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束,你又看什么呢,太医不是说过你要多休息?”
柳清棠一进房就看见秦束靠在床头翻看什么,便凑过去靠在他身边探头去看。入目是熟悉的山茶花图册,柳清棠一下就笑了:“是我给你画的‘束茗’山茶花图册。”
想到还有一本没能画完的,柳清棠伸手抱住秦束的脖子靠在他肩膀上说道:“本来还应该有一本‘清华’,可惜还差了几页,下次我们再去浴佛寺,补满它好吗?”
“自然是好的。”秦束合上图谱,同样伸手抱住柳清棠。还能像现在这样抱着她,多好。在那时候,那种知晓自己将要离开她的时候,他心中的痛苦悲伤,不会比柳清棠少。
满满的都是担心自己的清棠会难受会哭泣,只要想着,秦束就觉得这种因为她的难受而感到难受的心情,比身上的伤口痛楚还要让人不能忍受。
其实,那时看到柳清棠的痛苦,他想过干脆让她一同赴死,但是只是一瞬就被他自己压了下去这个念头。
秦束只有柳清棠,可柳清棠不只有秦束,她还有亲人朋友追随者和她心心念念的南朝百姓,所以秦束能死,柳清棠却不能。
好在,他们最终都没有事,所以能像现在这样安静的拥抱对方,感受到对方鲜活的生命,是一件多么值得感恩的事情。
“秦束,今日阳光好,我陪你一起去外面晒太阳可好?”
秦束有些疼惜的摸摸柳清棠眼下淡淡的淤青,“昨晚清棠又没有休息多久?”说完,他自己先叹了一口气。
“若不是我现在这个样子……”
“所以你更要好好休息然后快些养好身子,不然拿什么精力来逗我开心?还有你这满身的伤不快些养好,我晚上都不敢和你一同睡,怕自己不老实的碰到你的伤口。你看,你不和我一起睡,这才几日,我眼下都有淤青了。”柳清棠一番话又是哄骗又是嗔怪,让秦束再不好接着说下去。
她的心思他如何不知道呢,他的心思她也明白,所以这些事不说也罢。
只是,这次彻底要拉下首辅和死忠皇派,还要控制外面的舆论和朝中的声音风向,解决那些一下子空缺出来的位置,就已经足够清棠忙了。再加上他卧病在床还要担心他这里,秦束担心柳清棠会累着。
夜里他躺在床上,就想着清棠是不是还在处理那些事不能休息,白天吃饭,他就想着清棠是不是忙起来就忘记了用饭。
他是亲眼见证过的,虽然那时候他还是默默在躲在一旁看着,他爱着的这个女人是如何从一个天真的少女变成执掌朝政的成熟女子。其中的努力和汗水,别人看在眼里是惊叹,他看在眼里却只有心疼。无以复加的心疼。
秦束总是想要见到柳清棠,想要看着她依旧安好。
他这些天无数次做梦,每次醒来后都是满额头的冷汗,虽然不记得梦中的内容,但是他醒转之后,那种没能保护好清棠的不甘和遗憾都深深的缠绕在他心间。
就好像在梦中他没能保护好她,只能看着她死去一般的难受,以至于即使不记得了梦中发生的事,心也依旧牢牢记得那种疼痛和害怕。
清棠很累很忙,就算再想见到她,也不能打扰她。就算再想和她多待一会儿,也不能开口挽留。秦束只能这样想着,然后一个人坐在那里,拿起她送他的画册,透过那一株株美丽的花树,在心中铺陈那些美好时光里的缱绻回忆。
有情人自古就是两处相思,分开就会开始思念,无关距离的远近。秦束想念柳清棠的时候,柳清棠同样也在想念他。
但是秦束和柳清棠两个人都太过理智,他们的大多数时间都是理智的,即使他们自己有时候也十分痛恨这种理智。
柳清棠本来只是过来看看秦束的,她还有许多许多的事没有做完。一个明面上政权的交替和暗地里的变动,不是那么容易的,何况在这种情况下,她还要顶着来自柳家派系一些官员的压力。
拘禁皇帝,赐死罢免官员,并不是每一个柳派官员都能接受她这种,像是谋逆一样的行为。对于敌人她能手段强硬,但是对于这些曾经是她坚实后盾,支持过她的人提出的疑问,她只能做出切实的,更好的改变,让他们看到,让他们安心。
柳清棠知晓自己这件事做的急躁了,但是她并不后悔。既然朝堂因为这件事动荡,那么她干脆给这个被老一派臣子把持太久没有做出变动的朝堂,换上新鲜的血液。她一直致力于提拔那些敢想敢做的年轻臣子,现在她给他们展现的机会,接下来就是他们为南朝做出些实事的时候。
如果不解决那些残余的腐朽气息,她怎么放心陪着秦束安心养老,而这个时机转瞬即逝,她只能把握住这个机会,抓紧时间把现在能做的都为以后的皇帝——他们的干儿子萧乐安做好了。
所以柳清棠真的很累,累到被秦束抱着,只一会儿就睡着了。明明还有许多话想和他说,来之前想的好好地,秦束一个人在房里大概很无聊,要抓紧时间多陪他说会儿话。但是柳清棠发现在外面她再能坚持,一看到秦束,就仿佛从那个无所不能的太后变回了一株被精心照顾的娇花,那些被刻意藏起来的弱势和疲惫就再也不需要忍着,所以,她睡着了,就那样靠在秦束肩上。
秦束静了一会儿没有见怀里的人出声,侧了侧脸却听到她轻缓的呼吸就响在耳边。
她睡着了?秦束稍稍低头挨着柳清棠的额头,环着她的手臂抱紧了一些。本来,他腰腹上的伤口不能久坐,坐上一会儿就需要躺下去休息,但是看到柳清棠睡着了,秦束便不敢轻易出声动作,免得惊动熟睡的她。
靠在那里,挨着她的额头,听她轻轻的呼吸声,秦束只觉得再没有什么比这更好的了。他想让柳清棠多睡些时辰,但是只过了一会儿,柳清棠就惊醒了。秦束才刚察觉她动了动,像是快要醒了,就听她忽然喊了一声他的名字,像是极为焦灼的样子,于是他立刻就握住她的手回答:“我在这里。”
柳清棠这些日子都没怎么睡,偶尔休息一会儿,都会做梦,梦里尽是些光怪陆离。秦束满身的血躺在宫道上,躺在那一片乱石堆里,从身上各处不停的冒出血来,染得周围变成了血池。就连许久没有回忆起的,上辈子秦束那被虫蚁乌鸦啃食的残破不已的尸身模样,都再次出现在了梦中。骇的她一下子惊醒,等看到秦束关心的目光,这才忽的喘了一口气。
“清棠,被梦靥着了?”
