爽朗的笑声从毓灵宫的大殿内传将出来，两个男人一拍即合，似乎聊得很是投机。临了，沈冰凛从座上起身，亲自将凤泽熙与苏涟夕送出殿外。
“大阿哥且留步。”出了殿门，凤泽熙回过身来对沈冰凛恭谨揖道。
“无妨。凤氏一族名冠天下，本阿哥早在边疆时便有所耳闻，如今你我因缘际会，亦是大势所趋。”沈冰凛浅笑浮面，意味深长地拍了拍凤泽熙的肩膀，“今日我且欠下泽兄这份人情，他日事成本阿哥定当重重答谢。”
“良禽择木而栖，士为知己而搏。大阿哥人才出众命定不凡，能为阿哥出力是在下之幸。”凤泽熙再做一揖，正要托故离去，却见对方正回身望着大殿门楣上的一处空白出神不语。
沉吟片刻，沈冰凛才回身看向凤泽熙，语带玩味道，“泽兄文采非凡早有听闻，今日不妨为这正殿取个雅致的名号。”
凤泽熙略作思忖，转而淡然笑道，“听闻荣王府中设有‘弘睿轩’，大阿哥与荣王爷一向手足情深，不若以‘弘业’二字置于匾额，一则寓意宏图大业，再者与‘弘睿’二字相依相衬，两者相得益彰，岂不更妙。”
“弘业…”沈冰凛稍作斟酌，转而喜逐颜开道，“妙，实在是妙！泽兄才情倒教我自愧不如。”
“承蒙阿哥垂青。”凤泽熙淡然一笑，继而道，“在下正巧识得一位京中名匠，若是阿哥不嫌弃，这匾额倒可交付于其打造，不消数日便可完工。到时再寻个书法名家为匾额亲笔题名即可。”
“那就有劳泽兄费心，至于这题笔之人，本阿哥自有主张。”沈冰凛语带深意，幽暗的眸中一丝明光稍纵即逝。
“但凭阿哥吩咐。”凤泽熙顿首施礼，起身迟疑地看了涟夕一眼，这才恭谨地请辞道，“那么，在下先行告退。”
沈冰凛循着凤泽熙的视线不由打量了涟夕几眼，继而了然于心的笑道，“泽兄虽已将人托付与我，但也不急于这一时。今日来去匆匆，想必泽兄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交代，既然这样，我就不打搅你们了。这毓灵宫许久不住人，许多空房也要重新打理，苏姑娘晚几天过来也无不可。”
“阿哥不必麻烦，涟儿不过是我府上的一个寻常丫鬟，怎可在毓灵宫中单住一间。只是念及她才入府不久，如今就要留在宫中，在下实在担心稍有不慎会给阿哥招来麻烦。”不待涟夕有所反应，凤泽熙已淡然出声道，“容在下嘱咐几句，不多时便可将人送回宫中，日后若有不周之处，还有劳阿哥多加调教。”
沈冰凛灿然挥了挥手，似是不甚在意。凤泽熙再次谢过，这才与涟夕一前一后出了毓灵宫。涟夕跟在他身后，一路沉默不语，直到穿过御花园，凤泽熙才在一处隐蔽的凉亭中坐下。
“过来坐吧。”见身后的涟夕兀自站在远处，凤泽熙向她招了招手，语气从容如旧。
“我想凤公子是太过入戏了，如今是真把我当做侯府的丫鬟，可以随意倒卖吗？”涟夕淡声一笑，愤怒的语气带着一抹显而易见的嘲弄，她依旧站在原处，只转身注视着凤泽熙，一向清澈的眸底此时多了几分晦暗不明的情绪。她忍不住出声质问道，“我对你来说是什么？一个没有思想的扯线木偶吗？这样你就可以无视我的尊严一次又一次地擅作主张任意摆布我的生活吗？”
“你说的也不无道理。”凤泽熙淡然一笑，煞有介事地说道。
“你说什么？”苏涟夕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凤泽熙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看似漫不经心的语气却是字字句句直戳她的痛处，“既然不想做扯线木偶，那就凭你的能力去改变。你现在就可以折回毓灵宫，亲口向大阿哥坦白一切，告诉他你不想被利用，不想成为我和他之间交易的工具；告诉他你不是侯府的丫鬟，也并非我所说的可信之人。说你只是一个被莫辰逸圈养在私邸中实则来历不明的女子，说你迫于无奈才会委身侯府，说你和荣王侧妃的长相如出一辙，所以在外只能绢纱遮面，在这盛安城中永远见不得光……”
