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航再见李实时,明显淡漠了很多,眼神就跟看一个陌生人无异,也不再叫他“爸爸”或“老爸”,偶尔有事找他,搪塞不过去时,才在嘴里嚅嚅着以蚊子般低语的声音叫声“爸”,目光却是躲闪和迷离的。
而李实,和航航相处时,也变得不自然,他努力想和从前一样,但那种表情,连外人都能看出其中的尴尬。
丁楠多次努力周旋,无奈效果不显,只得顺其自然,却在心里慨叹,孩子果然长大了。
胡玉再给她打电话时,已是四月初的一个周六下午了,她放下电话,知道货已到了,叫了正在电脑上玩牌斗地主的李实一起下去取,李实盯着电脑说了声:“你先下去,我这快完了,一会下去找你。”
她习惯性地皱眉,叹气,自己赶紧跑到楼下去接,只见一辆暗红色的出租车正停在楼前的台阶下,后备箱打开着,胡玉正站在车后,朝着她的方向张望。
她三步并作两步跑下台阶,来到车后,一边和胡玉打着招呼,一边两人一起从后备箱里抬下两大包东西。出租车开走了。又等了几分钟,不见李实下来,她只好把两包并作一包,和胡玉一起费力抬上去。
上楼的时候,她不经意地问道:“姐,你不是有车吗?这么重的东西,为什么不开车来,要打车呢?多不方便啊。”
楼道里昏暗的光线下,胡玉的脸色略变,似乎红了,她并不看丁楠,一步步上着楼梯,说道:“我的车卖了。”
丁楠盯着她看了几秒钟,直觉她根本就没有过车。但是为什么要撒谎呢?或许有一点虚荣的成分在里面,但更多的原因,丁楠分析,大概是因为她觉得自己这个年纪,原本应该比较有根基的,又是做批发生意的,没有车实在说不过去,所以对人撒了谎。
上了二楼,抬到家门前,她掏出钥匙刚要开门,门却自己开了,李实一幅要出门的样子,嘴里说着:“我正要下去呢,呵,这一大包,不轻啊,都辛苦了!”一边和胡玉打了招呼,一边把那一大包货提了进去,放到了外面的阳台上。
她白了他一眼,没说话,径自带胡玉进了屋。
打开货,她愣住了,那些货她原本没有订做包装袋的,想着厂里自带的简易包装袋就行了,自己在网上买的韩国货都是那样的,倒也没介意什么,但是新来的货件件都有精美的独立包装袋,上面印着和水洗标上一样的logo,一看就知道是胡玉的手笔了。
她望着胡玉,感动道:“姐,你想得可真周到,这需要另外加多少钱?”
胡玉挥挥手道:“不用了,也没多少钱。我听你说要打上韩国标,肯定是想提高裤子的品质和售价,我想正规一些的包装也是必要的,就帮你一起弄了,其实也没多少钱,但因此裤子的档次上了不少。”
丁楠点头道:“是啊,不能为了省小钱而损失大的利益,这是舍本逐末了。姐真是热心,以后的货就都从你家进了。上次给了你一千元,货款还差两千元,对吧?我现在给你。”她说着边走到了房间南墙的桌子旁,拉开抽屉,取出早已准备好的两千元,用信封装了,走过来递给胡玉。
胡玉接过,点了一下,放进了包里。
丁楠从客厅泡了一壶茶端过来,给胡玉和自己各倒上一杯,坐下来,看着胡玉道:“对了,姐,黑白色的我不是订了一百件吗,彩色的我想少要一些,一共要五十件,每个颜色你帮我配上一些,哪天给我送过来,我就开始拍照片了。”
胡玉点头道:“好,明天就可以,最晚后天,这个我都有现货,不用从厂家发货了。”
丁楠叮嘱道:“这另外几个颜色我也想要一样的韩国标和包装,可以吗?”
胡玉想了想,说:“有点麻烦,得找裁缝店加工,不过没问题,可以,那我晚点给你,后天我给你送过来。”
丁楠想了想,又问道:“对了,上次忘了问你,这些货有质量问题的话,都是可以退换的吧?”
胡玉爽快道:“没问题,订做的一般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真的有质量问题,我给你返回厂家去换。”
丁楠点头说“好”,端起桌上的杯子喝了口茶,看了一眼胡玉道:“姐今天打车过来的,一会怎么回去呢?坐公交吗?”
