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由——”。
“到——”。可能是田松的包实在太重,矮个子新兵班长感觉提着包的手要被拽断了,刚上二楼走道口,他就扯起嗓子喊人,紧接着一个答“到”声就随着一名战士由右侧第三个房间迅速冲到跟前。
“班长,我来,我来。”张由一到就不由分说地去拎矮个子班长手上的包。
“沉着呢,里边儿都是书!”
“没事儿,我拎得动,您就放心吧。”
“嘿哟,这可真是沉呃,不会装了石头了吧。”
“我自己来吧,这位张……”田松这时手也缓过劲儿了,连忙来争拎包权,只是不知道怎么称呼这位叫张由的哥们儿。
“没事儿,我能行!”张由拎着包一巅一巅地往第三个房间走去,速度还挺快。
进了房间,在与门窗垂直的用链子挂在天花板正中的日光灯的白光下,田松看见房间里有四个绿色的铁质高低床,分占房间的四角,由于房间是长方形的,一边是靠着走廊的房门,一边是像日本推门一样有很多格子的窗户,所以,中间就形成一个小型长廊。窗户下是两个并排的床头柜,两侧的床中间空档处各摆了一个床头柜,都是那种有些淡黄不黄的旧了的柜子,上面有个小小的白色的“记号”——“一中队”三个字。
床下靠外侧紧贴着钢管床腿共放了八个深红色漆的小方凳,小方凳外沿与床外沿对得齐齐的。木质的窗框缝隙上贴了裁剪得齐整的长条形报纸,估计是防止外面的冷风透进来。房门上有个用纸打印出来并贴上去的牌子,上面写着黑色的比较大的两个字“三班”。
其实,一进房间,田松和跟他一起进来的另一哥们儿都被窗下右下侧班长的床铺狠狠地震撼了一下,他们互相在匆匆对望一下的过程中,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炽热,只见那床上一床洗得有些发白的军被,被叠得像刚出笼的豆腐一样,摆放在同样洁白的像冰面一样平整的床单上。
而左下侧张由的床铺就逊色多了,灰绿色的被子虽然也叠成了方块儿,但并不整齐,白色的床单也有一些像水纹一样的褶子,不过,这在刚来的这两棵“白菜”的眼中,那也是相当够羡慕的了。
“班长,他俩睡哪个铺?我好帮他们铺铺。”张由早放下了田松的包,问道。
“嗯,那个你叫啥来着?”
“田松,田地的田,松树的松。”
“哦,那你呢?”
“刘起生,立刀刘,起……起来的起,生……生病的生。”说到后边完全是河北的一带的方言了。
“哈哈哈哈哈……”班长、张由、田松都笑了起来,刘起生也不好意思的低头笑着。
“田松!”
“哎!”
“要答‘到’!”田松刚应了一下,张由就挤眉弄眼地对田松小声说道。
“哦——‘到’!”
“不要那个‘哦’字!”
“啊?”
“好了,张由,别在那儿‘哦啊到’了,人刚来,以后再说,快铺床,田松住这儿,刘起生住这儿。”班长对着房门先指了指右下铺后指了指左下铺说道。
“到!到!”田松和刘起生马上答道。
“要答‘是’……”张由忍不住又纠正道,结果被班长瞪了一眼,这“是”字的声音则是细下去并消失了。
“快点,马上要吃饭了!”
“是!是!是!”这一下三个人都答了一声,不过只有张由是挺直了的,而田松则是弯腰边放背包边说的,刘起生则是在解背包的时候答的。
“我出去一下,你们快点儿铺床!”
