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如钩,夜色正浓,风阳山下,有间木屋孤立在山麓边缘,屋内灯光焦黄,一个消瘦的黑衣老人静躺在床,面色惨白,眼目闭合,胸膛间有道半尺左右的伤口,伤口细窄,发出温润的淡淡白色。
安轻图正从他的胸膛取下渗透的血布,丢到身侧的木盆里,奇怪的是,血液在水中溶解,竟化成了一团黑色的污水,好想血液就是黑色的一样。
安轻图视若无睹,从旁边取出一条白布,小心的绑在老人伤口处,接着替老人盖好薄被,正想转身出去,不料手腕却被人突然抓住,安轻图不惊反喜,转过头去,笑道:“师父,你醒了。”
老人勉力挪动着身子,倚在墙壁上,睁开细长的双眼,看着眼前安轻图颇为疲惫的一笑,声音极是低哑,道:“图儿,我睡了多少日了?”
安轻图坐在他的身边,看着他醒来,心里微微喜悦,低声道:“师父,你已经睡了四天五夜啦。”
老人喃喃道:“四天五夜?快五天了。”他缓了口气,目光低垂,接着说:“图儿,你现在心里是不是怨恨着为师,恨为师没把真实身份告诉你。”
安轻图大惊,蓦地跪倒在他床前,恭声道:“图儿哪有?图儿从来没有恨过师傅,不管师父是人是妖,但是我心里明白,自从师父两年前来到这里,强盗劫匪再也没有出现过,就连山下的小镇,治安也突然好了起来,我知道是师父暗中出手,对师父一直心怀感激,哪里还怨恨师傅。”
老人仰天一叹,缓缓道:“两年了!那时你还是个十二岁的娃娃,想不到一晃而过,你都已经长这么大了。”
他目光欣慰的看着安轻图,柔声道:“图儿,你起来吧。”
安轻图起身坐在他身旁,低声道:“是啊,要不是师父当年把我从那群强盗刀下救出来,哪里还有今天的我。”
安轻图从怀中掏出裂成两瓣的玉佩,晶莹温润,好像牛奶凝固成一样,他抚摸着这两块玉佩,小声道:“师父,你说那人说的是真的么,他真的认识我爹吗?”
老人看着他手中的玉佩,叹道:“洗心玉绝世罕有,这种质地更是天下无双,他说的不一定是假的,何况他儒术高绝,骗你个小孩子做什么。”
原来其中半块玉佩是四年前安轻图母亲临走前留给他的,一直被他小心保管。在七日前,这半块玉佩不知为何泛起温润的白光,忽闪忽灭,好似呼吸一样,安轻图大为不解,跑到那老人面前,奇道:“师父,你看这块玉佩,一会灭一会亮,怎么回事啊?”
老人正在庭院里晒太阳,接过仔细打量片刻,双眉紧皱,目光逐渐凝重起来。
安轻图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讶道:“师父,你知道了么?”
老人把玉佩还给他,轻轻笑道:“师父也不知道,大概是萤火虫在上面睡过觉吧。”
安轻图大为惊奇的把这半块玉佩捧在眼前认真观摩,似乎没想到萤火虫还有这种奇异功能,就在他转身的瞬间,老人目中闪过了一丝担忧不安的神色。
在以后的三天里,这半块玉佩没有停止过闪烁,安轻图前几日还颇有兴趣,到了第三天,便看得乏味,放在怀中,就没有管它。
就在五天前,山中清风微起,安轻图正在林中砍柴,怀中玉佩光芒忽然暴涨起来,前几日光芒只能照亮周围半寸,没想到此刻范围已涉及三寸左右,安轻图讶异的掏出细看,没想到这块玉佩光芒越来越亮,范围亦越来越广。
过了一刻钟,这块玉佩的光芒已能将他上半身罩住,山中风势也跟着越发猛烈起来,刮冲地林中树枝哗哗杂响,遍地的树叶飞扬卷起,纷纷向西方涌去。
安轻图被刮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他摇了摇头,吐开贴到嘴角的树叶,眯眼向天空看去,林海波涛起伏,枝叶漫天飞扬,他透过片刻间的缝隙,看见天色明朗,白云悠悠,心中极度讶异,天气尚好,怎么起风了?
