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文帝收起玉玺,垂眼淡淡道:“朕让你准备的,你都准备好了吗?”
“已然妥当。”张明连忙回道。
“很好,那便送过去给沧离那个孽障。”德文帝缓缓端坐下,“朕累了,你先去办了。”
张明点了点头,吩咐身边的小太监照看德文帝,自己则立刻带了东西往天牢而去。
天牢里是一如既往的冰冷阴暗,沧离一袭囚衣在床边坐下,面容冷寂,见得张明过来,他也仅仅只是抬了抬眼,“父皇已经想好如何处置我了吗?”
张明望着他英俊非凡的脸,饶是被打入天牢,他周身依旧气度不凡,没有丝毫折损,他低低叹了声气,“三殿下,陛下让奴才给您送了这东西。”说着,他抬手递了一个匣子过来。
沧离此时也没了以往的傲气,只抬手接过打开,便见得里面安然躺着的白玉红鹤瓷瓶,他不禁微微冷笑起来,“父皇果真是偏心,饶是到了现在,为了太子,他都能赐死我。既然他属意的早已是太子,当初又缘何给我希望。如此把我当成猴子般耍弄,当真是我的好父皇!”
张明闻言,只低声道:“三殿下,这沧月整片天下都是陛下的,您本该享尽荣宠富贵,可是您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打那等大逆不道的心思。陛下行事向来有分寸,该给您的就会给您,但是他不给您的,您也是抢不到的。”
不然,就是落得如今这个地步。
沧离冷冷笑了起来,“好,今日他既让你给我送了毒药,那便是存了想让我死的心。我算是看明白了,希望他看中的沧澜当真能如他所愿。而今,我愿来世不再投胎帝王之家,这般薄情寡义的一世,我也算是过够了。”
他早已萌生死志,挣脱不得,他也不想被圈尽一生,像个被折断翅膀的金雀,被人羞辱地过完一生。
此时,他当机立断,拔了瓶塞,一口吞尽了那毒液。
瓶子落地发出破碎的声响,沧离踉踉跄跄地退到石床边上,腹中是翻滚而来的疼痛,他额头浮起细细密密的汗珠,他咬了咬牙,慢慢问道:“父皇没有给出开国玉玺,对吗?他那般自私自利的人,又岂会用玉玺去救个女人……”
张明站立不语。
沧离只觉喉间涌起阵阵腥甜之味,“既是如此,那我更是盼望她的到来了,我便先在奈何桥边等她。我沧离得不到的女人,他洛北辰也休想……噗……”
他还不曾说完,鲜血便已然自他喉间喷涌而出,洒落了一地。
张明从始至终都安静站立,看着沧离的声息越来越弱,最终牢房内转为寂静,他只觉掌心都浮起了淡淡的冷汗,唤了人把沧离抬出去安葬,他便离开了浮着血腥味的大牢,回宫里,换了衣衫,继续去伺候德文帝。
此时已然是大早,因着逼宫之事,德文帝倒是第一回罢了朝,只召了太子回话。
张明进去时,德文帝依旧坐在案边,似是已然沉思很久,抑或是他静坐了一宿。
太子跪倒在地,垂眸祈求,半天都不曾动一下,殿堂内的空气一时都有些凝滞了。
张明哪怕是不用猜,也该知晓是为了何事,他只垂手而立,不敢多言。
“你倒是与他兄弟情深,但是你可还记得祖宗训诫。甚至是若是朕今后把皇位传给你,这开国玉玺要是不归来,你与朕都该背负多大的罪孽?”半晌,德文帝缓缓开口道。
太子俯首磕头,“儿臣知晓,只是开国玉玺不过只是个象征,但真正作为帝王的是父皇您啊,您才是咱们沧月的精神支柱。您是觉得与一个儿子,一个骁勇善战的将军相比,开国玉玺这般的象征死物更重要吗?”
顿了顿,太子继续道:“您以往教导儿臣,作为帝王,目光要长远,运筹帷幄。世间最难寻的不过是良相将才,您当真舍得让阿辰因此而……而且,莫非您认为咱们沧月泱泱大国,会怕一个弹丸之地的祭司欺骗吗?”
