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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郑风华一进门,家里人自然都很高兴,妈妈埋怨怎么不提前来个信,饭菜都吃得差不多了。爸爸说:“碗柜里还有他们给我买的罐头,快打开两个,找个鱼的,再找个清蒸猪肉的。”嫂子让哥哥快去买几瓶啤酒,很有兴致地说:“快去,这可是咱老郑家祖辈多少代的第一个大学生啊!”冬冬趴在炕上写作业,郑风华哼哈应酬着,然后唤着冬冬的名字,告诉他不要趴着写字,否则会把眼睛搞坏了。东东有些发愣地瞧着,被坐在炕上的郝倩丽一下子拉到了怀里。嫂子很快收拾完桌子,大家都围坐在桌子旁准备吃饭,其实都是在陪郑风华。郝倩丽把郑风华带的提包往衣柜里塞,嫂子端上新煮的面条放在桌子上,然后接过包替她塞了进去。她问倩丽累不累,还直替二位老人说好话。说什么家里没有门子也没有窗户的,托不上人,一天天干这份受苦的工作,劝她不要着急,等风华大学一毕业工资高了,生活水平自然就上去了,两个家里的人谁也比不上你们,等等。郝倩丽几乎一句都听不进去,郑风华却不在乎地说:“清洁工有什么,没有清洁工,我们还不得整天生活在垃圾堆里呀!”妈妈在一旁说:“倒是这么回事儿,这年头有个工作就不错,就是好说不好听的。”

吃完晚饭天已大黑,住宿成了问题。这三大间土坯红瓦房还是郑风华下乡以后工厂有政策,家里自建公助盖的。哥哥嫂子都在矿山机械厂工作,市政住房紧张,工厂住房也紧张。十年“文革”几乎没为职工建住房,他们结婚十多年了还没有分到房子。两口子生了一个小姑娘已经上三年级了,三口人住在父母卧室的对面那间。中间是厨房,老两口和冬冬住在东间。郑风华的妈妈迫切想让郑风华和郝倩丽在这里住一宿,话一出口,哥哥嫂子就说要出去找宿。郝倩丽强言强语反对说:“这怎么行?”妈妈又说要不就在东屋挤一挤,郑风华又极力反对,这是明摆着的理儿,儿媳妇怎么能和老公公住一铺炕上。妈妈急了,使出最后一招,要不就男的一个屋,女的一个屋。大哥说:“这也不妥,暑假回来时就像打游击似的,人家小两口又分别四个多月了,一见面就牛郎织女,这不好。实在不行,我们一家三口就找个招待所住去吧。”其实,郝倩丽早就有了主意,说她妈那里就一个人,哥哥嫂子住那里是陪老人家,她和风华到那里住,让他两口子回自己家住去。大家一听,反正也不算远,倒是个办法。这时已经没有公交车了,家里有辆自行车,也就半个小时的功夫就到了。说走,郝倩丽提出马上就要走,因为她早就捺不住性子了。心里的事情太多,急着回自己妈那里和郑风华好好说说,看看有些事情怎么办。要走的时候,郑风华提出带上冬冬,冬冬吱吱扭扭不吐口。爷爷在那边说:“不去就不去吧,到那里也挺挤的。黑灯瞎火,你们骑自行车带着他,再给我摔了。再说今晚我还要给孙子讲《西游记》呢。”

冬冬一听,一下子搂住他的脖子,直说“爷爷好,爷爷就是好”。

寒风飕飕,细碎的雪花末在沙石路上流飞着。

郝倩丽坐在自行车后座上,双臂紧紧搂抱着郑风华的腰,脸紧贴在他的后背上。雪地有些滑,自行车常左扭右扭地打晃,她全然感觉不出来。郑风华是那样费力地蹬上了一个又一个山坡路,都有些气喘吁吁了,她竟毫无察觉,只觉得这样坐着最安全,似乎这是她的唯一的贴心依靠,其他亲人只不过是亲切而已。

当郑风华把自行车蹬上又一个坡顶时,一片灯光展现在眼前,郝美丽说:“风华,你看,这万家灯火竟没有我们的一缕亮光,万座舍宇也没有我们的立锥之地,什么时候是个头呀?我们的日子什么时候能够好呀?”