他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也知道不对劲,顶着狂风走出树林,沿着山坡向下走去。
不到百步,忽然听到一声轻微的“咦”声,他抬头看去,一道流星似的白芒从东方滑过,在林海上方徐徐旋转,踌躇了片刻,似是发现了什么,向安轻图这里急速掠来。
安轻图“哎呦”一声,已知大事不好,正向拔腿就跑,耳边忽然传来一道清雅温和的声音:“小兄弟,脚下留步。”
说第一个字时似是在百步之外,说完最后一字,那人就落在了安轻图的面前。
面前这人发须如墨,长须冉冉,样貌文雅清和,穿着白丝长袍,举止间说不出的洒脱悠然,安轻图痴痴地看着他,似是没想到天下还有这般人物。
眼前这人朝他微微一笑,细细打量着他,仿佛确定了什么,问道:“小兄弟,在下一时迷路,请问这里何处?”
安轻图不觉间被他的气度所折服,心中多了几分敬慕,敬声答道:“这里是风阳山,向东二十余里便是定罗城了。”
这人含笑谢道:“多谢,在下感激不尽。斗胆请问小兄弟尊姓大名,身居何处?”
安轻图道:“我叫安轻图,就住在这座山山脚下。您叫什么名字啊?”
这人眼中蓦地闪过了一丝神色,似是喜悦,似是激动,但是他修养极好,瞬间眼中便平静如水,微笑道:“鄙姓程,草名瑜,登不了大雅之堂。今天偶遇小兄弟,在下相见甚欢,还不知道小兄弟在这座山上做什么?”
安轻图向前一推腰间的斧子,道:“哦,我是上山来砍柴的,刚才刮了那么大的风,砍不下去了,正准备下山呢。”
程瑜道:“原来如此,小兄弟小小年纪,便已分担家务,着实不易。”
安轻图脸色黯然,垂下头去,低声道:“我没有家了,我娘在四年前便已经走了,我现在跟我师父生活在一起。”
程瑜脸色微变,又是惊骇又是悲悔,他正容道:“各凭天命,小兄弟莫要悲伤了。敢问令堂的名讳是?”
安轻图神情沮丧,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我娘临走前也没和我说过。”
程瑜悲声问道:“小兄弟的右手小拇指根部骨头是不是有个凹处,而左手上没有?”
安轻图惊讶的看着他,讶然道:“是啊,你怎么知道的?”
程瑜重重一叹,摊开右手,掌心里有个残缺的玉佩,温润洁白,仿若凝固的牛奶。
安轻图紧紧盯着,似是在哪里见过一般,突然“啊”的一声,充满了惊讶欢喜,小小翼翼从怀中掏出那块玉佩,正想要靠前细细比对,尚有六寸之距,那两块玉佩突然齐齐跃出,好似磁铁相吸一样,在空中合为一体,落在了程瑜的手里。
这两块玉佩浑然一体,裂痕互补,就连上面花纹的纹路痕迹都能连接一起,没有丁点儿残缺,好像就是整块玉佩分成了两瓣。
安轻图好像猜到了什么,却又不敢确定,张大了嘴巴,怔怔的看着这突然驾临的陌生人。
程瑜悲喜交参,闭着眼睛平静心神,良久方才徐徐道:“这块玉佩当年是你爹你娘的信物,二人各执一半,代表着两不相忘,如玉长久,只是没想到这重合的期限竟然有十五年,而你的父母双亲已经……”他长叹了口气,道:“真是物是人非。”
安轻图接过他递来的玉佩,痴痴凝视着手中的合二为一的玉佩,许久回过神来,目中无神,低声道:“您的意思说,我的父亲也……”
程瑜见状叹道:“是啊,早在十四年前,你娘还怀着你的时候,你父亲就已经……”面色怅然,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安轻图神色颓然,蓦地坐倒在地,在他小时母亲便和他说父亲已经去世,只是一直没说他父亲的平生为人,就连他的姓名也没有说过。可他怎么也不相信,仍然保留了一丝小小的幻想,没想到今日彻底破碎了。
安轻图坐在那里,看着手中的玉佩,颤声道:“您应该认识我的爹娘吧,那您能不能和我说说他们的事迹?”
程瑜看着他的模样,心中不忍,柔声道:“孩子,想来你娘生前都没有说过,我也不会对你说,起码现在不会,等你以后长大了,我在和你说,好吗?”
程瑜见他木然的点了点头,惨然一笑,将他扶起来,正想说些什么,瞥见了他里面穿着一件淡灰色的轻薄背心,好像在哪里见过一般,双指在上面一抹,放在鼻间轻轻的嗅着,突然脸色巨变,紧紧抓住他的双肩,急声道:“孩子,你快和伯伯说,你这个衣服是在哪里弄到的?”
安轻图不知道他为什么慌张,但还是如实答道:“这是我师父给我的。”
程瑜问道:“你师父是谁?”
“不要问了,我就是他师父。”一个老人从山脚走了上来,面目平静,不知想些什么。
程瑜看见他,目中精光暴涨,一字字道:“妖界的灭灵道友,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