天龙说:“这是组织上要掌握干部的详细情况,因为你是副校长呀。”

然后又安排组织部办公室的一名科长,让郑风华跟他去市医院进行了一下健康体检,还安排了车。郑风华问这位科长是什么意思,科长笑笑说,部领导没有交代,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分析是好事儿。这时,郑风华一下子想起了王显贵找他谈话时说的,选秘书问题只是个人初步考虑,看来这是要走组织程序了。想到这里,他已经体会到自己是在被牵着鼻子走,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如果既成事实,去还是不去?不去会怎么样?要是去将怎么面对那两位兄弟呢?

山川真君去吧台签单,李瑞林刚要开口发泄的样子,韩小冬一把拽着他,与签完单回来打了个碰面的山川真君握握手,并说了句道谢的话,便一起走出了大酒店。

“小冬老弟,”李瑞林语气很沉重,皱着眉头问,“你到底要搞什么名堂呀?”

“哎呀,我的学兄,又是乡土大哥,所以我才这么仗义地找你。”韩小冬说,“至于什么名堂,老弟到时候肯定会一点一滴丝毫不漏地告诉你。你给了我面子,老弟非常感谢。”

李瑞林叹了口气:“太大的项目了,我们受损失呀,给省里写个详情材料肯定会引起高度重视。”

“瑞林学兄,”韩小冬站住了,手比画着说,“你要是写出材料能把山川真君投资的项目翻过来,能成为反不正之风,或者是反腐败的英雄,老弟就不求你了。”

李瑞林摇摇头:“我没这个意思!”

“位卑未敢忘忧国。你确实以国家利益为重,老弟佩服你。”韩小冬感慨万分地说,“我们三兄弟满腔热血投身教学事业,而且是王书记请来的,怎么样?中梗阻、小二管大王,步步维艰。我想呀,我们也别再以七七级自傲自居了,社会上这种强力的歪风,别说七七级,什么级也会被吹垮的。现实与客观规律是不以我们的意志为转移的,小小老百姓,做点能对得起良心、力所能及的事情就行了,别学我们三兄弟了。”

“我理解你……”李瑞林说着说着,两个人到了分手的地方。韩小冬虽然头脑清醒,不管是和山川真君还是和李瑞林,都那么慷慨陈词,其实,他的心里很乱。进了校门一看手表,已经早到上班时间,反正下午没课,他索性回宿舍躺躺去,自在一会儿是一会儿。

宿舍里,黄夫子正和郑风华议论韩小冬讲课故意讲错出洋相的事情,韩小冬推门进来了。

黄夫子问:“小冬,你给新高三·一班上课,把‘颇大’的‘颇’教成pí,把‘商贾’的‘贾’读成jiǎ,有这事儿吗?”

韩小冬毫不在乎地回答:“有。不光这个,我把在师院时老师所有讲错的,都当对的搬了出来,还编了一些。”

郑风华逼上一步问:“你什么意思?”

“破罐子破摔,摔就摔出个水平,摔出点儿响声来,”韩小冬很干脆地回答,“就这个意思。”

黄夫子生气地问:“你是破罐子吗?你这是在毁自己!”

“原来不是,现在是。”韩小冬责问黄夫子,“我的大哥,已经毁了,遍体鳞伤,还不是破罐子吗?差点儿他妈的要了命!”

郑风华指指韩小冬床头上的三兄弟合影问:“当年怎么说的?这就顶不住了?”

“当年太幼稚了。”韩小冬拿过镶在小镜框里的照片拆出来刚撕一个小口子,被黄夫子一把夺了去,“你小子还算个站着撒尿的吗?”

韩小冬刚要开口,王涛志和何惠文气势汹汹地推门闯了进来。

“韩小冬老师,”王涛志直指韩小冬,“你这简直是胡闹!我认为你讲课出错是故意的。”

“不是!”韩小冬强词夺理,“我在大学的时候老师就那么教的,不信你去调查!”

王涛志正说着,原来在校长室门口等候的三十多名家长、五十多名学生打着横幅标语“韩小冬误人子弟,立即走下讲台”、“坚决要求调换新高三·一班班主任和语文老师韩小冬”走过来,群情激昂,请求处理韩小冬的各种各样的呼吁连成了一片。王涛志刚要开口,韩小冬冲上前去,从兜里掏出一份写着“辞职书”三个大字的材料送到了王涛志手里。

喧闹的人群顿时肃静了下来,王涛志、何惠文呆了一样,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韩小冬大声说:“你们都觉着手里有点儿权力,像怎么了不起似的,我还不侍候了呢!”他说完后扬长而去。

郑风华和黄夫子赶紧向他撵去,韩小冬毫不回头地大步走着。出了校门,郑风华和黄夫子才气喘吁吁地撵上他,紧紧抓住不让他走。郑风华急得额头上沁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儿:“小冬,你疯了?”黄夫子急得话不成句了:“小……冬……你……精神,精神病……呀?”

