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的那块告示板上除了贴一些通缉令外，也贴着百姓写的东西。没粘好的就在木板上做荡秋千状，被风一遍遍地掀起。
苏成欢朝这边走来。
面前经过的人很多。苏成欢的目光越过他们的肩膀，看到了远处的那个人。他从对面慢慢地往这边走，只是手里没有了提着的酒和肉。
苏成欢停下脚步，眯起眼睛看他。
那次为什么会让他跑掉？这个人跑的时候样子笨拙，怀里还不忘抱着他的那二两酒水，稍微认真些就能捉到。
前面的人开始挤成一团。衙门押着一个犯人从这里经过，苏成欢下意识地掩住口鼻，因为那个犯人身上有很重的血腥气。
这血腥气让他想起某个客栈里的事。
不等什么黑店老板动手，这些所谓的江湖侠客就已经自相残杀地死了一大半。他低头转着酒盅，偶尔抬头去看老板。老板平静地翻着地上的人，从他们身上搜刮出银两。
另一个没有动弹的人是个和尚。不久后那和尚抖抖包袱，一副要走的样子。
“和尚，念念经吧。”
他叫住那个和尚。
“你看，这里死了这么多人，不念经的话总有些让人不踏实。”
和尚转过头。他的五官长得很好，但脸上的疲惫之色实在是太明显了。他动了两下嘴唇，说：“我不念经。”
“是不会吗？哪有和尚不会念经的？”本来只是随便提一下，但一听他这么说，立即来了兴致。
“我给我的亡妻念了五年的经，已经不想再念。”和尚低下眼眸，自顾自地走了。他颇觉扫兴，也收拾了东西往出走。老板扔给他一把剑，说好歹装作是个练武的，不然这一身的读书人打扮会招来饿狼。
他说：“我既然能在这里活下来，那么也能在外面活下去。”
其实只是自欺欺人。愤怒的百姓已经越聚越多，说不定等他到了要上任的衙门那里，第一件要做的事却是给那些官老爷们收尸。
而且还得挑一个隐秘的地方，得晚些让他们的家眷知道。不然会有人过来鞭尸，同时他的男性族人们会张罗着把他的小妾卖出去，一点也不顾那些女人的眼泪。
他想了想，还是去问老板要了两把剑。他往前追了几步，递给那和尚一把。
“和尚，你往西走。西边有佛祖，你把佛祖请来救世吧。”
“玉皇大帝，还有那些神仙，他们在哪里？”
他看了眼天上的太阳，说：“那里，他们在天上。”
和尚笑了笑，去往别处。他瞧见这和尚恍惚的神色，再想起他说的亡妻，沉思了下。
看来他的亡妻死得很凄惨。五年以前曾大批地死过人，共有三次。他的亡妻是在哪一次中死去的？
下次如果能再次看见他，不妨问问。
苏成欢脑海中的这段回忆就此断掉。他知道他没有杀掉那个女人，但是不知为什么，他和那个和尚从相逢的那一刻起，或者说从更早的某一天起，已经结下仇怨。
押着犯人的官兵走远了，那些路人也推搡着各自离开。苏成欢继续往前，快要碰上方宁远。
他们没有擦肩而过。方宁远转了个弯，去当铺那边。苏成欢的身影被又一波过来的人给遮住，方宁远意识到什么地回眸去望时，只能看见告示板后面巍巍的城墙。
还是不要再停留了，万一又被捉走，这次估计直接可以等着秋后问斩。话说回来，自从管竹走了以后，洛华就热衷于让他去跑腿买菜。
洛华这会儿正在当铺里呆着。
楚四探头看了看门外晃荡的几个人，笑道：“上次有人过来找事的时候，你可没怕过。”
洛华道：“这次不同。他们找的还真的是死人的事。”
来的那些人正是陈家老四的兄弟。他们回去算了算，觉得哪怕算上利息，这笔赌债应该也没有那么多。一番商议后，他们跑来问洛华要钱。
“那点银子也不多，你给了就是。”
“那我宁肯把这些银子拿去给陈家老四置办殉葬品。”洛华是顺势说出的这句话，不过，“殉葬品”这三个字显然戳到某个人了。楚四乱拨算盘的手停下，改为去拿茶壶。
洛华察觉到了这点。他冷着声音道：“我劝过你，不要乱收东西。”
“怎么会乱收东西，我自己也有忌讳的..”楚四笑了一声，跑到柜台后面翻账本，“那个，洛华，陈四死的那天，是不是城里还有一个姑娘也死了？”
“是城南的王家女儿，听说是横死的，他们直接把人扔到土里埋了，连棺材都没有买。”
“居然一天内死两个。”
“洛华。”楚四的声音被盖在翻页的声响中，但还是能被听见，“你家的棺材结实吗？”
洛华看着他。
“我是想提前了解下，毕竟我死了以后还打算在你这里买副棺材。”
“还早。”
“呵，也是啊，还早..”
柜台后面的人终于不说话了。等洛华走后，他抬头望向门外。
他看见一个女人离去的背影，那人也许要来棺材铺，但看到那些晃荡的人后还是回去了。
楚四搁下东西，回到自己的卧房里。在那里，有一面古铜镜正躺在桌上。
镜子后面还写了两句话，第一句是随处可见的，题在绣品上的话：“自此永随君左右。”
但是第二句就比较让人心里发毛了。
“年年岁岁映尸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