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杜鹃五百岁的诞辰那天,姥姥说她以后就是大姑娘了,她喜滋滋地跑下山,朝颜若眨着眼睛,娇滴滴道:“颜若哥哥,你看我像个人间的大姑娘吗?”
颜若被小杜鹃的声音瘆得一身鸡皮疹子,眼前的小杜鹃倒是已经是人间十五六岁少女的模样了,不过……
他摸了摸小杜鹃的额头,“好端端的,你是病了吗?眼睛有问题,喉咙也有问题。”
小杜鹃又拿出一方丝帕,遮住半张脸,偷偷看着颜若,暗送秋波道:“到底像不像吗?”
颜若倒吸一口气,忙把小杜鹃的丝帕扯了下来,“就你,大姑娘?”
小杜鹃急道:“那天我看到一对人儿在镜湖旁玩耍,那个小娘子就是这么跟那公子说话的嘛!”
颜若哈哈一笑,“好吧,好吧,我带你去看看真正的大姑娘是怎样的!”说着,提着小杜鹃就朝山外飞去。
小杜鹃没上过集市,原来这世上还有这么多她没见过的东西,一时都忘了自己是来看大姑娘的,兴冲冲地拉着颜若往这边看看,又往那边瞧瞧。
忽是闻到了一股香味儿,她寻着味道找去,停在一个小贩的摊前。她指着那冒着香味儿的东西问道:“这是什么啊?”
那小贩见两人相貌端正,气度也不凡,便耐心解释道:“姑娘,这是梅花糕。”
“梅花糕?”小杜鹃搔首琢磨半天,疑问道,“梅花不是冬天才开吗?这会子春光灿烂的,哪里来的梅花糕啊?”
小贩呵呵笑道:“姑娘,这叫梅花糕,却不是梅花做的,只是映着梅花的花样儿,才得的名儿。”
小杜鹃恍然大悟,“那,我可以吃吗?”
“自然可以,”小贩话刚出口,却见小杜鹃已经将手伸了过来,他赶忙拍了一把,“吃是可以,可是,银子呢?你不能吃白食啊!”
小杜鹃缩回手,轻轻抚摸着,“银子啊?银子是什么?”她回头看着一直若无其事,置身事外的颜若。
颜若摸着衣袖里的几个铜板,朝小杜鹃甚是无辜地摇了摇头。
小杜鹃只得可怜说道:“我们没有银子……真的不能吃吗?”
小贩摇摇手,“我是生意人,若都来吃白食,我还怎么养家糊口?”
小杜鹃无奈地将下巴抵在食摊上,眼睛紧紧盯着冒着香味儿的梅花糕,活像一只趴在桌前馋溜溜的贪食儿小狗。
颜若终是看不下去了,朗声一笑,递给那小贩几个铜板,“老板,来一包!”
“嗯?”小杜鹃怒瞪着颜若,“原来你有银子!”
眼见小杜鹃要扑了上来,颜若一闪,躲了过去。却听得远处有敲锣打鼓的声音,便拽着小杜鹃挤了过去。
一条几丈长的红色队伍,前面敲锣打鼓的乐夫满脸涨得通红。后头一匹高头大马上挂着大红的绸花,骑马的郎君一身大红褂子,头戴花翎,也是喜气洋洋,还不停地朝路人拱手微笑。跟着那郎君身后是一抬花轿,花轿旁边跟着个浓妆艳抹的老婆子,也是嬉笑艳艳。
小杜鹃不懂他们为何这般欢喜,更不懂为何路人也这般欢喜,便问道:“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颜若紧紧拉着她的手,以免被人群冲散,“这是在迎亲。”
“迎亲又是什么吗?”
颜若想了想,回道:“就是前面那个骑马的郎君要去接一个大姑娘回家,跟她拜堂成亲。”
“拜堂成亲又是什么?”
颜若甚是无奈地叹口气,“拜堂成亲就是……那个郎君很喜欢那个大姑娘,那个大姑娘也喜欢那个郎君,他们要生小娃娃,然后一起过一辈子。”
“哦,”小杜鹃高叫了起来,“我懂了!我也要和颜若哥哥拜堂成亲!”说着,脑中便想到若是和颜若哥哥生了小娃娃,那会是株花呢,还是棵杨柳呢,还是?
颜若正在吃着梅花糕,呛了两声,他顺顺气,敲着小杜鹃的额头道:“想什么呢?你还小,成什么亲!”