“倩丽——”郑风华想安慰她一下,一回头,车子一晃,地又滑,两人双双随自行车一起跌倒了。他扶起郝倩丽,给她拍打着身上的雪屑说,“我们已经有了抬头的日子,你怎么能这么悲观。”

“什么抬头日子呀,”郝倩丽摇摇头说,“你成为七七级大学生,拿到通知书的时候,我那么为你骄傲。回城后一看,毕业后当个老师也不过如此,我娘家嫂子不就是个例子吗。我左思右想,没什么大意思,挖门子掘洞的,正求人离开教育界呢。你不觉得寒酸,不觉得这种妻离子散的生活像小说里的悲剧吗?”

“错了,错了!”郑风华把她扶起来说,“要说是悲剧,它是一部喜剧的开头。你刚才不是说你嫂子给你找了人要把你办到区重点学校去吗?”

“是。”郝倩丽突然想起什么,问,“你托上海同学买的东西忘在你家柜里了,咱没拿回来。”

郑风华说:“快上车吧,放在柜子里还能跑了?用的时候咱来拿就是了。”

郝倩丽上了自行车,郑风华加快了蹬自行车的速度,很快就到了老岳母家。他俩还没等去叫门,门呼啦开了。老岳母在前,郝美丽和她的哥哥嫂子一起迎了出来,一片灯光洒在了他们的身上。

大舅哥郝立亭说:“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呀。”

大嫂齐名娅接着说:“风华,美丽讲你在学院里的风采,讲得正有味儿呢。”

郑风华笑笑,随便应和道:“那叫什么风采呀。”

老丈母娘心切地催:“怪冷的,快进屋说。”

丈母娘疼姑爷,真是别有一番匠心,郑风华一进屋就看到和在自己父母家里不一样的另一番景象。餐桌上规规矩矩摆放着八个菜、七个小碟、七双筷子。丈母娘一进屋就主动撤走一双筷子,嘴里嘟囔着“冬冬怎么没来”。郑风华一面解释,一面问丈母娘怎么样。回答是连声说好,直说:“你考上大学了,倩丽也回城到我身边了,这就是我老太太最大的好。”在一片兴奋和谦让的和谐气氛中,老丈母娘劝郑风华快坐,郑风华说在那边吃了一顿了,老丈母娘说:“知道你们吃了。儿子回来了,又是考上大学第一次回家,还有媳妇跟着,哪能不让你们吃饭呢?那边是那边,这边是这边,也寻思你们肯定得回来,你大哥、大嫂都等着呢。”

大舅哥在一边说:“那就开席吧!老太太到门口站着观望十多次了。”

这些温馨与热情让郑风华心里感到了家庭的温暖。郝倩丽倒没觉怎么的,她还埋怨老妈又不是新婚姑爷,总这么唠唠叨叨的干什么。酒过一旬,她就忍不住问嫂子给联系的工作怎么样了。嫂子说:“正好,风华也回来了,正想和你们细说说呢。我是今年春节同学聚会的时候通过同学,认识了市人事局管干部调配的一个科长,叫崔喜惠,答应帮忙把我从红旗小学调到区政府机关。我这一走,学校就空了一个位子,正好倩丽也是教五年级……”

郑风华接话说:“倩丽办的可是知青病退手续,那套当老师的档案材料等于废了。”

郝倩丽急忙解释:“在农场办病退的时候,我把那套档案拿回来了。”

齐名娅说:“这不说要求人嘛,一个是你大哥费了好大劲儿,倩丽只不过也是个小集体,你大哥已经托人把那份假档案从知青办送到街道办事处了。关键就是档案到人事局的时候必须是封着的,咱们从街道办事处把病退假档案取出来,把真档案放进去,就不是密封的了……”

郑风华说:“我们没做过人事工作,也不懂这些事情。”然后问齐名娅,“嫂子你是不是为了给倩丽倒个地方?学校多好哇,一年两个假期,风刮不着,雨淋不着。”

齐名娅说:“倒不是单为了给倩丽倒地方,好事成双,赶到这节骨眼儿上了。风华,真像你说的,学校是个好单位。现在呀,好地方没弄好,超编超得都吓人,教师多不说,都攥不成个儿了,素质相差极大,多数都是文化大革命时进来的。有老子退休儿女顶替编制接班的;有些当官的往这里安排子女或亲属,觉得这里是吃皇粮的好单位;还有没念几天书的工农兵中专生毕业分来的……真没什么劲儿。”

她说着,郑风华思想溜号了。原来不光是大学,连中学,恐怕还有小学的教师队伍也和这个差不多。十年“文革”,教育界大伤元气呀!看来,国家早已预料到这一点了,七七级招生倾斜的重点是师范院校,按学校容纳量尽可能满招不说,还注意招收下乡知青中的教师。他想起了和黄夫子、韩小冬在孔庙时说的那些话,心里涌上一种沉重感。作为一名七七级师范院校生,期望着能当老师,培养出一批批老师来解决教育的危机,真有一种不比五四运动学生们少多少的自豪感!