“大哥、二哥,我没有得精神病,”韩小冬说,“如果再这样下去,我即使不疯、不得精神病,也肯定就是鲁迅先生《狂人日记》里的新时代狂人,要不就是《阿Q正传》中的阿Q,我就准备奔这两个模特去了。”

郑风华见他怒火冲冲,眼睛布满血丝,真担心会出什么事儿,便缓和了口气:“你到底想干什么?”

“大哥、二哥,我要撕三兄弟合影,不是和你俩绝情,我是觉得我不配给你俩当三弟。”韩小冬说,“想干什么还没完全想好,但不想在这里干了。这是想了又想才下定的决心,我现在脑袋很清醒,求你俩放了我,让我找个地方再好好想想,然后去见你俩。”

黄夫子气得额角上暴起了青筋:“想什么想,你不能走,只要我们哥仨捆在一起好好干,困难是暂时的!”

“不对!”韩小冬摇摇头说,“大哥,我还是那句话,你太夫子了。我这么一整,学校肯定不要我了,就是王书记说话也没有理由了。我要的就是这个结果,让我走吧!让我找个地方好好想想去……”他挣开两个人的拽扯就走,走了两步又回头说,“考一回大学,是多么难考的七七级呀,有专长不能用,有理想不能去奋斗,你们以为我这么做心里就好受吗?”

黄夫子上去又要去拽他,郑风华挡住说:“那就让他去个地方想想再说吧,这个节骨眼上,我们说什么都没用。”

韩小冬转身给他俩深深鞠了一个躬就要走,郑风华急忙拦住他:“怎么,你不是要找个地方想想吗?这一去,是不是就不想回来了?”

“肯定会回来的,这里还有我两位哥哥呢。”韩小冬一甩胳膊说,“二哥,你就别管我了,对不起了!”

韩小冬对天号啕大哭一声,又戛然止住,扬长而去。不了解他内心的人,真以为他是个精神病患者呢。

黄夫子冲着他身后大声指责:“没出息的东西!”

郑风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瞧着韩小冬的背影,眼泪再也噙不住了,簌簌滴落着。黄夫子嗔怪郑风华:“有什么难过的,让他滚,滚得远远的,我永远也不想再见到他!”

郑风华擦擦眼泪说:“你和小冬都是跟随我来的,我对不起你们俩。”

黄夫子说:“这是什么话?没有什么对不住的。是我俩自愿来的,也没硬绑我们来。走,回去!”

两人回到宿舍,黄夫子捡起韩小冬那张三兄弟合影就要撕,被郑风华一把夺回来说:“他无情,我们不能无义!”

事隔一周,郑风华接到通知,又一次来到梅天龙办公室。他一坐下,梅天龙就说:“这次我是代表组织和你谈话的。昨天下午,市委常委会议正式研究决定,任命你为市委办公室副主任,并兼任市委常委秘书。”

“不是王书记的秘书?”郑风华感到非常奇怪,本来他并没有心思去当王显贵的秘书,却问了这么一句,“什么市委办公室副主任?”他觉得市委办公室副主任对他来讲是个不小的官儿,怎么这么容易就落到自己身上了?

梅天龙解释说:“是市委常委会的秘书,不是王书记一个人的秘书,但主要是为王书记服务。”

“怎么还是办公室副主任呢?”郑风华似乎没法说干与不干了,他立时想到自己是党员,党员必须服从组织分配,和韩小冬、黄夫子不一样。对这样任职,他心里也有疑惑:“还是办公室副主任,应该以哪个为主?”

梅天龙说:“领导的意图是你兼个副主任便于开展工作,办公室有一名负责文秘的副主任,以他为主,遇有工作撞车的时候,你就以市委常委秘书为主。”

郑风华有些胆怯了:“梅部长,我能胜任吗?”

“据我们考察了解没问题。”梅天龙说,“这是个非常重要的岗位,组织上对你这样使用是很慎重的。我们不仅调查了你下乡时的农场,也调查了镜泊湖师范学院,所到之处对你的文字、能力可以说有口皆碑。按王书记的话说,你是个难得的人才,是七七级优秀的大学生。只要你大胆工作,不会有什么问题。至于工作上的细节分工,市委常委秘书长和办公室主任还要和你具体交代。”

郑风华没想别的,脑子里唯一想到的是:我已经被牵着鼻子走了,韩小冬弃教,怎么向黄夫子交代呢?这样被重用,对一般人来说应该是非常高兴的事情,可他的心却像被揪起来一样难受。

梅天龙看出了郑风华的忧郁,忙问:“怎么,有什么困难吗?”

