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方法有问题。”陈骋果断地说,“结果可能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我不知道我的生命会短到什么程度,所以我要等阿虎醒来时才使用这个方法,哪怕只有一年,我也要让阿虎回来。”
“如果你的生命被缩短,阿虎要在不久后看着你离开,他会有多伤心,那种伤心你也经历过,你知道有多痛,为什么还要让爱你的人再尝试一次!……”陈骋大声说着。
“玉枝,”秋婆打断了陈骋的怒吼,“我一定要做,就算我离开,我也要让他活着!”
陈骋看见了秋婆的执着,她这样非人地活了十几年,就是为了这一个目的。于是陈骋说:“你留下我,除了能够帮你翻译医书外,还有什么用处?”
看着陈骋平静下来,秋婆急迫地说:“阿虎的事,你不用管,我的事需要你帮忙。在进行巫术的时候,要你为我念咒语。我要在阿虎回来的前一天先做,我的事完成后,你就可以离开了。回到玉枝阿妈那里,或者,离开村子,回到你的世界。”
这么多年来,虽然秋婆行为古怪,但陈骋一直把她当成正常人,把她当成女人。秋婆有时对她的温柔,甚至让她想过,秋婆如果有一个女儿,她一定会是个好妈妈。但是,现在,陈骋终于意识到,秋婆有些偏执的不正常,为了一个目的,不惜付出任何代价,可以牺牲自己,也可以牺牲别人。她不愿意看到这样的秋婆。而越来越强烈的预感,让她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但是她决定先看看情况,随时准备着……
接下来的日子,秋婆开始教陈骋咒语,陈骋照例学得很快。
离那一天越来越近了,秋婆反倒平静下来,不再急躁不安。这天早上,秋婆拿着一个罐子,用兽皮包好,放在背篓里,跟陈骋说,今天要去山上采回凤蝶草的籽了。
秋婆说过,凤蝶草的籽要在成熟后一个时辰内摘下,否则就会脱落融化在泥土中。摘回来后保管好的情况下,也只能保存七天。
秋婆如期拿到了凤蝶草籽。
这天晚上秋婆沐浴更衣,拿出了成亲时穿的衣服,平时散乱的花白头发也梳成了发髻。她喝下了熬好的汤药,火上放上香炉,香炉里散下包含凤蝶草籽的药包。秋婆躺在床上,平静地跟陈骋说,我准备好了,开始吧。
陈骋看着眼前一切,即使亲身经历过,她仍然觉得这件事匪夷所思。她缓缓地张开嘴,说出第一个音节……
突然,她看到了,看到了她念完咒语后,秋婆的身体开始变化,皮肤的褶皱慢慢变得平缓,直至消失,头发由花白变成乌黑……她看到了秋婆美丽的容颜……
陈骋心中一阵惊喜……如果真的可以,她愿意还给秋婆岁月,让她饱经磨难的人生变得幸福……
正当陈骋准备继续念咒语的时候,秋婆的身体再次发生了变化,那是……非常……恐怖的变化……她的皮肤开始塌陷,身上流出了绿色的液体,像是从身体里面开始腐烂……
不!!!陈骋大叫着,她疯了似地冲向床边,叫着:“秋婆,秋婆,你醒醒……”
秋婆昏睡着,没有反应,陈骋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转身冲向香炉,她已顾不得灼烧,双手拿起香炉冲向门外,把香炉使劲扔了出去。然后迅速转身跑向屋里,打开门窗。回到床前继续叫着秋婆。
一丝凉意冲进秋婆的鼻腔,她咳嗽了一声,醒了过来。
她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就是拿起身边的镜子,当看到没有任何变化的面容时,她奋力摔掉镜子,抓住陈骋,双眼喷着怒火。
看到秋婆醒来,陈骋松了一口气。
“为什么?为什么不帮我!?”秋婆怒吼着,然后起身去找香炉。
陈骋紧紧地抱住她,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抱着她,不让她动。
秋婆挣了几下,没有挣开,过了一会儿,她感觉到了陈骋的肩膀在抖动,于是放松下身体,抬手扳起陈骋的脸,她看到陈骋满脸的泪痕,眼泪仍在哗哗地流着。
五年了,玉枝除偶尔夜晚在梦中流过泪,其他时间无论遇到任何事情,她都是微笑面对。现在的玉枝很反常,秋婆平静下来,眼神柔和地看着陈骋说:“怎么了?为什么?”
陈骋哭着说:“刚才,我看到了,巫术发挥了作用,你恢复了美丽的容颜,但是……但是……太短暂,短暂到我还没有看清,便消失了,那容颜和你一起消失了……呜呜呜呜……”陈骋说不下去了,竟然放开声音哭了起来。
秋婆放开了陈骋,身体松懈了下来,陈骋哭了一会儿继续说:“那本书说缩短生命,是的,生命会被缩短到不足1分钟!那本书太可怕了,我拿到那本书的时候就感觉到了恐惧。秋婆,烧掉那本书,不要再执迷了!!”
看着陈骋,秋婆平静地说:“我为什么相信你?”