小杜鹃摸了摸额头,不服道:“我哪里小了,我都五百……”
颜若骇得赶紧捂住了她的嘴,在她耳边轻轻说道:“他们要是知道你不是人,会用火烧你的。”
小杜鹃害怕地点点头,原来这些和善的人也会这般残忍啊。
那天的晚霞尤其烂漫,小杜鹃记得很深,她和颜若并排坐在镜湖边的青石上,光着脚丫,在镜湖水里荡着。
“小杜鹃,你明日不要来找我了。”颜若望着远处躲在山背后的夕阳,幽幽说道。
“为什么?”小杜鹃停止晃动脚丫,甚是疑惑地望着颜若。
颜若偏头,神情恰似天边的晚霞,朦朦胧胧,“明日是我的天劫,挨过天劫,我就成仙了。”
小杜鹃懂了,她惊慌的地看着颜若,希望从他脸上看到开玩笑的迹象,可是没有,颜若哥哥很认真,从未有过的认真。心里头好像哪里被撕开了,有些痛痛的,以前受伤的时候,都没有觉得这般难受呢。
她紧紧捂住颜若的手,哀求道:“就这样不好吗?这样每天看着晚霞不好吗?做什么一定要成仙呢?”她突然笑了起来,指着天边,“你看,晚霞这般好看,天上说不定就看不到了,对不对?”
颜若爱怜着摸了摸小杜鹃的脸,“不一样的,从我有意识起,我只有一个心愿,我要到天上去,那才是我应该去的地方。”
小杜鹃突然意识到自己是没法改变颜若的决定的,颓然道:“那我,以后还能见到你吗?”
颜若沉默了半晌,“你若勤加修炼,或许,一千年以后也能升天。”
小杜鹃垂下了头,黯然道:“我懂了……”
翌日雷雨大作,柴桑山几千年没有过这么大的雷雨了。呼啸的大风,刮过柴桑山,卷起一层层青色的波浪。柴桑山所有的动物都蜷缩在洞穴里,希望这场灾难赶快过去。划破长空的闪电下,只有镜湖旁一棵杨柳默默承受着这一切。
小杜鹃冒着雨奔下山来,她看着已是焦败不堪的杨柳,心里焦急万分。风很大,雨很大,吹打在她身上,她有些站立不稳,可她还是大叫道:“颜若哥哥,你放弃吧!姥姥说你的修为不够,你经不住天劫的。这样下去,你连原形都保不住的!”
眼看杨柳的根已露出了地面,她焦急道:“颜若哥哥,我求你了!我求你了!“
姥姥说,修仙至少要一千五百年,可颜若还没有到,他为什么这么等不及呢?小杜鹃失望地想到,难道是颜若哥哥嫌自己麻烦吗,他不想再看到她了吗?
“你一定要成仙吗?”她有些绝望地说道:“好,好,我帮你,我帮你。”她闭眼,捏了一个诀,将自己的内丹化为一道光照,护住了奄奄一息的杨柳。她只有五百年的修为,或许太少,倘若能够有所作用的话,她愿意成全颜若,她愿意帮他得到他想要的。
她看着第三道天雷劈下来,好想过去拥抱着颜若哥哥,可是,却觉得浑身无力,渐渐滑落了下去……
再醒时,她躺在颜若的怀里,风静了,雨停了,可是还是好冷啊!她眼角瞥见了一道彩虹,那光芒好像第一次看到颜若那般耀眼。
她看着颜若放大的面孔在眼前,他神色慌张:“你这个傻丫头,傻丫头!”
她浅浅一笑,“我怎么会傻呢,颜若哥哥不是说过我是天底下最聪明的杜鹃花吗?“
颜若发梢上的雨滴滴落在她脸上,冰凉冰凉的,可这一滴,是温热的,哦,原来不是从发梢滴下来的,是从眼睛。她摸了摸颜若的眼角:“颜若哥哥,你哭了吗?姥姥说,人在伤心的时候,就会流眼泪,你是为我伤心了吗?”
“你知不知道?没有内丹,你会被打回原形的!”
她恬淡一笑,“那样刚好,你成仙了,我正愁怎么忘了你,这样,我就能把你忘了……”
她说,这样,我就能把你忘了……
失去内丹的她又成了一颗普通的杜鹃花,没有了记忆,没有过往,她只知道自己生长在柴桑山上,吸收了一千五百年的日夜精华,终于修得正果。升天之前,她经历最后一劫。她托生为了一个身患绝症的凡间女子,历尽人生悲欢离合,尝遍世间辛酸苦辣。终于在十六岁时,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了结尘缘,飞天成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