“没有。”郑风华摇摇头笑了笑。

梅天龙说:“我要说的就这么多,算是代表组织部和你谈话了,要是没什么说的,就先到王书记那里打个招呼,因为王书记对起用你的事情可以说很关心。然后你再到市委办公室正式报到,他们还要和你谈一些工作中的规定及要求。”

王显贵在办公室里听完了牟如锐、严为民关于韩小冬、郝倩丽挨打案件的办理情况,他俩绕来绕去,说不出一点实质性进展,王显贵一追问就说正在积极侦查。王显贵一拍桌子说:“正在积极侦查?我想听听你们积极到猴年马月是个头?据我了解,这两个多月以来,你们根本就没有什么行动!”

牟如锐当即侧脸问严为民:“你不是说天天都在工作吗?”

严为民脸色大变,吞吞吐吐说:“是,是,是呀……”

王显贵气愤地说:“是天天吃喝,天天打麻将,天天去舞厅吧?”

办公室里的空气凝聚着,这才叫死一般的寂静。

“好吧!”王显贵说,“你们专案组这两个月的每天工作情况我已有专案纪录,我的每句话都是负责任的,我还要给你们个机会,限你们一个月内破案,能不能破?如果破不了,说明破不了是什么原因。要还是这样,你们首先通过电视台、电台、报社向全市人民回答这样的案件为什么破不了,向各阶层人士代表报告为什么破不了,然后让他们投票,像你们这样吃皇粮的干部应该怎么办!”

王显贵又让龙玉田、王涛志汇报韩小冬辞职的过程。牟如锐、严为民要走,王显贵说:“不能走,一起听听。”王涛志汇报完后,王显贵虽然没拍桌子,声音却格外尖刻地说:“你们都是有知识的人,为什么光讲韩小冬表现不好,讲课出错,家长呼吁强烈?为什么不分析一下他为什么会这样呢?就察觉不出这是韩小冬对我们的一种讽刺,对我们学校工作不到位、公安部门办案工作不利的极大的抗议吗?韩小冬是个小农场干部的孩子,那里的教学环境能和市里比吗?能考上七七级多么不容易!后来又以优异的毕业成绩和满腔为教育事业做实事的热情,来我市工作。我想他要是正常人,要是有心的话,做出这样的选择,恐怕心都要碎了!上次我和彭方园副市长听汇报后,不是强调过现象与本质的问题了吗?表面上看,韩小冬是不负责任地走了。那么,这件事情我们应该负什么责任呢?”他停停,随着目光的转移又说,“公安局的牟副局长,刑侦科的严科长,你们二位听明白我问他们的话了吗?”

牟如锐、严为民怯生生地瞧着王显贵,不知说什么好。

“怎么了?”王显贵问,“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话?”

牟如锐回答:“听明白了。”

王显贵问:“明白什么了?”

牟如锐回答:“我们两组汇报是相互关联的。”

“还不愧是做公安工作的。”王显贵说,“好吧,那你们就合在一起讨论一下,举一反三,进一步认识你们承担这项工作的重要性。我不多说了,都回去吧!”

牟如锐一推门,严为民、龙玉田、王涛志、彭卫东都站起来跟着要往外走。王显贵发现梅天龙、郑风华正在外间沙发上坐着等候,让他们先别走,让郑风华进来,开口就问:“郑风华同志,你能不能说一说韩小冬为什么弃教而走?”

“王书记,”郑风华扫一眼办公室里的人,面对王显贵回答,“韩小冬同志主要是觉得在这里工作下去看不到什么希望了!”

王显贵一惊:“在我们这里看不到希望了?”

郑风华点点头。

王显贵问:“他说过这样的话?”

“那倒没有,”郑风华尽管已经看出王显贵多么受冲击,仍然很自如地说,“我和韩小冬同窗四年,亲如手足,我深知其人。先不说他还年轻,看问题有短浅的一面,就他现在弃教离走的心态,百分之百是觉得看不到希望。因为他是满怀希望来的,当他看不到希望就要走,他就是这个性格!”

“实话!实话!我怎么好长时间听不到我们的干部能说这样的实话了呢?”王显贵很激动的样子,走出办公椅,来来回回踱了两圈又回到椅子上。但他没有坐下,只是站着,一拍桌子说:“韩小冬是好样的,好样的。叫我,我也走啊!看不到希望我还在这泡什么劲儿呢?”他又走出来指着郑风华说:“郑风华同志,你怎么不早和我说?要是我知道他是为这个走,我应该组织市委、市政府的主要领导给他设宴送行才对。”

在屋的人几乎都傻了,只有郑风华的眼神和表情里像是在期待着什么。

“送行结束以后,”王显贵激动地说,“我就该向我们的干部说,一名教师也是群众,而且是一名很有头脑的普通群众,连他都在我们身上看不到希望了。我们干工作,是为上级领导干的,是为干部和干部之间干的吗?不是吧?我们就是为普通群众,再说白了就是为人民干的。按毛泽东同志的话说,就是为人民服务。人民在我们身上看不到什么希望了,我们在这里干着还有什么劲?”