“名娅,啰唆这些和你有多大关系!妈说过,你还脱裤子放屁费二遍事,瞎倒腾个什么劲儿?”郝立亭说,“你就干脆让倩丽直接去政府机关得了呗。”

齐名娅忙解释说:“这还用你们说?我和崔科长是这么说的,人家说下乡知青刚返城回来就往机关安排有难度,本来就是求人家的事儿,崔科长还说倩丽本来就是老师,这样好安排,好说话。这个关系挂上了,等倩丽工作一阵子,要是不顺心再想办法嘛。”

郝美丽早就想说几句,一提到教育界师资水平低的事情,又让她的情绪低落了,她一小点儿一小点儿地夹菜吃。郝母没注意到这些,她全部心思都在郝倩丽的工作安排上,和齐名娅叫号说:“这可是你说的,娘记着了……”没等她说下句,齐名娅就接过话说:“娘挂念的就是我挂念的,娘只管放心吧。”

郝美丽突然冒了一句:“嫂子,到时候我想调回来,你也能帮忙吧?”

“你?”齐名娅婉言回答,“美丽,你是大学老师呀。”

郝美丽酸溜溜地说:“大学老师就往大机关安排呗。”她一直看不惯这个嫂子花言巧语,把老太太哄得滴溜溜转,就是嘴甜,没多少真事儿。

“别饱汉不知饿汉饥!”郝母嗔爱地拍打了郝美丽一下说,“你别在这儿瞎搅和。立亭家里的,那就抓紧一点儿。”

“没问题!”齐名娅问,“风华,倩丽让你托上海同学……”

郑风华打断他的话:“捎来了,四条凤凰过滤嘴香烟,四袋上海高级优质奶糖,放在我妈那里了,什么时候用就什么时候取。”

齐名娅说:“这可是办好事成双,费用咱两家摊,这点东西不算送礼,听说那个崔科长家的就喜欢这两样东西,就算联络联络感情……”

“我包了!”老太太有点不乐意听这话,抢白齐名娅,“这点东西还两家摊,才几个钱?像一家人说的话嘛!不早了,都休息吧。”

郝立亭见老娘有点不愿意了,忙说:“妈,名娅没别的意思,她跟我说过,这点费用我们自己拿,怕风华不肯。”

“行了,别和我老太太玩轮子了。”郝母说,“一个没工作,一个念书,连个窝都没有呢,能帮就得帮着他们点儿。再说,你们又是当哥哥嫂子的,说那话恶心不恶心。”

齐名娅刚要说什么,老太太下桌不听了,对郝立亭指挥说:“今晚住法就按我说的办,我和美丽到你们家小屋住去,让他俩住我这里。”不由分说,老太太开始带头撤桌子,不消几分钟就出了门儿,齐名娅和郝立亭也只好跟着走。

难怪说老丈母娘疼姑爷是实心实意呢,这老丈母娘不仅吃穿体贴,连姑爷和姑娘好久不在一起,让他俩好好亲热亲热都想到了。

老丈母娘和郝美丽一走后,郑风华主动扫炕、铺被,见郝倩丽情绪仍然很低落,就给她脱鞋、脱衣服,直到脱的只剩短背心和短裤衩了。她进了被窝儿,紧紧抱住郑风华,又伤感地大哭起来,像要哭出所有的为难和委屈。

“倩丽,倩丽,”郑风华想看着她的脸说话,却怎么也推不开她,便紧紧抱住她问,“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还有烦心的事情呀?”

郝倩丽抽泣几声说:“我们这么长时间没见面了,到了一起我该让你高兴才是,可是,我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她仿佛有倒不完的委屈,在被窝里紧紧抱着郑风华,再不说什么了,就是哭。

郑风华也更紧地抱住了她:“哎,多大的事儿呀?不就是工作嘛,嫂子都已经说了,明天就去给你联系办工作的事情,你得振作起来呀!”

