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佛堰是镶嵌在成都南郊外牧马山的一颗明珠。成都人已很难有人知道这样一处风景十分优美的绝妙所在。我们在花大钱设计这种花园和那种花园的时候,却在不知不觉之中毁坏了无数天然的美景。大佛堰是我童年的一个秘密所在,每到夏天成都人热得四处乱窜之时,我就同伙伴们来到大佛堰,在树林里拉上吊床,手提录音机里放着邓丽君的歌,享受着河岸边树林中的清凉。其实许多享受就在我们身边,无须花大力气东奔西跑,有一年听了别人的调唆大老远的赶了火车又坐汽车跑到北方的北戴河,望着下饺子般的人海,这才知道就在我眼皮子底下的大佛堰是多么美妙。
每每来到大佛堰,只见江安河奔流而下泻入数亩见方的堰塘,被一个小岛分隔成几条支流汇入万顷良田,那种心情真是无以言表。大佛堰是微型的都江堰,站在小岛上仿佛置身于宝瓶口。在川西坝子上这种微型的都江堰真不知还有多少。
大佛堰西岸竹翠林深,野趣无穷。奇形怪状的卵石布满河滩,村童们牧牛吹笛,小学生们在密林中嬉戏玩耍,采花捉虫,不时发出欢快的呼喊“蘑菇,蘑菇”、“小鸟、小鸟”,斑鸠被叫声惊得射向蓝天,老人们支起钓竿在堰塘边养神。
潭水绿蓝,清澈可见游鱼,有尺许的鲤鱼,也有寸长的川川,静浮水中,仿佛无所依。螃蟹是狡猾的水族,鼓着两只圆眼,很阴险地在石缝中穿行,一旦发现可以欺凌的小动物就猛扑上去,穷凶极恶地钳住对方,倘若是惹不起的大动物它就装死,裸露硬背,对方嗅嗅,便讨厌地走开……这时坐在卵石上养神的老者突地兴奋起来,惊呼:“咬钩了!”一挑,钓起的竟是一只褐青色大蟹,他扫兴地在蟹壳上踩一脚。倘使钓上来的是一只甲鱼,就会忘乎所以。野生的甲鱼汤可是人间的美味儿,在汤里放一把枸杞、几粒虾米、一截牛尾,又香又浓的汤真使人终生难忘。当年我们就守在老者身旁,将他钓得的战利品花五元钱买下,在岸边的沙地上挖灶立锅,煮出这靓汤款待自己。
有时,老者钓住了大鱼,攥紧渔竿把鱼朝岸边拖,鱼挣扎、再挣扎,老者拖着鱼绕潭而行,渔竿一忽儿似弓,一忽儿似剑,鱼被甩在岸上蹦跳,阳光下鳞光闪闪,好一条大鲤鱼,红红的,像天上浸血的晚霞,老者用竿子挑了“晚霞”回家去……夕阳在山上、天上泛着鱼鳞斑。俗话说:“鱼鳞斑,不雨也风颠。”少顷,小雨便沙沙地敲着大佛堰,大佛堰在雨中安睡了,居然睡得那么甜,那么酣……稻子成熟之时螃蟹就肥了。以前以为钓螃蟹是件非常复杂的事情,钓过几次之后才发觉其实非常简单,关键是要找准窝子。大佛堰是钓螃蟹的天堂,特别是那些本地的“半截子幺爸儿”,他们对哪里有螃蟹的窝子了如指掌,我用两个易拉罐买通了一个农村娃,他指给我一个螃蟹老窝子。将一副鸡肠子用石头拴牢沉入水底就等待螃蟹上钩。农村娃说水太清了螃蟹不会来,于是将水搅浑。之所以在鸡肠子上拴石头是因为螃蟹都在烂泥里做窝,它不像鱼一样在水中游动,而是在水中爬行,沉在水底的鸡肠才好食用。
钓了半天并没有上钩者,急得我满头是汗。农村娃说是因为我用的鸡肠不腥,鸡肠要经过暴晒,等肠子晒出味道了就可以引螃蟹出洞。而且要有耐心,最好是抽一支烟拉一次绳子,不会抽烟的就多放几个窝子,这个窝子扯一下,转到另一个窝子又可以扯了。原来如此,我一下子就放了五个窝子,这下扯都扯不赢,一溜扯下去窝窝都有肥大的螃蟹用大钳钳住鸡肠不松手,一个下午竟钓上来成百只的“横行者”。这下可乐坏了家人,七嘴八舌讨论是油炸还是火烧。讨论了半天没有结果,朋友便翻出菜谱,上面说先用清水养两天,再用酒闷两小时,再用盐渍半天这才用蒸锅蒸熟蘸醋吃。我听得摇头,说太费事。又用一听易拉罐收买那个农村娃以讨得他的高见。农村娃一擦鼻涕说丢进稻草堆里烧熟就行。便找来稻草点燃,将螃蟹倒入火中,烧得四处乱爬,赓即就有香味扑鼻,并发出咝咝的响声。从火中拨出烧得香气四溢的螃蟹,剥开,将金黄的蟹黄倒入口中,一抿,那滋味简直不摆了。
历史上成都失去过多少美景已不可考,大佛堰就是这众多消失的美景中的一处。苍翠的牧马山据说是当年刘备牧马的地方,今天已成了有钱人的别墅区,江安河边但凡是有些滋润的地方都成了房地产开发区,这就使人无比怀念过去的时光,怀念我们身边曾经有过的野趣和自然天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