他虽然没有拍桌子,没有厉声厉色,在场的人却都像受到了汹涌澎湃的大潮冲击一样。是呀,只要是一名略有良知的干部就会感慨,群众不相信我们了,我们这么干着还有什么劲儿呢?

王显贵问郑风华和梅天龙:“我对牟如锐他们的处理,你们俩认为怎么样?”

“好啊,”梅天龙赞扬说,“王书记看问题、处理问题比别的领导从来棋高一招,这样可以取信于民。案件虽然不大,但是影响很大,应该公开严肃处理。像牟如锐和严为民这样,他们如果解决不了群众的问题,就让群众说话来解决他们!”

王显贵听着直点头,然后问:“郑风华同志,你看呢?”

郑风华瞧瞧在场的人,还是有些怯意的样子。王显贵又一次催问,他才放开胆子说:“梅部长说得非常好,领导干部取信于民,就是让老百姓看到希望。韩小冬的弃教,不是我们开除他,而是他炒了我们领导干部的鱿鱼,太可悲了。多数群众对这个问题的本质认识是模糊的,我认为应该像解剖麻雀那样,在报纸上公开进行官民参加的大讨论,我们说明事实真相,让干部群众各抒己见,当然要坚持正确的舆论导向。如果单单依靠破案以后严肃处理来教育群众,那一旦破不了案呢?所以,通过媒体搞得满城风雨,让干部群众明辨是非,最后的目的是教育我们的干部,让群众对我们充满希望……”

郑风华滔滔不绝,在场的人无不目瞪口呆。王显贵也那样全神贯注,听得津津有味。他真的担心牟如锐这几人能不能在很短的时间内破案。如果破不了案,就是让他们通过媒体、各界人士座谈会检讨、说明又能怎么样?这类人的脸皮是很厚的,又不能因此而开除他们,以前类似这种事情多了,处理重了会起副作用,处理轻了不疼不痒,这就是所谓的官僚主义,腐败现象已经在向顽症过渡。郑风华这一招真是好,解决了他的后顾之忧。郑风华已经刹住了话匣子,他好像还在等着说什么,直到郑风华直瞧他,还说了句“我的意见发表完了”,他才冷静下来。然后布置龙玉田负责写一篇韩小冬弃教问题的事实文章,不带任何倾向性观点的文章,并且说自己要亲自给报社写一篇引发大讨论的编者按。他说到这里似乎有许多话没有说完,瞧瞧在场的人,又觉得要说的话和这些人说几乎没用。先让两个汇报组的人走了,然后对梅天龙说:“你领郑风华来要说什么我都明白了,不用说了,就领他去办公室报到吧。”然后又对郑风华说:“有需要交代的回学校交代一下,抓紧过来上班,这里更需要你。”

梅天龙和郑风华一起走出了办公室,王显贵在屋里转了一圈,大步走出门口喊回梅天龙,感慨地说:“刚相识时,我只了解郑风华是个文才;现在看来,还是个难得的领导干部人才。难得呀,实在是难得呀,一定要注意好好培养他!”

“王书记,”梅天龙说,“时势造英雄。我们在考核后备干部队伍时发现,分到我们市的近六十多名七七级大、中专毕业生中,像郑风华这样属于文革前‘老三届’的学生,多数上山下乡十年之久,在兵团、农场和乡村入了党,当了基层领导干部,积累了比较丰富的实践经验。后来又上了四年大学,据说,他们读书可不像‘文革’前或者是现在新入校的大学生呀,发奋读书简直是玩命。这是十年‘文革’恢复高考后一批十分难得的人才,是历史上的极特殊的现象。七七级分来我们市的类似郑风华这种情况的占百分之七十左右,虽不都像郑风华这样才华横溢,可也都是出类拔萃的呀!”

“好呀,”王显贵问,“有什么事实证明?”

梅天龙爽快地说:“他们在机关、工业、农业、文化等各条战线的表现就是最好的事实证明嘛!”