“风华,你看你一回来,妈妈还要去找住宿。”郝倩丽说,“从你家走的时候我就发现,冬冬对我们都不亲了,他爷爷、奶奶那种管孩子的方法,我实在受不了。世界上还有什么事情能比母亲生了孩子不能去抚养更难过的吗?我到你学校去看你,住六张床的宿舍,回家又是这个样。我们这个游击队家庭什么时候才能同住一间房、同吃一锅饭呀……”郑风华刚要接话,她制止住又说,“我到你学校里去了一趟以后,心里很冷,这大学太不像我想象的那样了。说句老实话,美丽是我妹妹,她那两下子我知道,她教你能教出个啥?真没劲儿!再说,即使是磨熬四年毕业了,也就是当个老师。嫂子也是当老师的,人家正往外出,我再往里进,你将来还要步我的后尘,我这心里越想越不是滋味……”

“你不能这样想,”郑风华使劲儿让郝倩丽坐了起来,双手掰着她的肩膀说,“倩丽,我觉得你最大的问题就是心态问题,你最大的毛病就是困难面前从不去想光明,觉得谁对你不好的时候,从不去想对你的好处。换换思维方式吧……”

郝倩丽苦笑一下说:“你不是批判我是‘黑暗一根筋’嘛,没考上大学时盼你考上,这回考上了,我也没觉出日后有什么光明。”

“这回,我再给你掰掰这一根筋!”郑风华把她搂到怀里坐起来,故意大声说,“倩丽,这前途可真光明着呢。学校的老师也不全是美丽那样,有几个有水平的就行。我听美丽说,大学里快要评职称了,将来中学也评呀!不是我在咱俩的被窝里吹,我这样的也算得上出类拔萃,日后到了中学里肯定是数一数二的,能评上高级职称就是正处级的县太爷待遇呀,相当于咱农场韩场长那么大官的待遇。”他松开一只手,竖起大拇指说,“倩丽,牛呀!还有,这你知道,报刊和电台都恢复了稿费制,咱在农场都尝到点甜头了。我毕业分配就奔你来,到时候一面当老师,一面写稿子。咱们才三十岁出头,要讲奔好日子,咱们亲属这几家,谁也不在话下。不信你等着,你就等着那白花花的银子往你的钱袋里淌吧!”

“你真是会暖人心的好手!”郝倩丽“扑哧”一声笑了,特别是郑风华说的“我毕业分配就奔你来”这句话深深打动了她的心。“明天吃完早饭,咱们就去把放在冬冬爷爷家的烟和糖取回来,催嫂子抓紧帮我去办工作!”

郑风华闭上灯,搂着郝倩丽枕到了一个枕头上。

郝美丽与郑风华分手后,和王燕同路乘车回到家里,家里人都是有准备的,因为她早早就写了信,写明了起身日程和车次。哥哥、嫂子提前买好肉和菜等着了,他们都在,妈妈想问的话几次要开口都咽了回去,这回娘俩睡在一起,说话的空间可就大了。

娘俩并肩静静地躺着,郝美丽翻过来调过去,郝母等着她说点啥,可她就是不开口,两次要闭灯都让郝母拦住了。她心里有事儿,嘴上却直说困,坐车坐累了,要睡觉。

“美丽呀,”妈妈往她身边凑凑说,“困什么困,妈看你那眼神儿也不像困。当妈的最能猜女儿的心事,暑假我那么盼你,你都没回来,来,和妈说说知心话。”

郝美丽打不起精神的样子:“妈,几天不见,你怎么变得这么能唠叨呀?我确实是困了,你有什么知心话就说吧,我听着。”她说着又闭上了眼睛。

“美丽,”妈妈把一只手搭在郝美丽的肩上说,“你和我、你嫂子说了你姐夫那些在学院的事儿,开始说得那么有劲儿,怎么一下子就没情绪了?你姐夫和你姐回来了,你也不怎么说话,这么风一阵雨一阵的不正常呀。我看你心里藏着事儿,不想和妈说。”

郝美丽说:“没有啊。”

“其实,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广播你姐夫写的文章,你大哥拿着半导体呼哧带喘跑来让我听了一段。你姐夫真是人才,我都听得老感动了,我看你也挺高兴。不过,妈知道你心里有块疙瘩。”郝母抓住她的一只手说,“话说起来呢,你和风华刚好上的时候,来咱家嘻嘻哈哈那么开心,当妈的既高兴,又不是滋味儿。你才多大儿呀,十七岁,你姐姐都二十了还没有对象呢,妈就给他俩捏到一块儿,让他俩一起下乡了。当时我是看着你俩还没有好成一个人似的,你姐夫也算接受了,他俩处了处,感情还不错,当妈的就那么做了。姑娘你说,这事儿你是不是有怨气儿,怨你妈……”

“妈,没有。”郝美丽转过身,松开被拉着的手说,“过去的事情了,还提它干啥,我早就不想那些事儿了,挺好的呢。”

“挺好的?”郝母嗔怪说,“挺好的为什么这么大了不找对象?在和谁较劲儿?”

