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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只有在这里生活上几年的人才会深深感受到这黑土世界是个养育人的好地方。虽说冬长春短,天气冷时达到零下三十多度,热时也要零上三十多度。这里一年四季,时间不像中原地带一年十二个月,春夏秋冬平分秋色,很有四季分明之感。南方一年四季常绿,甚至绿得让人觉得大自然那么单调,都有些乏味儿。而这里大自然的四季板块那么清晰,虽然时令和大自然错了位,你能见到春天的风和日丽,能见到夏天的赤日炎炎,能见到秋天的金波翻滚,能见到冬天的白雪皑皑。不曾记得哪位诗人说过:生活在这里才能真正感受大自然的韵味儿。

此时,南方还十分炎热,晚上也燥热难忍,人们久久不能入睡。而这里,晚风拂动着田野里扯起的青纱帐送爽,也将送走镜泊湖师范学院的七七级毕业生。黄夫子留恋这里的夏天,也留恋孔家镇的孔家饭店,还留恋那孔庙,这里将为他留下一生难忘的记忆。毕业典礼结束后,他提议三兄弟在这里聚餐告别,其他两兄弟当然是同意。开学前一周,三兄弟就要集聚兴城市报到,开始新的生活了。他们都觉得装在脑海里的知识可谓沸沸腾腾,每个人都盼望着要喷浇出一片片茁壮的绿苗来。这次聚餐将是永远的记忆,不只是三兄弟,还多了一个娟娟。

他们先来到孔庙,站在门口望着里边的孔子塑像,谁也不再迈步。看得出,除娟娟表情呆木外,三兄弟都显得很激动。经历了这么多,他们更加崇拜这位民族史上伟大的教育家了。

“时间真快,”郑风华说,“转眼四年时间就要过去了。我们初到这里的时候,只是从小积攒下的对孔子的一点小小的概念,很浅薄。这四年没少接触他的东西,中国出这么一位世界文化名人、大教育家,了不起呀!他在政治上反对暴政,反对滥用民力,希望君主能够‘惠民’、‘爱民’。他主张在政治生活中要贯彻道德的原则,使政治行为道德化,只有用道德和礼,对人民进行感化和引导,提高人民的道德意识,才能使社会长期稳定。孔子的一些思想在今天仍然很有价值。一些领袖,包括毛泽东思想以及国家一些法律条文里都融有孔子的这些教育思想。倘若他在天有灵,知晓了我们的民族开始这么重视教育,还在沿袭他的一些教育思想,该多么感慨呀!”

“是呀,我在搜集资料研究孔子时,最感兴趣的是孔子三十岁左右就成为知名学者,奉旨开始办私学,广收门徒。”黄夫子侃侃而谈,“多棒呀!在教育上,孔子以道德教育为中心,把自己的政治思想与教育思想有机结合。他认为教育的根本目的就是教人做人,而做人的关键是具备爱心,要做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他提出‘有教无类’的办学宗旨,而且自拟教学内容,自创教学方法,因材施教,强调学习与思考相结合,注重教学与实践相结合,教学与社会现象相结合,教学过程中以诗、书、礼、乐、射、御、数为具体的教学内容,这些又与文、行、忠、信相辅而行……”

“黄夫子,看来你搁下屈原,研究孔子是对的。”郑风华感慨地说,“你精通了孔子编订的《易》、《礼》、《乐》、《诗》《春秋》,和他的弟子将他的言行编撰的《论语》,你的毕业论文《论孔子的教育思想》写得很出彩,是我们学院研究孔子第一人,也是我们吸收古代文化精华,去兴城市为办好教育做点贡献的基础呀!”

“俗套,俗套,”韩小冬说,“我最佩服孔子的有两条,一是他首先提出‘文献’一词,至今都在沿用;二是他曾在鲁国任委吏、乘田等小吏,他的政治主张无法实现,但那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坚毅和博大很让我韩某感动。”

“意思是你就像孔子似的呗?”娟娟在一旁有了话题,“听说你明知道废弃汉字通用汉语拼音不成,还洋洋万言写成毕业论文,让老师好一通批驳!”

“真难听,什么批驳?”韩小冬戏言说,“那叫指教,我的备用论文不是备受老师赞扬了嘛。”

“行了,你俩别斗嘴了。”郑风华从兜里掏出那张三兄弟合影说,“孔子如清圣祖所说是‘万世师表’,也是我们三兄弟的师表呀。”

黄夫子大为感慨地说:“那当然了!”

三兄弟与娟娟进庙转了一圈儿,便直接进了孔家饭店。娟娟一个高,自己进屋选了一张四个座位的餐桌,双双对面而坐,双双并排而坐。

“我这个上海人已经吃惯了孔家饭店的四大招牌,”黄夫子抢先说,“还说不上什么时候再来,这回还吃这里的四大招牌菜,你们说行不行?”

韩小冬拿起筷子“梆梆梆”敲着桌子喊:“服务员!”