“你这个组织部长还很会发现问题。”王显贵拍拍梅天龙的肩膀说,“你再安排人仔细调查一下,把属于郑风华这类七七级大学毕业生的人的情况给我写一个综合材料。”

梅天龙爽快地说:“是还要再做一些调查,那我要求过细了。”

王显贵说:“可以,抓紧搞完了交给我。”

梅天龙满口答应

已经过了哈尔滨太平国际机场安全检查站,韩小冬和山川真君正坐在候机椅上等待登机。山川真君心里还在犹豫,是带他去深圳,还是不去?到底有没有价值?他还在犹豫,尽管连说带笑,小冬话里话外还是听出山川真君犹豫不决的意思。韩小冬心里觉得,商人这东西,大都无利不起早。见他神情浮躁的样子,恐怕去了也办不好,急忙站起来叫号说:“山川先生,你要是觉得我已经弃教要离开兴城,帮我这个忙没什么意思,这一趟是个亏本的买卖,那咱就回去吧!”

“别这么说,”山川真君连忙解释,“我没这个意思,你已经帮我忙了,帮你做点事情是应该的,朋友嘛。”

“我不是和你说过了吗?”韩小冬内心却是无论如何要抓住他,利用他一下,因为目前想到的出路没他不行呀。他要尽量找些事实让山川真君相信自己,去扎扎实实地帮自己办事儿。“实话和你说吧,我爸爸是小兴安岭农场场长,管着李瑞林的爸爸和哥哥呢。再说,我和李瑞林也是从小在一起长大的铁哥们儿,我户口还在兴城市呀,会常回来的。再说,我一有固定住处,你要是有什么事儿,我给他,包括王燕同学等,打个电话、写封信都好使。你放心,我这么一说,他李瑞林是绝对不会再向上头写信反映你开矿的问题了。不过他说了,他可是矿产专家呀,他要给省里或中央写封信,肯定会惹出一场风波的。”

“好啊,好啊,”山川真君笑笑说,“你这么一说,我就更放心了。够朋友,够朋友。”

“他李瑞林要是敢为你开矿捣乱,”韩小冬站起来一拍胸脯说,“我和他拼了。为你这个朋友这么够意思,我宁愿两肋插刀!”

山川真君也站起来说:“壮士!壮士!”

“告诉你吧,”韩小冬晃着脑袋说,“我的铁哥们郑风华已经是王显贵的秘书了,还是市委办公室的主任!”他故意没在“主任”前面加上那个“副”字,他想,这山川真君是百分之百的商人的本性,必须像钓鱼一样,用能吸引他的鱼饵来慢慢引导他上钩,然后让他狠狠咬住钩,自己牵着他走,才能让他大帮自己一把。

山川真君很吃惊,他知道王显贵在他投资问题上态度不阴不阳,正想找一个能够牵上线的人,如获至宝地问:“我怎么没听说?”

“我们共产党内的人事问题还没公开,你怎么会知道?”韩小冬故意把自己装扮成神秘人物一样,“现在打电话试试吧,市里的人不少都知道了。”

山川真君说:“不用,不用。你说的是千真万确嘛,我相信你!”他随即又问,“韩老师,你能不能赶回来,帮我联系请郑风华吃个饭呢?”

“太能了,比请李瑞林还要容易得多,包括把王书记的千金王燕也请出来。”韩小冬说,“你没听说我们是‘七七三兄弟’吗?”

“听说了,听说了。”山川真君更加殷勤了。

韩小冬很干脆:“你帮我把事情办好了,我第一件事就办你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山川真君握住韩小冬的手说:“没问题。从日本往深圳中英一条街悄悄发运电子表的是我侄子,给你的价格肯定要便宜。要是多了,他还有办法给你送出检查站。”

韩小冬问:“我听说在深圳也能批发得到了?”

“你不明白了,”山川真君说,“那要贵不少呀,我让家里人给你日本国的出厂价,还不带税,你要做这个生意,越便宜越好呀。”

韩小冬说:“我的本钱可是不多呀。”

“我不是说了嘛,”山川真君说,“先拿货后给他钱。不,不,不,第一批货不管多少,我给你拿了。”

韩小冬立刻反对:“不行,这个绝对不行,就是请你帮忙,我有赚头了,连这飞机票都要还你。”

“那太小气了。”山川真君刚说出这句话,机场广播站开始呼叫去深圳的旅客,两人起身向登机口走去。

王燕来宿舍找郑风华商议又要召开一次七七级学友联谊会的事情,正赶上黄夫子在生闷气。他问王燕:“郑风华确实是要调离这个学校吗?”王燕回答说是。他虽然无法更多地责备,也难免有些心灰意冷。韩小冬的弃教,又加上郑风华的背信弃义高就,使他感到所谓七七三兄弟孔庙之前的山盟海誓已经彻底泡汤了。扯淡,扯淡,一切都是扯淡!现在看来,只有我黄夫子一个人心里坚如磐石。他伤心地开始骂人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口是心非的家伙们,都给我滚……”

黄夫子先拿出自己床头上的三兄弟合影,又拿来郑风华和韩小冬的,接着从床下拿出脸盆,打着打火机就要点燃,被王燕一把夺过去说:“你这是干什么呀?”