“够了！”苏涟夕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陡然升高了几分，她睁大双眼，看向凤泽熙的眸光充满震惊，良久，她才平复掉内心剧烈波动地情绪，望着凤泽熙清秀的双眸哑然道，“原来你就是这样认为的，原来我在世人眼中是这样不堪的存在……”
“我从未想过要隐瞒这些，只是没想到苏小姐的领悟能力如此迟缓。”凤泽熙从石凳上起身，随手掸了掸衣摆上的浮灰，不疾不徐道，“早点回去吧，免得出来时间久了让大阿哥生疑。”
对于涟夕的置若罔闻，凤泽熙好似早有意料。他缓步走到她身旁，语气清浅道，“记住我方才说过的话，什么时候你可以做到理直气壮地向大阿哥坦诚一切，并且不再对任何可能承担的后果有所顾虑。那个时候，再像今天一样拿出你的自尊向我义正言辞的发出质问吧。”
“呵，会有那样一天吗？皇宫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你不是比我更清楚吗？”涟夕冷笑一声，对于眼下的一切她已经由方才的愤怒、震惊、不可置信渐渐趋于平静。
“我相信你会活得很好。”凤泽熙声音淡然道，语毕，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苏涟夕看着他决绝离去的背影，不觉心底的冷意愈发浓重。她极力克制着正在心底泛滥的不安与无助，转身向毓灵宫缓步移去。她无力的迈着步子，仿若未来的每一步对来她说都无比沉重，她清楚地知道此刻的自己有多么狼狈，只可恨不肯轻易弯折的可笑自尊却偏要不依不饶地让她挣扎着抬起头来。
她努力挺直身子向前走着，却不知她倔强的背影落在身后男子的眼中尤为不忍。凤泽熙去而复返，望着远处那抹摇摇欲坠的纤弱身影，终于还是没能忍住叹息的欲望。看着她离开的方向，他的心底充满无法言说的歉疚，清浅的低叹不知是方才未能说出口的解释，还是下意识的自我安慰。他不得不相信，这是眼下对她来说唯一可行的选择，也是他所能为她权衡的最好的出路……
——
“奴才见过二位大人。”守在养心殿外的小太监看见莫辰逸和潘熠瑾，赶忙迎上前来毕恭毕敬地施礼道。
“荣王已经到了吗？”莫辰逸左右张望一下，没有看见沈砚辉的身影，不由问小太监道。
“荣王爷正在里面……”小太监迟疑地回道。
“荣王约了我和潘大人一同来养心殿面见圣上，既然荣王已经到了，就不劳你通传了。”莫辰逸说着，伸手就要推开养心殿的门，却被几位太监适时阻拦了下来。
“莫将军且慢。”小太监迎着莫辰逸稍显不悦的神情唯唯诺诺地回道，“皇上有旨，今日不见朝臣，不议国事，只与荣王爷道些体己话。”
“李公公人呢？”莫辰逸闻言不由蹙眉道。
“李公公这会子正在殿内伺候着。”小太监依旧恭敬地回话道。
“皇上的旨意自然是要遵循的，只是荣王这边还要劳烦公公通报一声。”潘熠瑾见状，只好退一步说道。
“这……”小太监闻言，不禁面露为难之色。
进退两难间，却见门从殿内被推了开，皇上身前的贴身太监李秉齐手拿红底镶金的精致食盒从里面走了出来。
“李公公。”门口的小太监这才松了一口气。