服务员走了过来,韩小冬一气说了鲶鱼炖茄子、田鸡炖豆腐、小鸡炖蘑菇、酸菜猪肉炖粉条儿四个菜。

欢欣之中,郑风华心里有郁闷的事情。三年来,郝倩丽的工作一直没调成,不是这里不合手续,就是那里有问题。当然,齐名娅的区政府也没去上。郝倩丽一来信就是牢骚,她弄了一套简单家什在卖糖葫芦。他想解解心中的郁闷,提出要喝白酒,却说要庆贺庆贺。自从在孔镇喝多一次白酒,尝到了难受的滋味儿之后,黄夫子开始主张喝啤酒,最大放开是喝色酒,今天,他也举双手同意。韩小冬天生是酒精肚子,而且大酒量,这一提议对他来说最开心。娟娟也想照量照量白酒,遭到三兄弟的一致反对,只允许她喝啤酒,而且只许喝一瓶,多了不允。

酒过一巡,脸都红扑扑的,谁也不再谈志向,谁也不再谈学问,开始说起了如亲兄弟般的家常话。

“娟娟,”黄夫子拽住娟娟的手说,“这回放假跟爸爸回上海。”

娟娟回答:“爸,我不想回上海。”

黄夫子问:“为什么?”

“还为什么?”娟娟脱开黄夫子的手说,“爸,自从您上大学,咱回上海过三个春节了。你和我妈妈吵了三个春节,打了三个春节。我回去有什么意思呀?”

黄夫子问:“娟娟,你说我们俩吵也罢,打也罢,到底怨谁吧?”

“爸,你要不问我,我真不好说。”娟娟似乎对这个问题早有自己的见解,只是闷着罢了,这回忍不住了,“让我评理的话,我认为我妈妈确实是和你假离婚,不然她返不了城呀?你就较起真来了。爸,你做学问都佩服你,可你一个大男人在这事儿上太没有姿态了……”

郑风华、韩小冬都怔了。

“娟娟,你还没有看到问题的实质。这个问题我已经逐渐让步了。”黄夫子很激动,“要点是她已经瞧不起我了,瞧不起我这个师范生了。说什么,毕业不就是个臭教书匠吗?不就是能背个什么‘帝高阳之苗裔兮’吗?”

娟娟为妈妈解释说:“爸,她那是气话。”

“气话?有那么说气话的吗?”黄夫子说,“离婚手续办了,弄假病退返城办了。去年,我把她那套当老师的档案好不容易从农场要了来,带回去让她有机会还是当老师。说实话,她这个高三数学老师还是很称职的。那年春节前,我说同学们都去农场辅导高三毕业班了,你也去吧,你猜她说啥?”

娟娟还是偏向着妈妈:“她能说个啥?说啥也都可以理解,她心情那么不好。”

黄夫子说:“她说我去当‘破烂王’也不当‘孩子王’,现在的孩子都是些蠢猪。倒也是,‘文革’中这十年,多数的学生知识的心田一片荒芜,缺教养,没志向,犯罪现象严重。这些能怨他们吗?我说这个,她臭骂我是唱高调。最可气的是我交给她那份教师档案,她竟当着我的面烧了。我冒着寒冷去农场,我和劳资科的人说小话要回了档案,她一点都不珍惜。她撕的哪是档案呀,是我的心!老师在她眼里就这么不值钱吗?”他说着说着,哽咽起来,掉下了两滴眼泪,赶忙偷偷拭去。

“离,真离!”韩小冬一拍桌子,“大哥,你早不和我说,早说这些我早同意,还帮你离……”

娟娟冲韩小冬火了:“怎么说话呢!”

“我怎么说话,你管不着!”韩小冬义愤填膺地说,“大哥,要金砖没有,两条腿的大姑娘不有的是呀!就凭我大哥你这样的,找啥样的找不着?找个年轻漂亮又有修养的大姑娘,到时候我包了。”

娟娟急了:“韩小冬,你浑蛋,有你这样拆人家家庭的吗?”

“你才浑蛋呢!那是我大哥,他的家也是我的家,有叶飘飞那么浑蛋的吗?”韩小冬毫不示弱,似乎忘记了情谊,“你香臭不分,别说叫我叔,哥也不准你叫了!”

“你——”娟娟气哭了。

郑风华半天不知说什么好,劝娟娟说,“娟娟,大人的事情你就别管了。”

娟娟似乎让韩小冬抢白得无话可说,又似乎理解了爸爸的苦衷,抹着眼泪吞吞吐吐地说:“那我也不回上海,没意思。”

“娟娟,”郑风华劝慰说,“让我说,还是陪你爸爸一起回去。一是这么长的路程,火车上陪陪你爸;二是回上海看看你爷爷、奶奶,还有姥姥和姥爷呀;三是回家给你爸爸、妈妈做些调解工作。”

“我调解不了。爷爷、奶奶和姥姥、姥爷说的都没听呢。他俩一个比一个有本事,爸爸好像不是大教育家,也是教育界的什么大腕,开口一个教育,闭口一个教育。那么仗义,像是教育部长似的。妈妈呢,好像上海市政府里的大官儿是她的什么亲戚,回上海能找到好工作。”娟娟气得脸发青了说,“再说了,我高考入学通知书的联系地址都写的是小兴安岭农场。”

郑风华问:“听说韩小冬劝你报的咱们师院,有希望能考取吗?”

“谁说是他劝的呀,我自己想报的。”娟娟有把握地说,“能,我对标准答案了。我要考不上,我们子弟校一个也考不上。我估计报北师大也没问题!”

“管你承不承认是我让报的呢,报了就好哇!”韩小冬一拍桌子,缓和气氛说,“这就叫龙生龙,凤生凤,黄夫子之苗裔兮,爸爸是这么好的品种,决不能生个毛毛虫。真像娟娟说的,那录取通知书好说,我回去时收到立马就往上海发电报告诉你!”