郑风华进来了,双手紧紧拽住他说:“夫子,你是不知道我怎么迈进这门槛的,我的心就像摔在地上打碎了的玻璃杯,碎了,碎了,都碎了!我非常清楚你的心境,我对不起你……”

“你确实对不起我,”黄夫子一下子挺起胸来,“你尤其对不起当年咱们在孔庙前许下的誓言,你是七七级里的伪君子,见利忘义的伪君子!阴一套,阳一套,还不如那个有啥说啥的韩小冬呢!”

王燕接过话来:“黄老师,话不能这么说,郑风华和韩小冬不一样,这是身不由己的事情呀。再说,应该看成是件好事儿,他有了权力,可以更好地支持教育呀!”

“什么?身不由己?”黄夫子急了,“是,有句话冠冕堂皇,听组织的,如果你要是硬不去,组织上能绑你去吗?谁要敢来绑,找我!这里最大不就是市委书记,是你爸吗?他们来绑个试试!他们要敢不尊重你的意见不让你当老师试试?我就不信了,还是你郑风华愿意去。”

“夫子,大哥,”郑风华赔不是说,“你别激动……”

黄夫子指斥郑风华:“谁是你大哥?咱们仨已经吹灯拔蜡了。”他说着抢那三张合影要烧掉,被郑风华硬是拦住了。

郑风华一副无奈,一副不能理直气壮的样子:“夫子,共谋教育事业的志向是离析了。但是,七七级的情结还在,我们兄弟的友谊还有吧?”

黄夫子仰脸长叹:“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夫子!”郑风华非常激动,攥紧拳头使劲捶了一下桌子说,“既然你这样认为,我不去了,誓死和你坚守在一起。”

夕阳的光辉很不均匀地洒在校园里,屋顶一片、地面一条地分布着,显得奇妙而神奇。

郝倩丽骑自行车飞驰到宿舍门口,刚一停下自行车就听见了郑风华的声音。自行车没有支住倾倒了,她顾不得去扶,“噌”地闯进宿舍质问黄夫子:“黄夫子,郑风华凭什么非要和你们厮守在一起呀?”

“不是厮守,”郑风华没好气地说,“不是厮守,是坚守!”

“没和你说。黄老师,人各有志,”郝倩丽没好气地给了郑风华一句,又冲黄夫子去了,“你为什么非要拖着我们风华呀?”

“郝老师,你说话讲究点儿!”黄夫子冲着她来气了,“谁拖着你家郑风华?你问问,我说留他一句了没有?”郑风华了解,此时黄夫子的心情根本就毫不顾忌郝倩丽的面子了,“没有,一点点都没有。”

“走!”郝倩丽在向郑风华下命令,“回家,有话回家说去!”她说着就去拽郑风华,被王燕伸手挡住了:“郝老师,怎么也不能这样走呀?”

郝倩丽瞧瞧王燕没有吱声,轻轻松开了手。黄夫子厌烦地说:“王老师,你快让他们走,我要肃静,我需要肃静,求求你们了,好吧?”

王燕让黄夫子坐下后说:“黄老师,你听我说几句好不好?”

“不用,不用说了,”黄夫子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们三兄弟的友谊可不是一朝一夕就形成的。其实呢,我对韩小冬的弃教确有太多的伤心,至于郑风华呢,我只感到失意,但并没有那么反感。他的才华不说,他的性格和处世哲学决定了他到处受欢迎,不像我和韩小冬都是一根筋。我很清楚,他内心里不一定是那么愿意去,也不一定就想离开我,我刚才也是说了些气话,那算是发泄吧。可以说从现在开始我承认他,但,我不佩服他。”他叹口气又矛盾地说,“我黄夫子还没夫子到那个程度,人各有志,何况风华摊在头上的是一般人难遇的好事儿。他会柔和,能和稀泥,在这种社会风气下,日后肯定错不了。王燕老师,说心里话,我心里难受是难受,也得为老同学高兴呀。去吧,风华,去吧……我没说的,我黄夫子就是黄夫子,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我黄夫子是在这里干定了。成功也罢,臭在这里也罢,败在这里也罢,要当君子,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郑风华眼泪一下子出来了,禁不住跨上一步紧紧抱住了黄夫子:“大哥,你怎么能说我和稀泥呢?汇报会上,汇报会结束,我是厉言厉色指出他们那些官僚主义习气的呀,啊?你不能这么想我呀。”

“黄老师,你是不是言不由衷呀?如果你觉得英雄无用武之地的话……”王燕插话说,“你不准这么说郑风华。如果你觉得孤单难以在这里工作的话,我和风华一起想办法帮你换个地方,怎么样?”