郝美丽解释:“没有合适的呀!”

“这是个理由,”郝母说,“我听说你和你嫂子说过,就要找一个和你姐夫差不多,最好是比你姐夫强的。可是咱们的圈子有限,到哪里去找你姐夫这样的呀?美丽,妈想起来也埋怨自己是不是糊涂呀,你都要愁死妈了!你要是和妈较劲儿,妈干脆就上吊死了得了。”

郝美丽抱住妈妈说:“妈,你就好听我嫂子瞎掰,我工作压力大,接触的人有限,我姐找个好对象,和我找没啥大区别,不都是你的姑爷吗?我也高兴着呢。你千万可别在心里系着这个疙瘩了,我早都不当事儿了。”

“你要真这么想,妈心里就舒服了。”郝母说,“美丽,大学不有的是像样的吗?妈等着明年你放暑假给我领回一个来。”

“妈,”郝美丽扑哧一声笑了,“你以为那是领个小猫小狗呢,我的事儿你不用操心。”

“别给我贫嘴,妈怎么能不操心呢?你呀,也别觉着当了大学老师就了不起了,谁都瞧不上。”郝母一转话题问,“你姐夫同学中有没有好的?”

郝美丽笑笑说:“妈,我说你就别操这份心了,姐夫他们那些同学老的老,小的小,老的孩子都上高中了。”

黄夫子乘快车回到上海已是半夜光景,和家里人匆匆见个面,吃了口便饭,就和叶飘飞在门口搭的布帘帐里躺下了。一躺下还好,两人还只是小声嘀咕着商量。叶飘飞还是坚持要搞个假离婚,等黄夫子大学毕业后力争分到上海,实现不了这个美梦再往一起调动。黄夫子呢,还是坚决反对,说要堂堂正正做人,决不干那种真真假假偷鸡摸狗的事情,让她在农场坚持四年,等大学毕业他分配到哪儿,她就直奔哪儿。

叶飘飞说:“说你夫子,你也太夫子了。农场知青都要跑光了,农场眼瞧就要黄了,你让我待在那儿干什么?活遭罪呀?你还拿我当你老婆吗?”

黄夫子一听来了脾气,声音变大了:“不拿你当我老婆,我能让你给我生孩子?国家投那么多钱,又需要粮食,不可能让农场黄。没准儿,我毕业后还和几个同学回农场去呢。”

叶飘飞声音也大了:“和几个同学?除非你找的几个同学都在大学里得了精神病!”

两人由小声到中声,由中声到大声,由面对面辩论到背对背谁也不理谁,又由坐起来吵到忽地站起来手比画着吵。最后,把家里人吵得实在不能装睡了,都起来劝解。黄夫子来了倔劲儿,哪里肯听劝,直叫号说要离就真离。气得叶飘飞连衣服都没穿,气呼呼抱着衣服跑了。爸爸、妈妈让黄夫子去撵回来,黄夫子不去不说,还指着叶飘飞跑走的背影说:“你有本事就再也别回来……”

七七三兄弟在学院里是一个精神头儿,各奔家乡后都在唱自己的难唱曲儿。

韩小冬家里也是个不眠之夜,不同的是没有焦虑,更没有争吵,是个静谧里追求探索神秘感的夜。

韩小冬的家就比较宽裕了,当然,这和他爸爸当场长有关。他独自一个房间,即使上学去了也空着。这回把娟娟领回来了,娟娟就占领了他的房间。还有个房间可住,妈妈不让,儿子一走就是好几个月,好不容易盼回来了,又是堂堂的大学生了,当场长的爸爸去省城开会了,就让他和妈妈住一个房间。韩小冬已经发出了轻轻的鼾声,妈妈想叫醒他说说话,见儿子疲劳的样子,想要拨拉醒他的手伸出去又缩了回来。当她忍不住第二次伸手的时候,儿子又打着呼噜,踢开了被子。妈妈忙给他盖了盖被子,心里嘀咕,这是没睡着呀。她心里有话实在憋不住,终于忍不住第三次伸出手去拨拉韩小冬:“小冬,小冬,妈有话要和你说。”

韩小冬哼了一声,妈妈又使劲拨拉一下,他才慢慢睁开惺忪的睡眼,问:“妈,什么话呀,人家怪困的,你说吧。”

“小冬,娟娟她爸爸妈妈都回上海了,她为啥跟你来了农场?”韩妈妈带着神秘的口气问,“是不是要和你交朋友啊?”