“不用,”郑风华说,“估计这点面子还是给的,我和教务处去说一说,到时候直发上海。”

娟娟不吱声了。

“来,”韩小冬端起杯子说,“你看,四大炖上齐了,咱们只顾说话,吃呀,喝呀!”大家一起响应,举起了杯。

吃了一通,又喝了两巡,韩小冬对郑风华说:“二哥,你这个家总是支离破碎的,二嫂当老师的工作办得怎么样了?是不是也是瞧不起咱这一行了呀?”

“那倒没有,”郑风华回答,“只是想去去不成。那个王燕像喳喳鸟儿似的,喳喳了半天,操作不动了,咱有什么办法?”

韩小冬又有见解了:“我看,咱哥仨就把二嫂安排工作的事情当个筹码,直接找那个市委书记王显贵去。他要是不答应,去他娘的,咱不去了。咱哥仨这三块料到哪儿哪儿都要,实在没地方要还有农场呢!”

“不至于吧,”黄夫子红着脸竖起大拇指说,“三弟,够意思!你为哥们儿说真话,为哥们儿两肋插刀呀,够意思,够意思!”

“够什么意思呀,”郑风华头脑很清醒,“那不太江湖了吗?也有损于咱们七七级的形象。不过,我就是不明白,按那个崔科长说的那些环节,我爱人跑了三年,三年呀!到处磕头叫爷爷,喊奶奶,终于跑完了,又来了个什么当老师要‘试讲’。我老婆好不容易磨着他们给安排讲完了,然后就给压住了,又说是意见不一致,有的说合格,有的说不合格,两种意见正好半对半,他妈的,怎么这么巧啊?又说,要研究研究再说,让等信儿。”他停停又说,“真可谓阎王爷好见,小鬼难缠呀,也不知是些什么二大爷当家,把官场上这点手腕都玩邪了!”

“这可是嫂子的大事,”韩小冬说,“咱们不能死要什么面子呀,我们要是真的找找王燕他爸,估计不会有什么大问题。找!”

郑风华说:“我当时不是没考虑,因为郝倩丽的问题不是个例,而是个普遍问题,你让人家王书记多为难呀。现在又说试讲有问题,就更不好说话了……”

黄夫子沉不住气了:“这里有问题,二嫂老高一毕业,在现在教师队伍里肯定不是什么低水平……”

“他妈的,”韩小冬一拍桌子,“我爸爸是个场长,我见他办过事儿,这事儿用不着什么大爷、二大爷管,肯定是小鬼干的!”

娟娟指责说:“你什么意思呀?”

“打个比方吧,”韩小冬气哼哼地说,“这我是知道的,比如人事上我爸安排的什么事儿,那些小鬼,像分场长、小队长呀,还有机关那些小科叉子,瞎参谋乱干事儿的,揩油的,勒大脖子的,不少见。就说知青返城问题吧,特别是知青办有个老滑头,不说行,也不说不行,你给他们送礼,送什么又都不要,连蒙带骗就是要‘色’,最后大败露不是枪毙了吗!是不是嫂子碰上色鬼了,不上钩就不放过呀……”

“什么?”郑风华已经喝得有几分醉了,有点儿失态,“你说什么?他崔科长想和我爱人睡觉?”

“我只是这么说呀,”韩小冬放缓了口气说,“安排完工作以后,我既当侦察员又当战斗员,他只要有想占我二嫂便宜的一点点想法,我就废了他!”

黄夫子一拍桌子:“对,废了他!”

“我们上大学上了四年,我爱人办工作已经办了四年了。我们毕业了,还没头绪。”郑风华借着酒劲儿,气得往餐桌上一趴结结巴巴地说,“他崔……科长要真那样……我就和……他拼命……”

黄夫子、韩小冬同时一拍桌子:“我们陪着你一起拼!”

其他两桌吃喝的人都在注意着他们,窃窃私语地议论着,都觉得奇怪,一看便知道是师院学生,学生怎么还会这样?

娟娟说:“你们能不能冷静点儿?”

“冷静什么呀?”郑风华趴在餐桌上说,“毕业了,有文凭了,应该高兴回家。可是,我不愿意回去,不愿意回去呀……”他说着说着眼圈儿湿了。

黄夫子问:“风华,为什么呀?”

郑风华仍然趴着叙说:“这四年,我老婆为了跑这个关系,花尽了老丈母娘的全部积蓄。我爸爸那边呢,本来就不富裕,借债给我哥接了一间房子住着,嫂子又顶他的号头接了班。说句公道话呢,我爸爸那人善良、勤劳,就是在子女之间关系平衡不好,又不肯给外姓人多花钱。我爱人回去叨咕几次,他不出钱,也没有钱,搞得我爱人好有意见,吵了一架,说他们‘偏向’,要拽着冬冬走,我爸爸哪能让啊,弄僵了,她发恨不回去了,常年住在了我老丈母娘家。去年寒假我一下火车先回了我爸我妈那儿,郝倩丽就不愿意,说他们心里已经没我这儿子了。你们说,我这次回去先迈哪个门槛呀?”

“这还不简单嘛,”黄夫子也醉醺醺了,也往桌子上一趴,瞧着郑风华说,“回你爸你妈那儿呀。父母养咱们一回就不容易了,怎么还能对他们挑这挑那呢。他们有东西愿给谁给谁,是他们的问题,咱们当儿女的不能计较那玩意儿,二弟,你说对不?”