“不不不,坚决不。我刚才说的绝没有半点儿虚伪。”黄夫子推开郑风华,摇晃着头,连连摆动着手说,“这地方是我们三兄弟自己选的,他们走他们的,我留我的。我刚才不是说了吗?你们走,你们快走,只有走了,我心里才算痛快,才能让我的宿舍成为一片忠诚的清洁的圣地。”

“夫子,不能这么看问题,也没这么悲观!”郑风华说,“我只要有时间,仍会和你一起研究教学,形势会慢慢变好的。”

“快给我停!”黄夫子以嗤之以鼻的口气与态度说,“快,你们统统快给我走,我不需要你这种政治课了,也不需要你这种安慰。我需要肃静,需要的是肃静。郑风华,我虽然理解你,但从此以后我们就是两路人了。快走,越快越好,以后少来我这里,最好是不来,到时候别说我逐客,让你下不来台!”

三个人都愣着,尤其郝倩丽更是愣了,她听出郑风华已经不顺从黄夫子了,也就不想多说什么了。黄夫子逐客的口气更冷若冰霜了,三人只好离开。王燕趁机把三张照片拿过来,塞给了郑风华。

他们一出门就分了手。当然,郝倩丽对王燕还是很恭维和客气的,让王燕感到有些虚了。郑风华也高兴不起来,他坐在郝倩丽自行车的后座上,就像腾空在云雾中一样,一种没边没落儿的感觉。郝倩丽边蹬自行车边说了些什么,他根本没听进去,郝倩丽却脚下不停地蹬着,嘴上不停地嘟哝着,对郑风华做秘书的事津津乐道,直奔她妈妈家而去。

此时,郝家比过大节气氛还要浓郁,烹炸煎炒,满屋飘香。郝母是个懂事理的人,姑爷高就要庆祝一下。这是郝立亭提出来的。郝妈妈认为这是光宗耀祖的事情,两家合在一起乐和乐和。她提出应该在郑家操办,而郑家人是你敬我一寸,我敬你一尺,敞快地表态说,风华读大学四年书,再加上下乡九年之多,郝家关照得比郑家多得多,郑家粗心大意,有不少让媳妇挑理之处,就算过去了,那就办在郝家。不管在谁家,可以说亲家亲家亲如一家。郝妈妈一听自然高兴。郝立亭发挥了他商家的优势,眼下时髦的酒菜全都置办来了,饭菜几乎都做好了,郑风华该回来的时候还不回来,郝倩丽就是这么骑上自行车拐了又拐,找了又找,最后找到宿舍的。

郑风华被郝倩丽带步进了屋,一下子愣了。屋子小,又没有客厅,炕上炕下各摆一桌。所有的人见他进来都乐乐呵呵,郑风华说:“哎呀,这么热闹呀。”

“咱两家祖坟上冒青烟了,出息了你这么个人物,该热闹热闹。”郑父咧着嘴笑着说,“这可是你老丈母娘精心安排的。”

郑风华笑笑:“那就谢谢岳母了。”

“怎么?”郑父挑理了,“就不谢我和你妈了?”

郑风华又笑笑:“谢谢爸爸妈妈还有各位哥哥、嫂子。”

冬冬在一旁调皮地说:“爸爸,不谢我了,啊?”

“谢你?”郝倩丽说,“你应该谢谢爸爸妈妈呀?”

冬冬一撅嘴说:“谢你们不怎么管我吗?”

郑风华抱住冬冬说:“你这个小调皮,等爸爸管你时,非管得让你喘不过气儿来,看你还怎么说。”

冬冬刚要回击什么,门被忽地一下子拽开,郝美丽打扮得漂漂亮亮地进来了。冬冬鼓掌,又是一阵喜悦的气氛。

“哟,”郑风华问,“冬冬小姨,你怎么不节不假地回来了呢?”

郝美丽俏皮地回答:“是姐姐打电话要我回来的,怎么,不欢迎呀?”

“哎呀,谁敢不欢迎冬冬小姨呀。”郑风华笑笑说,“要是谁有一点点怠慢,我岳母也不会依的。”

“就是嘛!”郝母说,“这话说对了,我两个姑娘,一个儿子,该娶的娶了,该嫁的嫁了,就这么一个贴身小棉袄还不在身边,好不容易回来一趟,看谁敢给我怠慢!”

郑父在一旁插话:“谁敢怠慢我就帮着老亲家,亲家母说咋办我就咋办!”

郑母也说:“我老两口这一辈子,不如意就是不如意没个姑娘。我们亲家处得这么好,我看着美丽比我亲姑娘都亲,看谁敢!”

