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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笼子

杨子是个典型被社会和家庭双重压力榨取了所有精力,牢骚满腹的所谓七零后中年男人。

作为一个出生在中国七十年代末期,被社会主义浪潮冲击的一代,他对创建这个伟大和平年代的第一代领导人有着莫名的好感,但是对于之后的社会变革却是牢骚满腹。

原因很简单,一个长期工作不稳定,几乎被生活压力击垮的人,是绝对无法认同眼下所谓贫富差距过大的现实的。

他最羡慕是他的父母那一代,可以无压力地进入工厂和机关,只需要按照当时计划经济体制下的安排,这一辈子就可以安安稳稳地走下去,熬到退休后享受温暖的午后阳光。

每天一早,他都是在父母的唠叨,妻子的催促,以及孩子的哭闹里起床,然后慢腾腾地穿衣戴帽出门。他没有早饭的习惯,也从来不会用什么好心情来面对遇到的每一个人。作为一个底层劳动人民,还是最没有保障的那一种,他能有好心情的时候实在是不太多。

比如他经常路过一个很高档的豪华小区,同样是清晨起床的上班一族,每到那些所谓高薪白领开着豪车路过,用眼角的余光撇着他在寒风里瑟瑟发抖的时候,他的心里就会有着用石头砸烂他车窗的冲动。

其实,以现在禁止使用红土砖建造楼房和清洁工也成了热门行业的年代,想要找到一块合适的凶器也不算是容易的事情。

为了证明自己不算是个没用的男人,杨子曾经干过很多职业,比如服务员,保安,出纳,业务员,个体老板,或者现在的库管工作,当把不断的失业成为了习惯的时候,杨子面对着高高在上的主管往往都没有恭敬的态度,更别提什么好脸色了;当然,发工资的时候除外,虽然很多时候都是往银行卡里打钱,可想到这个月的花销又有了着落,他的脸上往往会偶尔露出一点笑容。

综上所述,这个体重超标,心眼和双眼一样不大的肥胖症患者就是个古板严肃的人。

杨子习惯下班到公园里散步,尤其是在离家不远的动物园里,他几乎天天都会到那里转转。

狗熊是在离门口不远的地方,所以他会第一个看到这里,它们对每一个路过的游客打躬作揖,用那些笨拙的样子来讨好路人,以便得到更多孩子手里的零食和情侣的爱心食品。

接下来就是填饱自己的肚皮,把那些晚餐远远推到角落,用食欲不振的假象督促饲养员打上一封封报告书来改善他和它们共同的伙食标准。

拙劣的技巧往往都是成功的开始,只需要看到那两个胖家伙屁股和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就可以知道,它们的花招是有效的,尽管和那个习惯克扣食物的饲养员也有很大的关系。

过了一个拐弯,在一个用细密的铁丝网笼罩的空间里,杨子能看到优雅的天鹅和喜欢浮在水上的野鸭,还有一只只排着队过来的大白鹅们。他很爱看这些家伙挺胸抬头摆着硕大无比的肥臀过来的样子,有点像那些高高在上的官员们在电视上的表现,夸夸其谈但是不落实处,一番大道理过后步入神圣的议事大厅的映像,似乎在古代,官员就是依照这些终日饱食的白鹅走路姿势来定下了上朝的仪态。

说起来,和现在的情况又何其相像不是?

哗啦一声,一个孩子把手里刚买到的一把玉米粒撒到它们面前,这些贪婪的家伙立刻不顾形象地伸长了脖子飞奔过来伸嘴啄食,完了又摆出高傲自大的模样扭着屁股远远离开,好像刚才那些红着眼睛抢食的并不是它们一样。

杨子笑笑离开,对于不关心现在所谓政治的小老百姓来说,有这些类似的参照物就可以想象那些从来没有见过的景象了。

每回到了猩猩的面前,杨子都有自惭形秽的感觉,这些体型接近成人的近亲往往都是一副智者的模样。凑近看它们也是如此,大多冷静而且睿智……当兴致来了,它们往往也会翻动嘴唇,呲牙咧嘴地嘲笑笼子外边这些傻瓜一样走来走去的生物一番。

有些时候,杨子会认真地过去问它们一个极为深奥的问题:“用你们的角度看来,我们也是在笼子里边,是吗?”

这种感觉是在那些类人生物的眼中看到的,杨子尽管从来没有在它们那里得到过确切答案,但是他固执的就是这么认为:“它们一定是这样想的。”

像《一个叫吉格勒的人》德国作家海塞在文中提到的:“吉格勒很沮丧,他挣脱所有的思想习惯,在失望中转回他的人类。他寻求那些会了解他的恐惧和痛苦的眼光;他倾听谈话,希望听到令人舒慰、可了解、安慰人的话;他观察游客的姿态,希望发现高贵、冷静和自然的尊严。

但他失望了。他听到声音和话语,他看到动作、手势和眼光,但是,因为他现在所看到的一切,都好像透过动物的眼睛,所以他只看到一群堕落又作假的衣冠禽兽,似乎是所有动作的丑陋混合。吉格勒失望地荡来荡去,对自己感觉到一种无望的羞愧。他早就把涂上红漆的手杖丢进树丛中,然后也丢了手套……”

在相同的情况下,杨子也很想这样去做,但是他有限的理智总是及时的阻止了他这种极端思想变成行动。

这些智者的邻居,那些吵闹不休的猴子就不一样了,它们活力充沛,对于各方面的馈赠毫不犹豫地接受,当然不会去考虑所谓笼里笼外的问题。在它们看来,这些事情的价值远不如一颗花生的诱惑更大一些,在这个有限的空间里追逐打闹,华丽地表现出自己最佳的一面,才是更应该追求的崇高目标。

杨子很不欣赏这种世界观和人生观,所以他会毫不留恋地远离它们,甚至急于离开这个动物园,他根本不打算和它们产生一丝一毫的接触。

如果在外面耽搁的太久,回家的时间难免就会晚了很多,所以作为惩罚,吃饭以后杨子会把所有用过的碗筷擦洗干净,然后站在阳台上隔着防护栏往外边看。

街上的风景格外吸引人,但是从他的角度来看的话,和他在猩猩笼子外边又何其相似?所以,杨子会把头探出窗户,对着外面大声呐喊:“请告诉我!是我在笼子里边,还是你们?”

即使偶尔有什么闲人路过,恐怕也会赶紧走开,然后在几十米开外的地方狠狠地对着水泥地啐口唾沫,再咒骂上一句“倒霉!又是那个神经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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