“对!”韩小冬接话说,“二嫂的事情一码是一码,现在都说养姑娘好,咱不能让养儿子的爹妈伤心。男子汉大丈夫,工作的事儿咱们出面帮着二嫂,不过,家里的事情,你不能惯着她……”

娟娟说:“你们都是大男子主义!”

“娟娟,你还不懂,大人说话少插言。”黄夫子又对韩小冬说,“三弟,看来,咱这三兄弟就属你心静了……”

“嘿,每家都有难唱的曲,比你们烦心事儿少点儿是真的,也有闹心的事儿,”韩小冬虽不生气,也是一副耿耿于怀的神情,“这不要毕业分配了吗?我爸爸非让我回农场当老师;我妈妈呢,就主张让我进城里,说是将来找个对象安了家要到城里哄孩子,在农场一辈子了,要过过城里人的晚年生活。我爸爸那脾气哪依呀,说是我一带头,他就能动员农场不少读大学、读中专的孩子回去一批。两人吵得不可开交,光饭桌就了两次,我爸爸先了一次,我妈妈又还了一次,谁也不让谁。最后还是我表态,听从组织分配,他们谁也没辙了。爸爸以为是妈妈鼓捣的,妈妈死不认账,听说老两口子现在还背对背睡觉呢。其实呀,谁鼓捣的,都是王燕的爸爸王显贵鼓捣的,他要是不支持咱们,咱们就给他个拜拜。”

“看来,七七级光彩,自豪,七七级的人都不容易呀!”郑风华感慨地说,“今天,哥仨说说心里话真痛快呀,来,喝——”

三兄弟举起杯又一饮而尽,娟娟坚决阻拦不让喝了,劝他们回学院。三人趔趔趄趄走到门口,谁也不算账,老板娘一喊,娟娟才想起去结了账。

他们出了孔家饭店,一个个东歪西晃,趔趔趄趄。娟娟扶了黄夫子,郑风华又险些跌倒,急忙去扶郑风华,韩小冬比比画画,像疯子似的。娟娟要去扶他,他冲着蓝天像唱又像吼:我们走在大路上,意气风发斗志昂扬……

娟娟瞧着韩小冬,也忍不住唱起来:你们趔趄在大道上,踉踉跄跄,跌跌撞撞……

黄夫子撒泼地喊:“我们就是踉踉跄跄的七七级……”

“我们是多么不容易的七七级,但我们是有水平的七七级,是集十年中学生精华的七七级……”韩小冬大喊,“姜老师,不,是姜太明主任,你说得好,我们七七级有水平,应该出大学者,出市长,自己老婆的工作自己安排,还用这么费劲找他们吗?”

郑风华一个趔趄差点跌倒,娟娟急忙扶住他。他指着韩小冬说:“胡嘞嘞,当了市长就能自己安排自己的老婆吗?”

“怎么不能?”韩小冬说,“市长算个啥,姜主任不是说了嘛,七七级里还应该出总理……”

三兄弟就这么向学院走着,娟娟想重点照顾哪一个是不可能了,一会儿扶这一个,一会儿扶那一个。不是他们仨给迎面和背后来的汽车让路,而是像交警似的比画着前去后来的汽车给他们仨让路,每辆车的司机都吓得围绕他们东躲西躲。娟娟怕出事儿,索性把他们一个个推到道边的地里,让他们沿着路的方向朝前走去。

郝美丽本来是想让郑风华到她宿舍去共进晚餐的。她在教师食堂打了两样菜,又买了两个罐头,一去找才知他去了孔家镇,她心里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失落感。王显贵在七七级讲演会上用那个“杀机”要郑风华,她的心就揪了起来。刘吉祥妥协的时候,她的心又“咯噔”一下子,像心弦折了,自己好像只断了线的风筝在天空飘飘忽忽,那样无依无靠。郑风华说她的论文框架好极了,只是论据不够翔实,论点还不够精粹。她到了学生阅览室和学院资料室根本没查到,论点问题他在考虑,也还没帮着想出有文采的词句来。当然,如果郑风华在,即使做不到,她觉得心里也有底。他这一走,自己简直是空落落了,这种心情又无法向谁表达,只有一种无名的惆怅失意。她又想让郑风华来吃早饭,从这里直接去车站。清晨,她两次去宿舍,都听说他正醉睡似一摊烂泥,等又一次来时,三兄弟已经胡乱吃上了。她陪着乘学院送站大客车送到火车站,郑风华没多问什么,她也就没多说什么。但是,郑风华确实看见车开动的时候,她掉眼泪了,在偷偷地擦,一下子急转身地跑走了,这使郑风华心里不是滋味。这些年,他所以那么想帮郝美丽,除歉疚外,还觉得她的爱情观太犟了,不惜用美妙的青春年华挑战初恋的婚姻,要找比自己好的,这也是在向自己叫号吗?那时候,他明明觉得自己对郝美丽也有了爱,却让老丈母娘牵着鼻子走了,多么没有主意,才有了姊妹易嫁。虽然他和郝倩丽也有真爱,可在爱情的良心上总觉得欠郝美丽点儿什么。而郝倩丽却觉得这是应该的。年轻,那时候年轻,这都是年轻时候的事了,还去想它干什么?