胡玉的脸上一瞬间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难为情,但很快消失,淡淡地说:“一会王波骑电动车来接我。”
丁楠惊讶道:“啊?那正好,一会我看看,帮你参谋一下,看看行不行。”
胡玉苦笑一下,说道:“这个人吧,还不错,对我也很好,就是不工作。”
正说话间,胡玉的手机响了,她看了下说“是王波”,接了电话。只听她说:“哦,已经弄完了,一会就下去,你在楼下等一会啊。”
丁楠听罢,连忙问道:“要不让他上来吧?”
胡玉连连摇头说:“不用了,不用了。”却仍坐着,并没有起身要走的意思。
丁楠猜想她还有话要说,不太愿意马上去见王波的样子。
果然,胡玉眉宇间满是惆怅,慢慢开口说:“说实在的,有时挺矛盾的,王波的父母对我也很好,每次回顺义,给我们带这带那的。你说,在市里要有房子吧,就这么平淡地过,我也愿意。车便宜,车就不说了。什么也没有,这日子看不到头啊。”
丁楠若有所思,沉默半晌,说道:“是啊,不是我们女人现实,是这生活就这么现实,总得有地方住吧,总不能一直住地下室吧?要不物质这一块有现成的,没有的话,两个人一起奋斗也行,要两个人一起使劲,要能看到希望。单亲女人本来就苦,再找个不得力的男人,日子怎么过啊?还不如不找呢。”
胡玉听她这么说,不由得问道:“李实还好点吧?好歹家在市里面,不行退回去住家里。王波家在顺义郊区,有房和没房一样啊。”
丁楠咬咬嘴唇,说道:“话是这么说,他也这么说,我要是一个人,哪怕和你一样孩子大了不在身边呢,和他一起住他家里,这没问题,现在情况是,我带着一个孩子,他也有孩子,这种组合家庭和他家的老人住一起,你觉得合适吗?”
胡玉想了想,点头道:“这倒也是。组合家庭需要兼顾很多,有条件当然单住要好一些。”
胡玉正说着时,手机又响了,她看了一下,不好意思地说:“是王波,在催了,我得走了。”她按了电话,起身来,要出门。
丁楠也连忙站起来,说道:“本来想留你吃饭的,下次吧。走,我送你下去,顺便看看你男朋友,帮你参谋一下是该继续还是放弃。”
两人一起来到楼下,胡玉左右张望了一下,遂向右边的一个巷子口走去,丁楠跟在她身边,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远远地,一个高瘦的男人立在一辆电动车旁边,朝这边看着。再看胡玉,竟有些羞涩的少女的矜持和雀跃。这让丁楠心里一动,想必抛去现实的压力,这个女人还是对王波有感情的。
待走近了,胡玉给他俩做了介绍,王波微笑着说“你好”,一边伸出了手,想要和丁楠握手的姿势,但不待她伸过手去,他又缩了回去,似乎感觉和一个女人握手不合适似的,丁楠只好冲他微笑点头,也说了声“你好”。
她仔细看眼前的男人,瘦高个,挺拔,精神,彬彬有礼,气质不错,虽然同岁,但看起来比胡玉要年轻一些,两人站在一起,像是相差两岁的姐弟。
王波跨上电动车,胡玉扶着他的腰,坐上了后座,回头冲丁楠微笑挥手告别,脸上一扫下午聊天时的阴霾,尽是幸福甜蜜的表情。这表情又让丁楠有霎那间的错觉和困惑,不知眼前幸福的胡玉是真实的,还是下午忧郁的胡玉是真实的,也或许都不假吧,有时候,很多人并不能清楚地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她以为自己不愿意要简单平凡的幸福,以为自己更醉心于高品质的生活享受,却孰不知在追求后者的过程中,已将快乐遗失在了那里,彼时,鼓励自己前行的唯有不甘,不甘。
不甘,还是不甘。守着简单平凡的幸福,放弃对品质生活的追求,会心有不甘,反之,坐拥着自己想要的生活,却不再有心中的快乐,也必定会不甘,会反过来再去权衡搏击。这人生,或许就是一个周而复始的不甘﹑放弃和追求的过程。
回到屋里,她不由得仔细打量李实。眼前的这个男人,她爱他吗?目前的生活,她觉得幸福吗?当初,她为了能将航航留在北京,为了航航能有个完整的家,有个北京户口的父亲,她选择了和他试婚一年,也许只要她愿意,他们可以领证一直生活下去。可是她愿意吗?她在心里问着自己。心底却很快有另一个声音蹦了出来,还是不甘心。仅仅为了安稳,和一个不爱的男人过着没滋没味的生活,她不甘心!
可是,她还是愿意再试试,试着去爱上,试着让生活有滋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