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话是从凌月衣懂事起海棠便如此告诉了她,全宫上下口径一直,若有人敢泄露半点风声,立即杀无赦。
听完凌月衣的话,海棠对北渊道:“北渊,凌月衣的父亲是重罪,按例,你不能娶她。”
北渊见海棠姑姑搬出当年往事,其用意不难猜测,正是要提醒北渊,他现在所倾心的对象,其父正是因为他而死,如果他此时冒下大险娶了凌月衣,只消风昱一句话便可点破,两人由夫妻变为杀父仇人,哪里还会有什么姻缘?
这一问话果然极具效果,北渊心中又惊又难过,默然无语。
海棠道:“凌月衣,你父亲犯如此重罪,你恨不恨他?想不想替他赎罪,扳回千古罪名?”
北渊猛然抬头,盯着海棠道:“海棠姑姑!”
他实在不明白,就算海棠为了怕他与风昱反目,而从中周旋,也不该站到支持让凌月衣入宫的这一方。
座上的风昱则是面无表情看着这一幕。
海棠不理会北渊,继续道:“大人已经承诺,若你肯入宫成惠王妃,将来北渊斩杀惠王之后,必许你自由。到那时,你若喜欢北渊,海棠姑姑也在这里承诺,到时候必为你们主婚,想必大人也一定同意。”
“姑姑,大人……”凌月衣跪地,忽然扬起头,看着殿上的风昱说道:“我愿意入宫。”
这五字一出,北渊只觉脑中轰鸣一声,心中大痛,险些要晕厥。
风昱再次打量着地下跪着的罪人之女,嘴角轻轻地一撇,冰冰冷冷地反问道:“你愿意?”
凌月衣在众人的目光之下,缓缓直身,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大声道:“月衣愿意遵从大人的命令,去做惠王妃。”
“是吗?”风昱扬扬眉毛,并没露出欣喜神色,而是问道:“难道你不喜欢北渊?”
“喜欢。”凌月衣声音柔弱清澈,面色微红,目光不敢与身旁北渊对视。
高高在上的风昱揣测着她的表情,淡淡地说道:“既是如此,我岂不是在拆散一对鸳鸯?”
凌月衣听见风昱语气中的责怪,立即道:“不,大人。月衣成为惠王妃,心意已决。月衣经过深思熟虑,决定助我旋月宫复仇大计一臂之力,替我父亲洗刷罪名。而少主人……两年以后,若此事成功,月衣婚事愿意听从大人安排。”
风昱沉默半晌,无语。
眼见僵局在凌月衣答应入王宫后也未能解开,最着急的要数海棠和赤壁。
风昱一向自负高傲,所做之事虽是逼迫,却从不肯使用逼迫的手段,最终都是让人心甘情愿为他做事,而如今有北渊提亲在前,凌月衣表决心在后,任谁都会认为凌月衣是在他的威逼之下,才会作出如此决定。
风昱的这种顾虑不除,僵局便不会打破。
海棠思索一番,请示道:“大人,请允许海棠分别问他们两人几个问题。”
见风昱点头默许,海棠示意来人,将凌月衣请出殿外,要单独问北渊一人,同时又派人去云居宫取一物回来。
风昱、赤壁,包括北渊都不解其意,过了一会儿,侍女进来将一个小锦盒交给海棠,海棠打开锦盒,见盒中卧着一只春蚕模样的小虫,只是这小虫混身上下是透明的,没有任何颜色。
海棠将这小虫提出来放在手上,看到这时已经走下殿来的风昱,她便对他说道:“大人,你可识得这虫?”
风昱接过小虫,放在自己左腕上,那虫老老实实地趴着,并无动静,风昱道:“这是‘说谎虫’。”
海棠道:“大人所说极对。这正是“说谎虫”,遇谎言便会变色。那年大人从西海之地带回这虫,海棠便一直细心保管,大人现在可再试一试。”
风昱想起这事,那年从西海带回这虫后,便直接交给海棠。他因十分自负,从不相信旋月宫有人敢说谎欺骗他,因此这种小虫得到后也置之不理。
没想到今天海棠又将此物拿出,隐隐知道她的用意,也不揭破,道:“我养了十年的孽子,到头来还不如这只不会说谎的小虫。”
就见透明小虫本是透明的,听了风昱这句话后,浑身上下竟然突然的变得身体通红,而这只持续了不过几秒,那红色又如潮水般退去,恢复本来的透明之色。
这说明刚才风昱那句话是假的,只是气话。
海棠将说谎虫从风昱那取下,放到北渊左手腕脉搏跳动处,望着他道:“姑姑现在要问你的话,你须发自内心回答,无论对错,都要出自真心,不许有假知道吗?我的问题不多,只有两三个。”
小虫贴上腕上,冰冰凉凉,北渊气恼她刚才同风昱一线,逼迫凌月衣做惠王妃,因此目光并不看向她,只道:“知道了。”
海棠见他这模样,并不恼他,微微叹息一声,道:“现在姑姑问你,这一生,你最想要的是什么?”
听她有此一问,北渊微怔一下,未加思索,扬头飞快答道:“惠王的项上人头。”
说谎虫的颜色并没有改变。
海棠点头,再次问道:“杀王是你的第一目标。那么……你想娶的妻子是否是凌月衣?”
北渊神情一滞,没有回答。
如果海棠问他是否想娶凌月衣为妻?他一定会回答是,但要问想娶的人,他自己都答不出。
不止是风昱和海棠关注说谎虫的反应,赤壁亦对他这个好兄弟深表怀疑。
北渊深知此次回答关系到凌月衣的未来,深深地吸了口气,平缓自己的呼吸,平静道:“是。”
他腕上小虫那抹该死的红色,全部涌上透明虫体。
北渊竟在说谎!
风昱这下真的感到有些惊讶,可是心中却舒缓起来,深积的郁闷之气,也随之少了许多。
北渊气恼得双目如电,狠盯海棠,海棠依旧不理,继续问道:“月衣最想要的是什么?”
“我怎么知道!”北渊声音忽然调高,隐隐含着一股冲天怒气。
可他手腕上的透明小虫,却迅速变红,提示北渊正在说谎。
北渊只觉满腔怒火,无处发泄,抬头便看到风昱那丝极含促狭意味的目光。
风昱道:“平素的养气功夫,今天可都消失殆尽了。”他话的意思既有责备自己,又有责备北渊的意思,然而海棠和赤壁却已经听出风昱渐趋和缓的语气,不由暗松口气。
北渊自知若不回答便过不去这一关,只得答道:“她最想要的,是自由。”
海棠见那说谎虫没变颜色,微笑道:“为什么你没提“情”一字呢?”
她问完,这次不待北渊回答,便替他答道:“只因为连你都知道,在凌月衣心中,对自由的渴望要大于“情”之所需。被关禁闭十七年,她对外面的世界实在太渴望。”
北渊无话可说,不得不承认道:“确实如此。”心中却想你们送她去王宫,又哪里是给她自由了?分明是向火坑里推。
海棠取下说谎虫,没再说什么,只让北渊走出殿外,唤凌月衣进来。