“老奴见过莫将军、潘大人。”李公公向莫辰逸与潘熠瑾一一见礼，这才继续说道，“皇上今日不便见客，念及二位大人等候多时，特意嘱托老奴将几句话带到。”
李秉齐说将手中的食盒递给潘熠瑾，一面说道，“昨日荣王大婚，皇上体恤潘大人不远千里赶来京城参宴，这是今早特意吩咐御膳房备下的喜饼，也略表皇上与荣王的一份心意。”
“谢皇上隆恩。”潘熠瑾接过食盒，以君臣之礼谢恩道。
李公公见状，面上不由露出满意的笑容，一面亲切的嘱咐道，“御膳房的手艺在这举国范围内都是顶尖儿的，出了这宫可是吃不到的，二位定要好好品尝。”
“公公放心，在下定不会辜负皇上与王爷的这番美意。”潘熠瑾从衣袖中掏出几块银两，上前不着痕迹的塞到李公公手中，一面悠然笑道，“天凉，请各位公公喝碗热茶。”
“二位大人慢走。”李公公笑意盈盈地将银两塞到了袖中，目送莫辰逸一行走远，这才回身交代了守在殿外的太监几句，而后推开殿门走了进去。
承乾宫外，莫辰逸与潘熠瑾并排行走着。一个手握折扇，一个手拎食盒，两人各有思量，皆是沉默不语。直到步入御花园中，莫辰逸将手中的折扇倏然一收，疑惑道，“瑾兄是否也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劲？否则皇上好端端的为什么会不见我们，还有……”
莫辰逸正兀自说着，却见身旁的男子没了声音，循着对方的视线望去，才发现是一个熟悉的侧影从远处的凉亭中穿了过去。见状，莫辰逸不由莞尔道，“是苏王妃吧？”
今日是苏挽月与雁蓉进宫向太后、明妃敬茶的日子，会在这里遇到苏挽月，莫辰逸并不意外。
“苏…王妃？”潘熠瑾闻言，一贯清丽的脸庞上多了一丝不自然的神情，他不由追问道，“姓…苏吗？叫苏什么？”
“你认识？”莫辰逸这才注意到潘熠瑾有些反常的神色。
“不…不认识。”潘熠瑾恢复笑颜，敛去了眸中的情绪。方才的匆匆一瞥，他看得并不真切，有那么一瞬的恍惚，他竟觉得是遇见了她！不过，他宁愿相信是他想错了……
莫辰逸看对方出神的样子不觉好笑道，“别怪兄弟我没有提醒，瑾兄可是已有佳人在怀，也该收收心了。”
“逸兄说笑了，我与如萱小姐并非逸兄所想……”对于莫辰逸的旧事重提，潘熠瑾颇感无奈道。
“我不过调侃几句，瑾兄何必这般当真。”莫辰逸唇角勾笑，转而道，“话说回来，你还没有见过两位皇嫂吧？此次你从陌国赶来，去太后宫中请个安倒也并无不可，不如我们去宁福宫坐坐？”
“不用了。”潘熠瑾闻言，下意识地出声阻道，“我…我们还是下一次吧。两位王妃敬茶，说起来也是荣王府中的家长里短，我们两个外人总不好掺和其中。不如…不如改日罢。”
“也好。”莫辰逸只当他是性子拘谨，再者连日赶路难免疲累，便也不再多作勉强，只淡然笑道，“连日奔波辛苦你了，今日又没得休息便将你拉进宫来，我还是带你回府好好歇着吧。”
“这也也好，就有劳逸兄费心了。”潘熠瑾顺势应道，此时的他确实也有些身心疲累了。
两人一面寒暄，一面继续向前走着，却不想刚出了御花园的拱门，就与两个女子撞了个正着。
“见过莫大人。”两位女子见状，皆向莫辰逸施了礼，而后眸带疑惑地看向潘熠瑾道，“这位是……”
“哦，这是……”不待莫辰逸介绍身份，潘熠瑾已出声反问道，“你，不认识我吗？”
潘熠瑾凝视着女子，眸色随着女子略显茫然的面庞更加黯然了几分。直到确定对方是在向自己发问，苏挽月才小心谨慎地摇了摇头，“望大人海涵，臣妾的确不记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