郑风华知道王燕也要求分到了兴城市。去孔家镇之前,王燕曾专门来约同路,定好时间后,郑风华故意买了提前一天的票。他不想再以这种形式和她交往,觉得王燕倒是个好姑娘,只是有些轻率,日后要在一个市里工作,担心惹出不愉快来。当然,她也曾明确许愿,郝倩丽工作的事情等分配回家后,见到爸爸的机会多了,总会想出办法,让爸爸不知不觉地去帮忙。郑风华对此寄托希望,也不寄托希望,因为这个希望已经抛锚了三年半的时间,太沉重,实在是太沉重了。每每想到这里,他的心里就像压着一块很重的大铅块。

郑风华拎着手提兜下了火车,朝出站口走去。透过密密匝匝的人群,他发现郝倩丽正站在站外,手牵着冬冬往里张望,他急忙闪向一边,沿着铁路向自己家的方向走去。乘务人员阻截不让他走,他掏出车票编了一个理由,匆匆向家走去。他拐出铁路,穿过一条胡同上了大道。赶到家前面十字路口处,爸爸、妈妈、哥哥、嫂子,还有妹妹正在慌慌张张地议论什么。他上去一问,爸爸说冬冬不见了,说和同学玩,也没回去吃午饭,家人都要急死了,正想一个人一个方向去找呢。

郑风华叹息一声说:“倩丽领着冬冬呢。”

“什么?你媳妇领着冬冬呢?什么时候领的?”爸爸擦擦额头上的汗珠子问。

“我在车站看见的,倩丽领着冬冬。”郑风华回答,“爸,我哪知道呀,冬冬不是你们在看着吗?”

“这准是来偷着领走的。”爸爸心情平静了一些,又变成了愠怒的面孔,“啊,你下火车就先去看老丈母娘去了?”

“爸呀,你看你,”郑风顺在一旁给弟弟解围,“火车站离风华老丈母娘家不是近吗?两边不都是老人吗?先去看看也没什么,你不该挑这个。”

“不挑这个?我这回非挑不可了。”郑父急了,“风华,我给你写信说了,你也不回信。你媳妇来这里摔摔打打,郎当个小脸子,说我不管她的事儿,说我偏向。你知道,你爸不是从心里偏一个,向一个,手心手背都是肉。你说你大哥在眼前,有了难处,当爸爸的能瞧着不管吗?”

妈妈劝说:“行了,孩子刚回来,你就少说两句吧!”

“不,不能少说,”郑父说,“走,咱回家说去。”

郑风华去扶爸爸:“爸,你儿子不是没说什么吗?我一直是和倩丽说老人把我们抚养大就不容易了,给了我们生命,又抚养大,这就是最大的恩情。他多给谁一点,少给谁一点,随老人家去吧,当儿女的就不挑这个……”

“你说得倒挺好,对爸爸的心思。”爸爸迈开脚步说,“你这一下火车不到这里来,到了倩丽家,倩丽又不来,还把孩子偷偷领走了,这可不对呀,你说说!”

“爸,你也不让我说话,”郑风华解释说,“我知道你老人家好挑这个理儿,要不是为这个,倩丽家离火车站近,我真就去那儿了。你算算,我三点半钟下的火车,现在三点五十五分,我下火车紧走慢走才赶到这。”

爸爸发出疑问:“那你怎么知道冬冬让你媳妇领走了?”

“爸,是这样,”郑风华解释说,“我还没出站口,就发现倩丽领着冬冬在东张西望接我。我就知道我要是让她接走,去了老丈母娘家,你会挑理,于是就偷偷顺火车道溜走,直奔咱家来了。”

妈妈在一旁忍不住了:“老东西,你瞧你,你瞧你把孩子难为的!”

郑风顺一听也说:“爸,你自己的儿子,以后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就别挑了。以后我们也不连累你,孝敬你,你和妈好好活着。”

说着说着进了家门,郑母和嫂子开始做饭,郑父还在生闷气。郑风华细说了郝倩丽三年多调工作遭受的磨难和老丈母娘全部积蓄的付出,据猜测那个崔科长还在打倩丽的主意,她守贞不屈等等,多么不容易。

郑风顺说:“就是呀,人家倩丽本来从上海托人买的凤凰牌过滤嘴香烟是办工作搭人情的,爸爸让我送礼要房子了。”

嫂子正择着菜走进来说:“风华,说起来真不好意思,我们家的房子正悬乎的时候,那四条烟起老作用了,真不好意思。”

郑风顺说:“这样,咱爸妈这对面屋倒出来了,你们三人可以团聚了。”

郑母在厨房听着,忍不住了,进屋说:“这些年,风华和媳妇离得咱们是远,吃了不少苦,可是他从来也不说,一回家就是说这么好那么好。要是说一碗水端平,咱们当老人的做得是不够……”

郑风华似乎也有发发心底郁闷的意思,叹口气说:“妈,这些年,我们在外边吃的苦、遭的难多了,说了让你们着急、难受,你们又帮不上什么……”

妈妈瞧瞧郑风华苍黄的面孔问:“风华,你上次回来不是说,这次再回来就是毕业分回咱兴城了,不回去了吗?行李呢?”