“是!是!是!”这下三人都是挺直了身体答道,只是田松没注意,一挺身就把头蹭上了上铺的铁床档,发出了“嗵”的一声,连上铺的床板都在震荡,所以那个“是”有点儿走调了。因为这,三个人脸上精彩极了,但其他两人都不敢笑,田松也不敢叫,甚至揉揉都不敢。班长嘴唇微微弯了一下,就出去了。
张由像做贼一样贴到门边向外看,当看到班长走到了连部门口喊“报告”的时候,他才回过头来对另两个惊得快掉了下巴的哥们儿说,“没事儿了,咱快点铺床,保不准还能唠唠。”
“哎哟——”田松忍不住叫了起来,并用手抚着后脑勺揉了起来。
“呵呵呵!嘿嘿嘿!”张由和刘起生一前一后干笑起来……
“咱唐班长,别看个儿不高,听说军事素质还是可以的,我头前儿来那会儿,嗯,就前天吧,那是啥也不知道,都是班长教的……”这时,床铺也铺好了,因为呆会儿吃完饭后就要睡了,所以田松和刘起生就是简单铺铺就算了,现在正听张由这棵老一点点的“白菜”在那儿“说书”。
张由也一副挺得意的派头,大马金刀地往自己床铺上一坐,小二郎腿儿架得很有范儿,那双因沾点儿油渍灰土什么的有点儿发黑的大头鞋还随着脚踝时不时地抖抖,原先那一本正经乖宝宝一样的德行全不见了踪影,不知道从哪弄来的一根过滤嘴香烟横搁在鼻子下时不时地狠闻一下,没敢点着。
田松和刘起生也是随意地坐在床沿上,不过没翘二郎腿,可能是刚来对陌生环境有些发怵,胆子还没那么大。
在闲聊中,大家都弄清了各自的大致情况:
班长叫唐书飞,江苏人,是工建营的战士,95年入伍,下士军衔;
张由,辽宁人,18岁,前天入伍;
刘起生,河北人,快18岁了,今天入伍;
田松,皖南人,20岁,今天入伍。
此外,在张由的口中还得到点儿“机密”,他们这儿是一中队,有两个新兵连,楼下是新兵一连,都是男兵;楼上是新兵二连,只有四个男兵班,但是有六个女兵班;二连连长有二百多斤重,个头儿一米八五以上,姓曲,指导员姓向,也快二百斤了,就是个头儿只有一米七左右;男兵排排长姓孙,因为是个大学本科生,所以授的是中尉,女兵排排长姓张,好像是部队军校的中专生,所以是少尉;男兵女兵都没到齐,现在到底来了多少也不清楚,不过今天下半夜还有一批,就差不多了。
田松和刘起生听了这些还不过瘾,都表示出对女兵情况的“关注”,但因为张由也是两眼一抹黑,东拉西扯的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弄得这俩“新白菜”还以为张由不屑跟他们说,都表示出不满的情绪来。
张由好不容易找到了一点儿老同志的感觉,正飘着呢,这一下倒是有点儿急了:“哎,我说两位哥哎,咱是真不知道啊,都是兄弟……嘘——赶紧起来!”张由说着说着突然压着嗓子边提醒边弹了起来,同时迅速向房门走去,田松和刘起生也被吓得不轻,一前一后也站了起来。
张由非常巧妙而又及时地拉开了门,恰巧唐班长走了进来,这让田松和刘起生暗暗心惊的同时,也不由得不佩服张由的机灵。
“张由!”
“到!”
“你在班里呆着,我领他们去吃饭!”
“是!”张由站在门边,像根儿电线杆一样溜直地大声喊道,使得房间像音箱一样产生了振动的共鸣。还好田、刘两人也有些习惯了,要不然肯定惊讶得能吞下个鸵鸟蛋。
“走!”
“是!”两人大声地喊道。
“棉帽戴上!”
“是!”又是两个震耳欲聋的声音。
出房门的时候,后面还传来了张由“班长慢走!”的大嗓门。沿着上来的路线下楼,到掀开棉门帘出去,碰到了不少类似目的的人,唐班长跟其他班长笑着打着招呼,而跟田松、刘起生一样刚到的新兵们,则像木头一样跟着各自的班长走着……
出了营房大楼,也没有排队,就听班长们跟各自带的新兵提醒“跟上!注意脚下!当心滑倒!”什么的。
咯吱吱——咯吱吱,杂乱的踩雪的声音向饭堂移去。很快,饭堂在望,只需下一个约6米宽、十来个阶级的台阶就可以进饭堂就餐了。这时不管是班长们还是跟来的几十个新兵,都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到了台阶处,各类提醒也多了起来。
尽管这样,但随着一声“啊呀——”,紧跟着又是一声“哎哟——”,有一名新兵还是脚下一滑,摔倒了。
有人刚“嘿嘿”了一下,马上就有训斥声响起:“笑什么!看见战友摔倒好笑吗?!”