韩小冬闭上眼睛,皱皱眉,又睁开眼睛回答:“妈,你瞎想什么呢?我不是和你说了吗?她爸爸和妈妈较劲儿要离婚,娟娟不愿意听他们吵,又没地方去,就跟着我来了。”

娟娟正躺在炕上想爸爸和妈妈吵架要离婚的事情睡不着,就起来上厕所,因怕吵醒他们,就悄悄又悄悄,很怕弄出一点点动静来。在路过正房门口时,忽听韩小冬在说她,便停住了脚步,慢慢地靠近了门口。

“不对,”妈妈摇摇头说,“你就没看出娟娟有一点要和你处朋友的意思来?”

“妈,别瞎想了,交哪门子女朋友呀?”韩小冬不屑一顾地说,“她只是一个小破孩儿。我上大学以后,和她爸爸成了同学,还结了兄弟,我不是和你说了吗,娟娟都开始管我叫叔叔了,再搞对象,那不差辈了吗?”

娟娟“砰”地把门推开,把韩妈妈吓了一跳。她问韩小冬:“小冬,你装什么大个儿?”娟娟见韩妈妈有点难为情,对她笑笑,板脸对韩小冬叫板说,“你说谁是小破孩儿,让谁管你叫叔叔?”

小冬妈妈笑了:“你俩呀,在农场的时候就闹,回来还闹。小冬,你怎么让人家娟娟叫你叔叔呢?那叫我什么呀?”

“叫奶奶呗!妈,我不是和你说过几遍了嘛,”韩小冬一本正经地说,“我和她爸爸,还有郑风华结拜兄弟了,你说她叫我啥?啊?必须叫叔叔,必须的!”

“叫叔叔,让你叫叔叔,”娟娟顺手拿起一杯凉开水,哗地朝韩小冬身上泼去,“你像个叔叔样吗?还叫我小破孩儿,我看你才是小破孩儿呢!一天屁溜溜的,吹吹呼呼的……”

“瞧你们俩呀,就是那么能闹,”韩母嘿嘿笑着说,“一个没有大学生的样子,一个没有高中生的样子。”

韩小冬擦擦满脸的水珠儿叫起板来,顺手从衣兜里掏出那张三人照给妈妈看:“妈,你看,白底黑字写着,还有人证!”

“呦,”妈妈戴上老花镜端详一下说,“古有桃园三结义,今有七七三兄弟。还是在孔圣人面前照的呢。”

韩小冬神气起来:“就是呀,孔圣人作证,你爸爸作证,还有什么不服的?不服找孔圣人去,找你爸爸去。”

“阿姨,”娟娟哭求说,“你快管管他呀,他一天就想占我便宜!”

韩母边摘老花镜边乐呵呵地说:“是,往后小冬不准欺负娟娟,我看娟娟还是叫你哥哥,各论各的。”

娟娟拍手鼓起掌来:“怎么样?阿姨还是公平的。”

“公平,你知道我妈为什么让你叫我哥哥吗?”韩小冬做个鬼脸说,“那是想让你给我当媳妇。”

娟娟哭咧咧、急咧咧拿起扫地笤帚就要去打韩小冬。韩小冬急忙往炕头上一缩,韩母咧嘴直笑,娟娟穷追不舍,甩掉拖鞋跳上炕举起笤帚问:“还欺不欺负我了?”

“这样吧,”韩小冬双手挓挲着阻挡,“我问你,叫哥哥行,我就先把你号下了,到时候给我当媳妇怎么样?”

娟娟举着笤帚,“叭”地打了韩小冬一下,韩小冬故作很疼的样子喊:“妈呀,你不管管呀?”

“我可管不了……”韩母笑着出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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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宝刀出鞘,刀光夺目,寒气袭人,宛如一泓秋水,冰心刺骨,望而生畏借物喻志,彰显风骨,查查诗成年代,当明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