“妈,”郑风华回答说,“还是十年前下乡时那套行李,结婚时换了换被面、褥面。打去年就开始散花了。你忘了,那时候买棉花要票,质量也不怎么好,都滚成了一个个小球了。我一看没法往回拿,就扔在宿舍里不要了。”

郑母听着听着,眼泪就要滴出来了,急忙转身又回到了厨房,让郑风华看到了,他急忙跟到厨房,郑母正在偷偷擦泪。郑风华乐呵呵地说:“妈,你这是干什么?我这是抬头的日子上坡的路。”

郑母说:“风华呀,我知道,你是个最能忍让,也是个最能宽容、最会量事儿的孩子。要说实话,你爸爸这个人那,还不是像你媳妇说的那样,偏一个,向一个。就像他说的那样,谁在眼前,谁有难处了,他就往身上贴,就是办事没个数儿。他要是真那样,我也早就不依了。你不在家,直说你好呢。你媳妇那边,可别多说人家,她不容易……”

郑风华笑着点点头:“妈,明白了……”

那件小不愉快过去了,在爸爸看来,儿子虽说上了个师范,不管怎么说回来了。老大一搬出去,风华他们就可以有地方住了,还许愿这房子就给他了。郑风华说爸爸的财产不能乱要,还有哥哥、嫂子呢,日后单位会分房子的。郑父咂咂嘴不吱声,郑母直说风华想得周到,做事有板有眼的。这顿饭吃得虽说不怎么激情,也算很快活。饭后,郑风顺和妻子去新居了,郑风华单独住到了爸爸妈妈卧室的对面,心里很安慰:总算有个窝了。大概倩丽还不知道。他想,她知道了会很高兴的。

白天很闷热,天一黑下来才算凉爽了许多。郑风华躺在炕上觉得有些疲劳,却怎么也睡不着。他想象着,倩丽接站扑了个空,回家会怎么样?要是自己回去了,肯定摔摔打打嘟囔个没完,把对爸爸、妈妈的气,对哥哥嫂子用了她的凤凰烟这一股股气儿都往自己身上撒:你郑风华有能耐别来找我,和你爹妈过去……

齐名娅呢,那个崔科长虽然两瓶茅台又送回来了,心里却像爬满了蛆似的,搅得不是滋味。那两瓶酒没送出之前,包括送出去之后,她不仅觉得那酒价值高,连自己的身价也觉得高了。这一退回来,眼下在她心里茅台酒又贱了,她的身价似乎也贱了,郑风华的身价也贱了。市长请吃顿饭还以为抬高了这个家多少身价,原来也就是吃饱了瞎扯淡。那个王燕不过是个好事儿但办不成事的好事婆儿。当然这气儿都要撒在小姑子身上,又不好直说,阴阳怪气地发火:“倩丽呀,你别生这气了,风华从门口路过不进家,偷着溜了也正常,姑爷和儿子就是不一样。老丈母娘再疼姑爷也是心眼儿隔着肚皮,你没看你大哥吗……”

郝立亭立即反驳:“别胡咧咧。”但是,他没说出什么理由和依据来。

老丈母娘不管心里怎么想,肯定地说:“儿子和姑爷是不一样。可是,我觉得冬冬爸不是那样。按理说,倩丽接去了,又路过我家门口,是该先到我这里来坐坐。可是他那个爸讲究这个,碰上我不咋讲究。风华做得对,这就叫‘顺者为孝’。他心里有我就行。你们说冬冬爸偷偷回他爸家了,还兴许没赶上火车呢,还兴许有啥事儿晚两天回来呢……”

郑风华想着想着,实在睡不着了。他知道,就这样天亮也不会入睡的。他下炕穿上拖鞋轻轻推开门一看,对面屋已经闭灯了,听了一会儿没有一点动静。但是,他知道不能开门,要是一开门爸爸妈妈准会听见。其实,吃完饭他就想说去老丈母娘那里看看,可又怕话一说出来又惹出爸爸许多话。再说,他已经喝酒了,不醉也是晕晕乎乎,给他拿大学毕业证和学士学位证书看,他根本就不感兴趣。郑风华轻轻关上门,又穿好衣服,悄悄打开窗户,从窗台跳了出去。

爸爸妈妈听到了郑风华跳窗落地的声音,爸爸机灵地拉开窗帘一看,郑风华已经朝房山走去,看样子是要绕到房后然后出门,急忙问:“我以为小偷呢。风华要干什么?”说着就要穿衣服。

郝母一把拽过衣服扔到一边说:“干什么?能干什么?惦着那边儿,要到老丈母娘家去。老婆孩子都在那边呢。”

郑父刚要发火,郑母说:“你行了,我看你越老越糊涂了,光有你的礼道,没有人家的礼道呀?风华那老丈母娘对他是一百个头儿的,你瞧你把儿子逼成什么样儿了……”

郑母这么一说,郑父才喘着粗气躺下去了。

老丈母娘家里的情况果真和郑风华想象得一模一样。

他悄悄出了院子,挂好院门,拐出胡同上了中心大街,食品商店都关了门儿。他打车到了火车站,在候车室食品店买了两包蛋糕、两个肉罐头、两个水果罐头,又买了两斤苹果,装了满满一小网兜。又打车来到老丈母娘家门口,见已经闭灯了。他轻轻一敲门,屋里屋外立刻电灯明亮,接着就是老丈母娘的喊叫声:“是风华吗?”

风华忙答应:“妈,是我,是风华。”

郝倩丽坐起来侧耳一听,回应的是郑风华,急忙斜躺着,紧裹被,脸冲墙,一动不动。

老丈母娘问:“风华,这是从哪儿来呀?”

郑风华瞧瞧装睡的郝倩丽,又瞧瞧笑盈盈的丈母娘说:“火车站呀,我没赶上火车,偷着爬上一趟货车赶回来了……”

郝倩丽气得坐起来冲着郑风华嚷:“胡说!你再说一个……”

老丈母娘抢白说:“胡说怎么了?就胡说了。不胡说能扛住你这个滚刀肉吗!”