与此同时,一名班长把这位摔倒的新兵扶了起来,还问他怎么样,有没有摔到了哪里……这个小插曲很快就过去了,那位取笑别人的新兵也没被继续训斥,大家现在都鱼贯般往饭堂里进,饭堂那因沾满了油汁而黑乎乎的棉门帘被拽向了两边,两名最先到达饭堂门口的班长一左一右的拉着黑亮的门帘。
田松一进去,就看见一个长方形的大厅,密密的栅栏一样的天花板上,整齐的垂下两排共六根电灯线,六个灯泡在腾腾的热气中发着橘红色的光。
三路圆形木桌子纵队,多少张一时查不过来,但每张桌子上的东西都差不多,桌子四周没有凳子,一个小铝盆放在桌子中间,里面是一摞儿兰边碗,碗与铝盆的空隙里斜插着一把竹筷子和一个舀汤的中号不锈钢勺子,最上面的那只碗却是不一样的,比如田松面前的这个桌子上,最上面是一只比兰边碗还要小的通身深蓝色的小搪瓷碗,里面有一把勺子。
往水蒸汽最浓的地方看,那是厨房操作间,门里头云蒸霞蔚,人在里面也影影绰绰的。这让田松不由得想起了冬日的清晨,他起床后揉着惺忪的眼睛去厨房,母亲在雾气蒸腾的厨房里煮稀饭,炒腌咸菜……
“快,连长让各班长快过去接新兵!”这进来才一分多钟,各班长刚将各自的新兵领到本班的饭桌前,一名班长掀开了棉门帘对饭堂大厅里的人喊了一句后就放下门帘跑了。
“快走!”一名班长边说边跑向门口。
唐班长丢下一句“在这等着”就急匆匆地出去了。
田松和刘起生互相望了一眼,又向四周望了望,发现别的新兵也在东张西望,看起来都是傻傻的样子。
“我没有回答‘是!’”,田松有些担忧地看了看刘起生说道。
“我也没有,来不及啊!”
“也是,班长可能不会怪我们。”
“嗯!”刘起生附和着。
原先可以说什么都无所谓的田松,这时候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出门在外的原因,变得讲究起来。
“咣咣咣——咚咚咚——”还不到10分钟,营房大楼那边就传来了激烈的锣鼓声、汽车刹车声以及不太听得真切的叫喊声。
“来了。”饭堂里好多新兵都忍不住嘟出声来。
也就是过了10来分钟吧,耳尖的人已经听到有许多“咯吱吱——”的声音向饭堂靠近了。很快,棉门帘再度被向外掀起,一阵寒风紧跟着第一个进来的新兵后面进来了,把郁积在门边的这点儿本就有些淡了的水蒸气冲得往里一跑。而田松和刘起生所站的这个桌子在门的一侧,所以他们都忍不住打了一个激灵。一会儿,唐班长也哈着白气进来了,跟他一起来的还有六个哈着白气的新兵。
“咣铛——咣铛铛——铛铛……”大家都进来后,炊事班在抬馒头笼梯的时候,那个大铝盖子忘记拿下来了,所以滑到了地上,发出了连续的击打乐器一样的声音。
大家都在面面相觑的时候,唐班长叫了句“田松!”
“到!”田松身体马上就是一紧,大声叫道。
“跟我一起去打饭!”
“是!”田松嘴动手不动。
这也不能怪他,到底是把桌子上这点儿家物什一起抱走呢,还是有选择性的拿点儿盛具去呢,正煎熬着呢,唐班长仿佛知道田松在想什么,于是对田松说道:“把饭盆拿上,先打米汤分到各个碗里,打完汤后再去捡馒头。”
“哦,啊不,‘是!’”
“噗嗤——”终于有个新兵忍不住喷了出来,这一下就像打喷嚏传染一样,围着的一桌子人没有不乐的了,搞得田松后背一阵阵发烫。好在唐班长说完就率先向厨房操作间方向走去。
那一顿很晚的晚饭,田松和他的战友们直到多年后还记忆犹新,稀饭以水为主,馒头一口一个,青方和红方各一块,有的人还没下手就没了,一盘稀少的咸萝卜条,如果不进行物理分割的话,在数量上一人一根的分配方案是不可能行得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