郝立亭一旁笑笑说:“瞧你们说的,好像谁要把我妹妹怎么地似的。”

“说说笑笑热闹嘛!”郝母说,“家里人都在,我最大的一块心病就是美丽的对象问题——”

她话刚一出口,郝美丽一步上去就堵住了她的嘴:“我的亲妈呀,我不是说了吗,你再别提我这婚姻的事儿,这事儿真的用不着你操心了。”

郝母使劲推掉她的手说:“用不着我操心,你倒自己给我领回来一个呀。”

郝美丽半真半假地说:“妈,告诉你实话吧,我这辈子不嫁了,打算陪着你。”

郝母又要说什么,被郝美丽截住了话题,大声吵吵着:“饿了,饿了,要吃饭了!”

郝母不好意思地对郑父、郑母说:“亲家,你看让我惯的,也不怕你们笑话了,这么大了,都当大学老师了,还没个正形儿。”

郑母一旁说:“还笑话,都羡慕死我了,要是我俩身边有这么个宝贝,这么活泼,说不定要多活不少年呢。”

这句话解了围,大家都笑了。

郝美丽这一张罗,果然开餐了,大家你一杯我一杯,谁也不说郑风华高就的事情。其实,都在为这件事暗暗高兴。在此时此刻,这个餐桌上就没有不顺耳的话,没有不高兴的事儿。一直到只有最后一班公交车了,众人似乎还不尽兴,却也只好结束了。郝母高兴做了东,强撵着郑风华、郝倩丽和冬冬陪亲家和亲家母一起回去,因为今晚有美丽在也够她高兴的了。

郑家人都走了,郝家还沉浸于“尽在不言中”的幸福之中。郝立亭红扑扑的脸庞,似醉非醉,脑细胞格外活跃,话也格外多,并不表露出一点点将来想利用郑风华达到什么目的。他像做生意一样在暗藏心机,别说商业局长了,商业局有些科长的窝儿也老肥了。不用说别的,就说发票证的那个科室吧,眼下肉票、蛋票虽说不那么值钱了,可那些紧俏商品票,比如电视机呀、冰箱呀等等,能交人又卖钱……

“妈,”郝美丽本想等郝立亭走了再说,可郝立亭一杯茶水又一杯茶水的没完没了,话也没完没了,她终于忍不住了,“我想调回来。”

“怎么?想调回来?”郝母觉得很突然,“这哪是容易的事情呀。你姐姐返城办调转工作没把她给急死、愁死!”

“妈,”齐名娅笑笑说,“美丽不是觉得有风华这棵大树了吗?”

郝立亭插话说:“好像不太合适,风华刚刚提拔起来,还没去坐板凳就办私事儿,影响不好吧。”

“大哥,我还没用你呢,就这样!”郝美丽表情、语气都显露出一种浓浓的酸性味儿,“多大个事儿呀?不就是调调工作吗?还私事儿私事儿的。看来,你要是有这么个位置是不会帮我忙的。”

郝立亭要反击,郝母先责怪上郝美丽了:“美丽,这是怎么和你大哥说话呢?你上这个大学,你大哥可是没少费心思呀。”

郝美丽不吱声了。

“美丽,”齐名娅在找话题缓和气氛,“你上次回来说你们师院要搬家,怎么样了?”

郝美丽“当”地一句:“怎么?学院搬家就不能往回调了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齐名娅尽量表现出一个宽容嫂子的形象,“只是随便问问。忘了,上次你回来说得那么兴奋。”

“就是啊,”郝母嗔怪地说,“怎么好模样儿地像个酸猴子脸,说变就变呢。你大哥那是好意,也没说不同意你调,你嫂子也是关心你的意思。”

“行了,行了。”郝美丽生气地说,“我自己的事情不用你们管,只不过是和你们说说而已。好歹,就当我没说,往后,你们也别为我瞎操心了。”

郝母嘟哝一句:“不识好歹!”

齐名娅拽一把郝立亭,郝立亭叹了口气说:“好,休息吧,都累一天了,我们也回去了。”

齐名娅跟在郝立亭身后,一出门就说:“走着瞧吧,你妹妹和郑风华要是没事儿那才怪哩!”

郝立亭一下子变得心里像塞了一团乱麻,那美好的心情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他没好气地说:“别在那里自作聪明瞎操心了,他们有事儿没事儿和咱们有什么关系。”

“呸!”齐名娅听出了郝立亭话语中不是好滋味,甚至也在怪自己多嘴,回击说,“谁希管你们家这些破事儿。都使劲儿闹去,闹翻了天我也不带多说一句的。”她说着大步朝前走去,一下子甩出郝立亭好几步。

郝立亭在昏暗的夜色里瞧着她的背影冒了一句:“精神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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