郝倩丽又要说什么,郝母顺手拾起扫炕笤帚举起冲着她发威:“再胡说,我打死你个不讲理的。快起来放桌子!”

郑风华忙说:“妈,我吃过了。”

老丈母娘说:“我心里有数,你吃过了也吃不好,等着你做的菜还没怎么动呢。”

郑风华一瞧,炕上老丈母娘的行李靠窗户铺着,冬冬紧挨着她。紧挨着郝倩丽的褥子,还铺了一套行李,空放着一个枕头。心里想,这老丈母娘神呀,她料定自己会回来的,我也料定她会等我的。

郝倩丽赌气,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既是大姑娘,也是在老娘面前耍娇。郝母见支使不动,就自己放桌子。郑风华忙伸手。等端上菜来一看,可不是,大盘里整整一条红焖鲤鱼一点也没动筷呢。还有几个菜,似乎是拨出去吃的,不够一盘了嘛。

郑风华问:“哥哥嫂子吃了没有?”

老丈母娘回答:“吃了,那两口子还能亏了肚子。”

郑风华知道,她话是这么说,肯定没让他们多占筷子。

老丈母娘拿了三个杯子,郑风华抢过来斟上啤酒,怎么喊郝倩丽就是不给面子。

郝母说:“不吃拉倒,给我省下。来,咱娘俩喝。”

郑风华也只好如此。他故意把喝啤酒的声音咂出响来,搅得郝倩丽头裹着被子翻来覆去直倒个儿。老丈母娘偷偷抿嘴乐一下对郑风华说:“来,夜里没啥事儿了,也毕业了,没功课了,多喝一杯没事儿的。”

说着又给郑风华斟上了满满一杯啤酒。郑风华从兜里掏出毕业证给老丈母娘看,老丈母娘真是斗大的字不认一升。郑风华忘了,可老丈母娘呢,当真接过去戴上老花镜翻开,郑风华忙站在身后给她念了一遍。

老丈母娘高兴地说:“听说这是皇粮证,还是国家干部证,好哇,好哇……”

两人喝着说着,老丈母娘见郝倩丽的被窝子不动弹了,说:“风华呀,你不容易,妈知道。来,喝这一杯,吃口饭休息吧,不早了。”郑风华也称是。

老丈母娘很理解姑爷的心情,郑风华收拾饭桌,她连褥子带冬冬的拽到了自己身边,把空着的褥子和郝倩丽挨上,然后说了声休息吧,等郑风华脱了外衣,她就把灯拉灭了。

郑风华仰脸躺了一会儿,感觉屋子里是那么静,老丈母娘和冬冬的喘息声不但能听清,还能分辨清。他感觉,这一老一小都睡熟了,身子往郝倩丽那边轻轻挪一挪,伸手去拉她。郝倩丽仍在生闷气,使劲一推他,他慌得急忙回缩了一下。他屏住呼吸听了听,老丈母娘和冬冬仍没一点动静,静静地躺了一会儿,又悄悄蹭过去,不再拽了,轻轻去揭郝倩丽的被边儿,刚推开自己的被子要蹭过去。郝倩丽猛劲一脚,正好踹到了要害处,踹得郑风华急忙捂住嘴,疼得差点儿喊出声来。郝倩丽回腿脚落炕时“砰”的一声,把妈妈惊醒了。老妈似乎知道怎么回事儿,憋着一声咳嗽,没一点动静。郑风华有些生气了,返回自己的褥子上喘起粗气来。

过了一会儿,老丈母娘慢条斯理地翻了个身,咳嗽一声,坐起来自言自语地说:“这窗户怎么有贼风呀。”

郑风华拉亮灯坐起来问:“妈,怎么了?凉着了?我到那边去,咱俩换换地方吧?”

郝母说:“不,不,你瞧倩丽睡得死猪似的。不管冬天、夏天,一做点饭我就躺在那个热炕头上,这腰疼病都治好了。她今晚耍驴占上了。”

郑风华忙喊倩丽起来和老丈母娘换地方,郝倩丽装没听见。她知道,这心眼多的老太太是弄景儿,要走开。

果然不错,老丈母娘说:“风华,我去你大哥那边那个屋住去了。”

郑风华忙说:“不行,这么晚了,不能走了。”

其实,要睡觉的时候她就想这么说了,知道齐名娅对调工作的事情一直烦闷,怕让郑风华和倩丽去了再说不在行的话。再说,她知道郝倩丽的驴脾气和驴性劲儿,要是真那么一说,郑风华去了,郝倩丽不去,那不把郑风华给晾在那儿了吗?郑风华拗不过,只好同意去送老丈母娘,好在老丈母娘有郝立亭那间房子的钥匙,不惊动他们就可以入住。送去的路上,老丈母娘一再说:“冬冬爸,这个倩丽呀,插上尾巴就是头驴,就那熊脾气,你可别和她一样!不过,她任性是任性,心眼好使。”

郑风华直应承说:“妈,你就放心吧,没问题。我知道,我上学这四年,她受了不少委屈,耍点小性子出出气很正常,我理解。”

老丈母娘乐了,一个劲儿地说:“这就好,这就好。”