张明见太子居然如此死谏,不禁胆战心惊,唯恐德文帝会发怒。
但出乎意料的是,德文帝沉默了许久,最终却缓缓开口道:“你被朕教导得很成功。”
“多谢父皇。”太子却听出了他话里的妥协,“您且放心,只要有阿辰在,开国玉玺一定会归来的。”
德文帝垂眸想了想,半晌,淡然道:“你且拿去,既是一个月,那么一个月后朕要在桌案上见到它。不然,后果定国将军府也是知晓的。今日之事,不准像任何人泄露,开国玉玺依旧在沧月皇宫。”
太子欣喜若狂,忙磕头应道:“是,父皇,多谢父皇隆恩浩荡。”说罢,便恭恭敬敬捧了玉玺退了出去。
德文帝望着太子离去的背影,垂了垂眸,暗暗低声道:“洛儿,你拼命护着的儿子……朕也会相护,只 盼着你还在奈何桥上等着朕……”
话语寂寥而落寞,在偌大的宫殿里飘散开来。
洛北辰本想看看德文帝心中他母妃的分量以及他所占的位置,却没想到会来得那般快。
当他捧望着那开国玉玺时,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还亏得太子沧澜的提醒。
“阿辰,父皇心中还是有你的,你以后莫要对父皇再那般冷淡了。父皇……他也老了。”太子沧澜想着看到德文帝斑白的鬓发,忍不住替他说了两句话。
他自然知晓德文帝和洛北辰之间的间隙不是一朝一夕能够解开的,但是既然德文帝如今愿意妥协,那么就是个好的开始。
洛北辰淡淡地应了声,道了谢,他便立刻赶快给祭司宿微送了信。
祭司宿微似是也极为着急,来得很迅速,冬日里的风雪也没有阻拦他前来的步伐。
他白衣胜雪,乌发如墨,眉目似画,慢慢地一人走进了这满是梅花的院子,见到洛北辰,他一贯冷漠的脸上飞快地掠过一抹微浅的弧度,“东西拿来了?倒是出乎意料的快。”
“嗯,你既答应了给清染解蛊,那么先请吧。”洛北辰比了个手势,俊美绝伦的脸上冷傲如冰。
“自然。”宿微向来是个说话算话的人,这也是洛北辰愿意跟他交易的原因之一。
室内。
因着洛北辰让人提前染了安宁香,此时慕清染依旧在沉睡,面色恬静,只有额头那微微绽放的妖异梅花印记与脸上的神情极为不符。
宿微垂眸看了她一眼,双手飞快结印,然后随着一道浅淡紫芒闪入慕清染眉心,就见那朵梅花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败落,然后似是有什么东西在那处蠕动。
宿微取了个玉质小匣子,凑到慕清染额角,似是那里面有诱人的气息,那东西飞快地闪了出来,像是一道白光,嗖地窜入了匣子内。
宿微在慕清染额间拂过,那处便已然光洁如初,不见丝毫异样,他小心地把那玉匣子收好,这才转而看向洛北辰,“已然妥当。你且放心,我方才给她用过紫元,她虽因养魂咒的蛊虫元气受了损伤,但有上佳的紫元给她滋补,她的身体只会比原来更好,你莫要担心。”
这紫元可都是上好的,他留了些给墨儿,为了舍本钱,让洛北辰信服,他才会给慕清染用。
洛北辰全程都看得清清楚楚,心中自然是有计较的,他淡淡道:“我还想问你要一个人,放心,此人与你干系不算太大。”
宿微耐着性子,点头:“且说。”他为了开国玉玺筹谋多年,什么人没牺牲过,现在只要他能办到的,他都会应承。
“绿柳。我调查过,她原本是沧离的人,后来被派去你身边了,她既敢对我岳母下手,我自是要为我妻子除去要患。”洛北辰抬眸望来。
“绿柳?”宿微默默回想了遍这名字,半晌,他才恍然大悟,“你问晚了,那日我离开皇宫便把沧离的人派到我身边监视的人都杀了。如若不然,你换个人?”
洛北辰闻言,只摇了摇头,“不必,我可以把玉玺给你,但是你必须按照约定,一月内归还。”
宿微昂头道:“我以月神起誓,绝不违约。”
对于南疆人而言,月神是高于一切的存在,那是比性命还重要的信仰。
他既已用月神起誓,洛北辰也是个干脆利落的,而且他也知晓宿微估计也是想救心爱之人,他自然是可以反悔,想法子把开国玉玺留下。但将心比心,他却是做不出来的。
宿微见他如此干脆,常年高贵冷傲胜似天山雪莲的脸上浮起一抹淡淡的讶然,他微微勾唇,低声道:“多谢。沧尘,不,或许我该唤你洛北辰,如今没了分歧,我们也许能成为朋友的。再见!”
说罢,他携着玉玺便匆匆离去,期间他甚至都不曾回驿馆,连席亚娜他都只是让人护送回南疆。
此时他只要想着多年夙愿得偿,他便是归心似箭,只一心盼着立刻回到南疆祭司殿。
窗外,大雪纷飞。
屋内,寂静无声,温暖如春。
洛北辰坐至床边,抬起手指慢慢地碰了碰慕清染的额角,那处已然干净透彻,她已然是无了性命之忧。
洛北辰心底喜悦不已,他忍不住垂首在她眼角落下了淡淡又虔诚的亲吻。
“谢谢你,谢谢上苍,能够让你伴我一生。”
还有那句,我不曾好生告诉你的三个字。
染儿,我爱你。
他脱了鞋袜,躺在她身侧,与她十指相扣,望着她甜美的睡颜,他忍不住勾起了一抹惊心动魄的笑容。
此生,只愿,持子之手,与子偕老。
慕清染再醒来时,眼前便是他沉沉睡去的容颜,眉眼间略带疲倦之色,她抬手摸了摸他的眉头。
阿辰,我方才做了个梦,梦见你我相守一生,不离不弃。
此生,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夜色寂寥,明月清辉,只映照着一对交颈而眠的鸳鸯。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