“嗯,我已经许久没有做这种噩梦了。”已经靠的够近,柳清棠仍旧觉得不够,直往秦束怀里钻,把自己的发髻都弄乱了一些。可是她又忽然想起什么,起身坐好有些懊恼的道:“太医说了你不能久坐,我还靠着你睡着了,你坐很久了是不是?快躺下。”
秦束没有听她的,重新抱住她,安慰的抚着她的背和她说话,“我不会有事的,我舍不得。”
听到秦束说话就觉得安心,柳清棠在秦束脖子上蹭蹭又亲亲他的下巴,忽然就什么都不想做,只想待在他身边了。
看来,她手里忙着的事,应该扔给她的哥哥去做。前些日子席蓝及时救驾,她本就想着乘机恢复席蓝的女子身份,但是还没来得及和她说,在询问她想要什么奖励的时候,她直接坦诚了自己的女子身份。柳清棠自然是想要保下她的,再加上这事关系到娶媳妇,柳清榕也一改往日的懒样,十分积极。现在这事基本上没有压力了,她的哥哥就忙着追媳妇,忘了她这个妹妹还在忙的焦头烂额。
父亲几次要帮忙,柳清棠都二话不说坚定的拒绝了,这些骂名她一点都不想让老父亲去背,她宁愿自己来。倒是哥哥,她想着就觉得就该把这些事统统都分给他做,她操劳了两辈子,还不能安安心心的陪着秦束过小日子。那个笨蛋哥哥呢,快要娶媳妇,看那春风得意的模样她就不想让他好过。
“等会儿我就让哥哥进宫,把手里的事都扔给他,然后回来陪你休息好了。”柳清棠说着,又想到长安宫里萧淮旭越发不好,便又道:“是时候让阿庸进宫来一趟了。”
听到柳清棠说起干儿子萧乐安,秦束依旧是缓缓的抚着她的背,沉静的道:“我们别无选择,阿庸那么喜欢你,不会怪你的。”
“阿庸喜欢我?你从哪里看出来的,明明每次都喜欢欺负我,在你面前就乖得不得了!”柳清棠哼了一声,“连那只该死的鹦鹉也不喜欢我,只喜欢你,这次阿庸来,让他别把那只死鹦鹉带回来了,我看到那油嘴滑舌的小畜生就烦,以后就让它待在杨家好了。”
“我喜欢你。”秦束忽然说。
柳清棠猝不及防听着,忽然觉得脸上有点烧,哦了一声就再也没声了。说也好笑,最开始,她还没喜欢上秦束那会儿,理直气壮的占他便宜也没觉得什么,拿他耳朵红当有趣。
现在呢,就是忽然听他说一句喜欢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倒像是初初听见心上人这么说的小女娃,不好意思的只想把脸埋在他怀里。
这天,柳清棠果真召了柳清榕入宫,将一系列事情都交给了他,还带着萧乐安回到慈安宫。秦束被她安排在外面晒太阳,萧乐安一看到秦束就挣脱了柳清棠的手,跑上前对秦束道:“干爹,等庸儿学好了医术,给你治病。”
柳清棠听着有些欣慰,又有些心情复杂。他们看着他长大,都知晓这孩子有多喜欢医术,他还太小,或许根本不明白自己即将坐上的那个位置,让他注定当不成一个悬壶济世的大夫。
“庸儿,知晓自己进宫要做什么吗?”秦束左边胳膊被柳清棠抱着,右边趴着萧乐安,坐在摇椅上将干儿子当做一个小男子汉那样认真的问道。
萧乐安看了一眼柳清棠,脆声回答道:“我娘说了,要好好安慰干娘,别让她想不开,她做亲娘的都想开了。”
说完,见柳清棠感动的别过脸,又背着手小大人样的叹口气:“我是不知道你们这些大人整天在烦恼什么。干爹干娘对庸儿那么好,有什么事要帮忙和我说就好了,我都这么大了,自己的事自己能决定。”
“那好,我问你,庸儿你愿意当皇帝吗?”柳清棠闻言好笑的问道。
“愿意,因为我做了皇帝,全南朝的病人都随便我治,药材都是我的,住在皇宫里这么多房间,有很多地方可以养病人!”
萧乐安说得掷地有声,柳清棠有心想要告诉他说的不对,但是细细一想又觉得无从反驳。做皇帝的,那样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从没有一个皇帝那样想过。
看着干儿子幼稚小脸上的希冀,柳清棠忽然有种奇怪的预感,等干儿子做了皇帝,一定会是南朝史上最独特的一个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