郑风华返回老丈母娘家,看着躺在炕上面向墙背靠他的郝倩丽,心情突然沮丧并烦躁起来。他失败了,按以往的经验,不管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情,郝倩丽的唯一本领就是拒绝房事。可是,当郑风华主动亲热、拥抱她时,她又推又就。最后,当一场狂热的性生活以后,两人会仰躺在一个枕头上叙说各自不愉快的理由,当然多数还是郑风华让步,也有郝倩丽表面嘴硬心里认错的时候,然后一阵香甜的酣睡之后,第二天睁眼醒来,所有的不愉快便统统化为乌有。大概这就叫夫妻没有隔夜仇。郑风华沮丧的原因不单单是失败,而是他失算,是他还不了解妻子已经变得这么孤僻。他以为在冬冬和老丈母娘睡熟的时候,他轻轻把她拽进自己被窝里,没有条件那样狂热,紧紧的拥抱亲吻总可以释放久别后的炽热。第一次一去拽就失败了,因为不是以往那种又推又就,而是彻底的拒绝;静了一会儿,他又主动撩她的被窝要进去的时候,她竟那样粗野地踹了自己。她后身和脚下没有眼睛,幸亏没有踹多大劲儿,要是再大一点劲儿,说不定那重要武器就要完了。他敢断定,就是她那“砰”的一声踹完后脚跟落炕声惊醒了老丈母娘,或者是老丈母娘根本就没有睡去。他深深体会到,这个老丈母娘心疼姑爷不仅是从缺啥少啥、吃啥喝啥方面,连久别同床,尽管没条件,都想法安排得这么周到。可怜天下父母心,老丈母娘只好走了,期待着两人的合欢……

郑风华脱掉衣服,在老丈母娘卧睡的地方躺了一会儿,气急地坐起来拉亮了电灯,拽起冬冬说:“冬冬,走,穿衣服跟爸回爷爷奶奶家。爷爷奶奶到处找你呢。”

郝倩丽装没听见,仍弓着身子面冲墙斜身躺着一动不动。

冬冬睁开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地瞧着给他穿衣服的爸爸问:“爸爸,人家困着呢,你要干什么呀?”冬冬问完揉揉眼睛,好像一下子清醒了,高兴地说,“爸,你怎么不早来呢!”

郑风华不吱声,只顾给冬冬穿好衣服,闭上灯,他牵着冬冬的手刚一推开门,郝倩丽急得跳下炕,赤着脚跑了出来,双手拽住郑风华捶打几下子,一头扑在他怀里呜呜呜大哭起来,从哭声里可以听出那颤抖的声音里饱含着不少的委屈……

“为什么?为什么?”郑风华喘着粗气,任凭她撒野,自己也不冷静,几乎是狂喊,“你到底是为什么?说呀!”

郝倩丽本来是要连骂带诉苦,谴责崔科长那王八蛋真不是个东西。可那是自己和王燕联络上的,平常说说还可以,眼下闹到这个份上,和郑风华说那不是等着挨呲让他抓住理嘛,这点理道她心里是很清楚的,只好找个茬儿发泄:“你装什么浑呀,你爸你妈偏向!偏向!”

“躲开!”郑风华不理她,拽着直发怔不知如何是好的冬冬就走。

郝倩丽使劲拽住郑风华:“走什么走,你说,你说为什么要走?”

“我说,我说什么?我和你说不出理去!”郑风华执意要拽冬冬走,郝倩丽死活不让。

郝倩丽口气很硬:“郑风华,你们家偏向没理,你还在这里装浑不讲理。”

“理?你郝倩丽是什么理?”郑风华义正词严地回答,又像是教训,“我不只说一次了,父母把我们养活这么大,不琢磨如何孝敬父母,成天研究父母的一点点东西给谁多了,给谁少了,这是儿女吗?是冤家!东邻老张家说老人偏向,四个儿女三个甩了老人不管;西邻老马家说老人偏向,让老人补平,逼得老两口双双喝药而去。这都是些什么狗儿女?统统是些浑蛋!”

郝倩丽反驳:“那是老人心术不正造成的!”

“什么?我爸爸不是说过么,老人不会偏哪个向哪个,只是谁在跟前,看到眼前困难就伸手帮一下。等他再看到另一个困难帮不了的时候,心里也是难受的。”郑风华说,“我们当儿女的哪还能挑剔这个呀。父母心,父母心,你只去品从小怎么抚养你长大的那颗父母心就什么都明白了!”

冬冬说:“爸爸,我奶奶、爷爷心好,他们吃粗粮,顿顿让我吃细粮。”

“好,好孩子,你说得好!”郑风华指着郝倩丽说,“咱们现在只有一个冬冬,假如还有一个我们领着,你能说他爷爷、奶奶是歪理偏向吗?啊?”

郝倩丽想说什么,没有说出来。

郑风华一通发泄,气喘不那么粗了:“我们下乡在农场,别人传话,老岳母知道咱俩困难。我有病住了院,给咱们邮去三十元钱,这你嫂子知道吗?不会的,应该说这也是你说的偏向!嫂子大哥知道后不知会怎么样。我是说,谁家父母抚养儿女家里还要买个天平呀?要说天平,不就是那颗父母的心吗。谁有困难就往谁那边偏一偏,不行吗?不然的话,还叫一家人吗?还是父母吗?”

郝倩丽不吱声了。

郑风华拽一把冬冬说:“冬冬,走!”

冬冬瞧瞧窗外说:“爸爸,外面天还黑着呢。”

郑风华说:“有路灯,要么打车,要么爸爸背着你。”说着哈腰去背冬冬。郝倩丽就是不让走,紧紧依偎在郑风华怀里呜呜呜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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