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大明,山下传来阵阵鸡鸣,安轻图正倚在门口沉睡,后面一个落空,顿时跌倒在门槛上,安轻图揉着脑袋起来,发觉了身上盖了一件长袍,喃喃道:“师父,我昨天晚上又没睡好吧,又劳烦您……”
昨天晚上的事接忽然在脑海里翻涌,他怔怔的坐在那里,一言不发,久久不敢相信。
安轻图突然一惊,既然他师父在昨天便已经去世,那这件长袍是谁给他披上的,低头看去,是一件莹白色的长袍,他蓦地朝身侧一丢,极是反感厌弃的跳了起来,正好看见程瑜坐在院中的木椅上,双眼腥红,满脸倦容的看着他,似是一夜未眠。
安轻图冷冷的看着他,突然进屋“哐当”一声对上房门,再不理会。
程瑜沉默无言,想起前几天他初次见到自己时的敬慕之情,想起他是自己贤弟的遗孤,想起自己亲手杀害他的师父,想起他们之间这般复杂仇恨的关系,此刻又看到他对自己冷眼相看的态度,心情一下落到了谷底,悲郁、苦涩、失落……难以复加。
不多时,屋内炊烟袅袅,似是做起饭来,程瑜哪能不知道这孩子家的心性,过了片刻,整理好仪容,勉强一笑,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屋内没有收拾,依旧和灭灵刚走时一模一样,被褥上还留着黑色的血痕。程瑜见安轻图面无表情的扒着米饭,对于他进来理都不理,眼中闪过了一丝苦涩,走到他身边,勉力笑道:“孩子,你能给我一碗米饭么?”
安轻图动作蓦地停止,顿了一顿,没有理他,又吃起米饭来。
程瑜道:“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说着,拿起一个空碗,向锅的方向走去。
安轻图脸色如冰,冷冷道:“你给我住手,那是我师父半月前在小镇上买的。”
程瑜就等他开口说话,将碗放回原处,坐在他的对面,道:“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不吃了,那你知道我在二十年前吃的什么吗?”
看着安轻图理都不理,丝毫不为所动,依旧低着头扒着米饭,接着道:“你那个时候还没有出生,肯定不会知道了。二十年前,我和你爹在塞外……”
“哐当”的一声,安轻图手中的饭碗落到桌上,安轻图却恍然未觉,面目凝重,双手也紧紧相握起来。
程瑜低头看了他一眼,装作未见,缓缓说道:“那时我和你爹已经相识了七年,在塞外因为某事而聚在一起,当时我们意气相投,彼此间又共同患难,便在那片草原上拜为兄弟,我虚长你爹两岁,便受他一声哥哥。”
“当时我和你爹都已经是五十多岁的人了,但儒术高深,具有容颜不老,延年益寿的功效,我们当时看起来还和三十多岁时一样。”
“你是说,当年我父亲也是儒家门人吗?”一句冰冷却含着激动的话,从安轻图嘴中一字字逼了出来。
程瑜叹了口气,道:“是啊,那时我和你爹一样,受孔孟教化,都是儒家子弟。在那一年,我和你爹在塞外归来,一路风尘仆仆,路过上谷郡,我们稍做休息,在一间客栈里落脚……”
“啪嗒,啪嗒。”两滴泪水经由安轻图眼角滑过,滴落在桌上,化成了碎片。
程瑜见他依旧低着头,咬紧牙关,默默不语,心中一叹,继续说道:“我和你爹在二楼的窗户边叫了几碟小菜,我发觉你爹有些不对劲,眼睛始终紧紧看望着下方,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个绰约多姿的小姑娘在街道货摊旁挑选着东西,容颜焕发,极是娇俏可人,你爹看着怔怔出神,那个小姑娘走到哪里,你爹的目光也跟到那里,我心中已明白了大概,你爹应该是喜欢上了这个小姑娘。”
“你爹看着这位小姑娘在人群中越走越远,黯然失神,胡乱的吃了几口菜,便没有胃口继续吃下去,他忽然说道,我们好久没出来游玩一次,能不能在在这里多呆几天,你爹那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任凭谁都能看得出来,我明白他心里想的什么,立即答应下来。”
“接下来的几天,他四处游荡,似是想找出那位在窗边看见的小姑娘,可是人海茫茫,他又不知道那个姑娘的名字,怎么会找得到?在一天的午后,我们经过城南郊外的荷塘,他漫不经心,对一切视如无睹,他忽然止住了身子,如同被焦雷劈中,面容痴呆,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前方。”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位穿着粉色白底袄裙的小姑娘蹲在塘边整理着莲蓬,肌肤似雪,脸颊红润,侧身对着我们,正是让你爹黯然神伤的小姑娘,那位小姑娘没有发觉我们,依旧小心的清理莲蓬,你爹就站在那里,似是被不远处的小姑娘摄去了魂魄一样,动也没有动过。”
安轻图依旧没有抬头看他,问道:“她……她是不是就是我娘?”
程瑜叹道:“是啊,她就是你娘,那年她才十七岁,是个渔人家的女儿。不知为何,你爹相貌清俊,为人平和,却一直没有成家,直到遇见那个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的小姑娘,他才觉得他以前的做法是对的。”
“那位小姑娘发现了我们,看见我们在那里看着她一直没有动过,她轻轻一笑‘两位过路的客官,你们也是来买我们的莲子的吗?’说着,便抛过来一只莲蓬,力度正好,恰好抛到你爹的怀里,你爹结巴应答了两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我知道我在这里待不下去了,向你爹说了一声,径直走回了客栈。”
“快到傍晚的时候,你爹满面喜色的回来,原来他和我们白天遇见的小姑娘搭上话了,我问他是怎么说上话的,他不好意思的笑了两下,原来他出钱买了她一部分的莲蓬,还预约了下一次采摘的,那些莲蓬在他回来的时候,便已分给了城南角的百姓。”
“那几天你爹天天出去,延迟着归去的日期,我也有心帮助你爹,就答应下来,大约在那座城里呆了一个月,你爹虽然不舍遗憾,但实在不能耽误了,我们在那天清晨收拾好行礼,走到城南郊外的时候,他忽然让我在不远处等着,下马走到那位小姑娘的背后,不知在说些什么,我那时通过他们的表情,才知道他们已经相爱很久了。”
“那位小姑娘先是颇为欣喜的看着他,你爹说了几句话,她突然哭了起来,你爹安慰了她几句,突然把腰带悬挂的玉佩一分为二,一半送给了那位小姑娘,后又说了几句,便头也不回的回来了。我在前面分明看的清楚,你爹那时背对着她,满面悔恨,眼角流下了几滴眼泪,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你爹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