陈骋楞了一下。
“秋婆,”陈骋平复了一下情绪,她看出秋婆并没有要继续爆发的样子。“我能够预测到身边人可能发生的危险,我想,这么多年你应该知道的。我从很小的时候就这样,我以为到玉枝身上后可能会有所改变,但是没有,这个才能一直跟我到现在。”
“我来到这里第一次真正使用是阿爸邻居家房屋倒塌那次,你应该听说了,我提前看到了房子会塌,所以跑过去提醒他们。”
“之后就是和你在一起的日子,你很小心,几乎不会让自己陷入危险的境地,所以,我帮助你的机会不多,但是我想,大雨的那晚,你应该能感觉到。我知道那个洞口会被封住,你会被堵在里面,所以,我去救你。”
“这次也是一样,我看到了你慢慢消失,身体……腐烂掉……”陈骋不忍说下去,她看着秋婆的脸,寻找着变化。
秋婆没有说话,停了一会儿,然后慢慢地抓起陈骋的两只手,看着手心被烫伤的痕迹,站起身,去拿了些药草,捣碎后放在陈骋的两只手掌心,用干净的布包好。
跟陈骋摆摆手说了句“休息吧”,便合衣躺下了。
之后,秋婆没说过一句话,也不出去采药,白天在院子里坐着。陈骋做好饭,拿给她,她便吃了。晚上默默地睡觉。
第五天一大早,陈骋还在梦中,秋婆一声不响地出去了。陈骋醒来没见到秋婆,便急得四处去找。午饭时间,陈骋回到家,看到秋婆居然已经回家,正在做饭。
秋婆坐在火堆旁,火上熬着粥,蒸着土豆。她叫陈骋过来坐下,拿出了那本“巫之术”,陈骋紧张地看着她,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秋婆面容坚定,没有丝毫犹豫,拿起书,投向了火堆……
“秋婆。”陈骋有些意外,又有些惊喜。
“没有什么可以恢复容颜的巫术,有些事不能强求。我放了阿虎的魂魄,他终于可以安息了……”秋婆声音哽咽,停了一下,继续说,“阿虎一定不想我做那些事才会让你来帮我,他想让我放下执念。”
陈骋激动地抓住秋婆干枯的手,眼泪忍不住地流了下来:“秋婆,你一定要好好活着,我相信,你和阿虎一定会再见面。”
秋婆抬起手,擦掉陈骋的眼泪,然后,从衣兜里拿出一个厚纸卷递给陈骋。
陈骋茫然地接过纸卷,小心地打开……这是张手绘的地图,地图上用他们的文字标着村庄的名称和河流的走向。
陈骋看着秋婆,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这是走出大山的地图,你带着它离开这里吧。”秋婆平静地说。
“什么!”陈骋有些意外,她已经计划在结束与秋婆的约定后离开。最近一年她观察了周围的地形地貌,如果一直往东,应该可以走出去。但是,没有确切的指示,她可能几天都遇不到村子,如果偏离了河道,那将是十分危险的。
秋婆继续说:“你走吧,别跟你阿爸和阿妈说,路上危险,他们不会让你走的。”
“秋婆,”陈骋的眼泪再次流下来,“我一定要回去看看,想知道我的亲人过得怎么样,看到他们都很好,我就回来。我会回来陪着阿妈阿爸……和你……”陈骋哭得泣不成声。
秋婆满是皱纹的眼角也滴下了眼泪,“你不属于这里,回去吧,回到你的地方,不用管我们。明天回家一趟,看看你阿妈、阿爸,还有玉崖,你走后我会照顾他们,你放心。”
第二天,陈骋收拾了一些药草回家了。第一年每次回家都是阿爸来接,陈骋熟悉了山里的生活后,都是自己一个人往返,而且她一个人的速度很快,比和阿爸一起差不多缩短了一半的时间。
看着跑得满头大汗的陈骋,阿妈心疼地拿来干布给她擦拭,嫂子递给她一碗凉水。喝过水,陈骋跑到玉崖的屋里,玉崖躺在小筐里,含着大拇指,睁着大眼睛四处看着。看到陈骋,竟裂开嘴笑了起来。
陈骋抱起玉崖,亲着他的小脸蛋,眼睛模糊了……玉崖,你一定要健康,没有烦恼,快乐地长大。
晚上和阿妈一起躺在床上,陈骋钻进阿妈的怀里,她想忍住眼泪,但眼泪还是流了下来,湿了阿妈的衣襟,阿妈伸出手抱紧陈骋。
第二天,陈骋看到嫂子一个人在给玉崖喂奶,便在她旁边坐下,跟嫂子说:“嫂子,以后玉崖有什么不舒服,一定要马上到山上找我和秋婆,我不在,秋婆也会好好照看他。秋婆人很好,你们别怕她。”
嫂子听着,憨厚地冲着她笑着说:“嗯,现在秋婆看起来不那么可怕了。上次她来看玉崖,玉崖还冲他笑呢。”
陈骋点点头,继续说:“我不在家的时候,家里就靠哥哥和嫂子了,好好照顾阿爸阿妈……”
“玉枝,再有几个月你就能回家了……你是不是着急嫁出去啊?家里你就不用担心了,我和你哥会照顾好的。”嫂子没有多想,跟陈骋开着玩笑。
陈骋笑了笑,没有说话,站起身去帮阿妈干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